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冰冷,许夫人缓缓露出一个笑脸,一日既往的用温和的语气问道:“我醒来之后没见你,以为你又出什么事了,很是担心。”

    妙懿将手按在心口处,说道:“女儿只觉得胸中发闷,睡不着,想起来出去透透气。结果居然在御花园中偶然撞见了三殿下——”

    她语带娇羞的垂下头去,看得许夫人眼皮一跳,怔道:“三殿下?你怎么会遇见三殿下的?那你和二殿下……”

    “母亲说什么呢,女儿何曾和二殿下如何了?”妙懿无辜的睁着大眼,只做无知。

    妙懿就是想气一气她。当初是她既舍不得女儿,又放不开荣华,偏要将她送入宫中的。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悲惨境遇,萧公子被抓,她不得不在众人之间周旋,想尽办法挽救这个本不该发生的错误。明枪暗箭,总难提防,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如今她更是受到牵连,不得不入局。她既已入了局,那么将军府恐怕也跑不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恐怕要用在这里才对。

    许夫人憋住气,尽量放平了声音道:“昨日夜里的事,所有人都看见了,恐怕现在已经传开了。如今不是你嫁不嫁的问题,而是皇家肯不肯要你。你同我明说吧,你和二皇子可有私情?在宫里的时候,他可对你有所留心?”

    妙懿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这个女儿也不清楚。”

    她自然清楚得很。昨夜无论推她的人是沈贵妃的人或是他的人,无论昨夜是否发生了那起“意外”,她都早已经和二皇子华珣做好了交换的契约,除非他改了主意,打算不要她了。

    许夫人不甘心,继续追问道:“那么三殿下呢?他是不是对你……有心?”

    妙懿眼看着许夫人着急,却只是笑着说:“母亲如何这样问?即便三殿下对女儿有心,但是父亲一向不是和沈家不和吗?沈家又怎会允许女儿接近三殿下呢?”

    许夫人暗道:“你哪里晓得我和你父亲的心呢?沈家的风头太盛,他们唐家如何就这样明着贴上去?少不得在暗地里筹谋罢了。”

    许夫人更温和了:“要是三殿下对你有心,你大可不必隐瞒,我和你父亲就算豁出一切也要为你争取一番。”

    妙懿见她演得这样投入,少不得要感谢父母恩典,只是她说:“三殿下今儿对沈家姐姐好,明儿又对郑家姐姐青眼有加,女儿实在不知他究竟对哪一位有心。若贸然说三殿下对女儿有意,被人听见恐怕要笑话女儿痴心了。不如母亲您说,三殿下是对女儿有意还是无意呢?”

    许夫人心说我真想知道他怎么想的,这不是不知道才问你吗?无奈她这个养女的身份很快就要不同了,不好得罪,只能耐心询问。

    “那你说说三殿下是怎样对你表示的?”

    正在此时,只听唐贤毅隔着车门说道:“母亲,我们到了。”

    母女俩刚下车不久,唐继宗也赶了过来,连连询问昨夜发生的事。刚说了没几句话,圣旨就已送到家门前了,众人忙整理衣冠来到正堂接旨。

    颁旨太监发下诏书,朕闻唐氏女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堪为皇二子嫡妻。

    唐继宗松了口气,接旨谢恩,因是喜事,少不得派发了赏钱,与众人一道共沐天恩。

    忙完一阵之后,唐继宗想着还要入宫谢恩,于是许夫人入内更衣,妙懿跟去服侍。

    此时府内众人均已知晓了这个消息,纷纷赶着上前恭贺。许夫人嫌吵闹,只留了贴身丫鬟在身边服侍换衣,妙懿在一旁递些零碎物件。许夫人温和的道:“你去休息吧。”

    如今万事已定,一颗石头也落了地,只要专心在家备嫁便是了。

    妙懿欲言又止,许夫人见她似乎有话要说,便挥退了丫鬟。“有什么事只管直说就是。”

    妙懿踌躇了片刻,说道:“方才母亲问三殿下是怎样对女儿表示的,女儿还没来得及告诉母亲。他说如果女儿嫁给他,他就在登基后封女儿为后,您说好笑不好笑?”

    言毕,她嘴角噙笑的告退离去了,只留下许夫人呆立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

    妙懿回到房中,怀珠等全部过来恭贺。唐家出了一位皇子妃娘娘,谁人能不欢喜?

    碧梧笑说:“当时夫人打算将小的拨给二小姐使唤的时候,就说我这个名字好,没准咱们家能出一位娘娘。没想到还真的被夫人说中了!”

    妙懿微微一笑,“可是借了夫人的吉言,确实应了你的名字。”

    腊梅趁机凑趣道:“碧梧姐姐的名字就取得应景,不如小姐也给我改个名字吧。”

    怀珠道:“你凑什么热闹?”

    妙懿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不妨借一借怀珠的名字,腊梅便改为抱玉吧。”

    一时腊梅赶着磕头谢过,自此之后改名为抱玉。

    怀珠说:“小姐身边只有我们三个算是一等的,等小姐出嫁的时候该有四个陪嫁,也就是还少了一个。”

    妙懿道:“想必夫人会为我安排的。”

    碧梧双手一合,喜道:“先别想那么多了,今日该好好为小姐庆祝一下才是!”

    明日之愁,还是明日再忧吧。

    她们所不知道的是,有一场小小的纠纷已经在将军府内开始悄悄上演了。

    ☆、第110章

    许夫人翻着库房名册,看了半天,说:“二小姐的嫁妆不可有一丝简薄之处,先从库房里找,不够的从我的嫁妆里添。至于你说大红绸缎不够的问题,无论多少钱,只管去世面上买了回来。”

    自从妙懿和二皇子的婚事定下之后,整座将军府都忙开了,全部开始准备二小姐嫁妆一事。虽说有将近半年多时间才能完婚,但有些琐碎东西也并非一两日能够办成的。

    管家有些为难,“近来要嫁女儿的人家太多,那些绸缎庄子连陈年的存货都卖光了,小人只抢到了十几匹,恐怕不不够。”

    “是太少,十几匹够什么用的?即便不是大红,相仿的颜色倒也罢了。”

    “都卖完了。”管家愁眉苦脸的道:“我们不管加多少价,总有人抢先将布匹买走,一问才知是沈家全包了,他们家小姐已许给了三殿下,也正在采买这些东西,可这红布他们至少也买了上千匹,嫁几位小姐都使不了那么多。”

    许夫人眉头一簇,“竟有这事?”

    她想起养女那日曾告诉自己三皇子同她说过的话,万万没想到他竟许了她后位!可惜为时已晚,圣旨已下,他们不能抗旨。但沈家这样做似乎也有些炫耀的意思,否则也不会这般大手笔的出手,为女儿壮脸面。

    人还没嫁,擂台就先搭上了。

    “京城内买不到,那就派人到外省去才买,现在离二小姐成婚的日子还早,预备下也来得及。咱们家也尽量多准备一些,将来大小姐成婚也能用得上。”

    总之,事关唐家颜面,绝不能露怯。

    管家前脚刚走,管家娘子又来,先说了些家务人情等事,絮叨了一番,又陪笑说:“二小姐身边只有三名一等丫鬟,现还空着个一等的窝,暂时没人填补。不知夫人的意向是哪一位姑娘去,小的好拨过去给二小姐使唤。”

    许夫人笑道:“亏你记得清楚,我都忘了。是缺了一名。”

    她想了想,问:“你可有人选推荐?”

    管家娘子暗暗搓了搓手,说:“这个小的也不好说,还是得请夫人做主。”

    许夫人的唇角泄露出一丝笑意:“可是她们都抢着巴结你,你觉得为难了,便让我来决定,这样你也不用得罪太多人?”

    管事娘子忙说:“夫人明鉴,小的不敢隐瞒。”

    许夫人说:“这事我要先想想,若有人问,就让他们亲自来问我。”

    管事娘子一喜,忙应下了,谁又敢来当面问许夫人呢?

    管事娘子走后,许夫人叫过一位不起眼的老嬷嬷,吩咐道:“还有半年的时间,你那里先准备着,我很快就要派上用场。嘱咐她,别松懈了。”

    吩咐完了,刚吃了杯茶松泛松泛,丫鬟报说二小姐来了。

    妙懿入内向许夫人请过安,母女二人对坐吃茶。许夫人温和一笑,问:“你那里可少什么?需要东西只管说,家里没有的立时让人去采买。因是皇子婚礼,吉服自有官家准备,咱们只管预备些喜被喜枕等做做样子便是。”

    说到此处,许夫人叹了口气,“也是我儿你有福,老爷打听到二殿下这次因祸得福,腿上的伤竟有了治愈的可能。人都说是你福气大,身上带喜,将二殿下的腿给冲好了。”

    说到此处,她又觉得心头有些发起酸来。本来养女便是高攀,配个瘸子倒也好,稳稳当当的坐定她的皇子妃,将来开府做个王妃,唐家有事她能通个气就够了。若二皇子的腿彻底好了,还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也不知道二皇子能不能受得起陛下的这份宠爱。

    ——就好比将自己不想穿的衣裳送了人,结果对方穿上之后却异常的夺目耀眼,心里不爽又觉得不该不爽,更不能表露于人前,甚至还得跟着拍手赞好——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妙懿心知许夫人自从亲女几近毁容后便看自己不顺眼,有时候甚至语气中带些酸气,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夫人放心,女儿既然得了这份姻缘,等将来嫁过去之后,一定先求二殿下寻好大夫来给大姐姐看病。到时大姐姐的病一定会痊愈的。”

    她确实真心想治好灵璧,不过可不是看在许夫人面上。

    “你有心了。”

    许夫人这才露出了点愉悦的模样。

    妙懿表白忠心之后,又提出要去陪灵璧说说话,免得她发闷。许夫人想了想,趁此时机让她们再亲近些更好,便欣然应允。

    “我这辈子只有你们三个儿女,且个个贴心懂事。只要你们兄妹几个能相互着想,互相依靠,我和老爷这辈子便能瞑目了。”

    妙懿含笑不语,又陪着许夫人闲坐片刻便告辞了。

    接下来照例是各府恭贺,亲朋故知等往来不绝,不过这些都是许夫人该操心的事,妙懿只管做些绣活,闲了去看看唐灵璧,陪她消遣一番,又或者和丫头们玩笑,一日的光阴很快便打发过去了。

    这一日,眼看天色阴沉,妙懿也就没出门,窝在房里绣嫁妆。抱玉和碧梧准备了许多细点茶果等,均是大家平日里爱吃的。不一会,天就下起雨来,于是干脆关了门,主仆四人烤火吃点心聊天,顺便在炭盆里塞了几个红薯烤起来。

    怀珠兴奋的说:“从前在北疆的时候,冬日里我们常吃这个,又香又甜,吃完满口余香不说,还暖了身子。像这样的冷雨天吃也好。”

    妙懿也被勾起了儿时的回忆,倚在水红绣金鸳鸯靠枕上笑道:“那时候年岁笑,大人说小孩子不得多吃,我偏就喜欢这个味。怀珠为了我偷偷向管厨房的大娘讨要,不给就偷拿,有一次被抓住了,就扯谎说要喂给鸡吃,说在她家乡,鸡都是这么喂的,吃了红薯的鸡肉质鲜美可口。也不知怎么的,她们就信以为真了,拿红薯喂给鸡吃,最后杀了吃肉,味道仿佛真的好吃了一些。”

    众人都笑了起来,抱玉望着怀珠,羡慕道:“怀珠姐姐打小就跟在小姐身年,这是我们羡慕不来的。”

    怀珠皱眉瞪眼的说:“你这么爱吃味,小心今后嫁不出去!”

    “那就不嫁。跟在小姐身边不比嫁人强百倍?多少人羡慕咱们呢。现在她们就算挤破了脑袋也钻不进来。”

    碧梧看着妙懿渐渐淡下的笑容,说道:“依我说,有些事该早早拿定了主意,留着漏子旁人不就有了可趁之机?”

    怀珠快言快语:“小姐是主子,谁有了错处直接撵出去便是了,得用就留,不好就打发了,谁还能说出个不字?”

    妙懿摇了摇头,她还从来没认真考虑过出嫁之后的事情。虽听唐将军说京中各处正在兴建王府,为几位皇子封王作准备,但新婚伊始还是要在皇宫内生活。这个负担不可谓不重。

    到时她带人入宫易,再送人出宫可就难了。初入皇宫,人生地不熟,没有任何依靠指望,全靠自己争气。

    可她这一时半会上哪去找得用的人呢?恐怕最后还是得听许夫人的安排。

    她蓦然想到了二皇子,也许他会给自己一些建议。毕竟那是后半生与她同乘一舟的人。

    她是该多想想他的,好好琢磨一下他的喜好,厌憎,将来若能讨得他欢喜,日子恐怕也不会太难过。人生短短数十载,她这一跃,也不算低了。

    ——但愿她这位夫君没有夺嫡争储的心思。

    阿弥陀佛,神佛保佑。

    良辰听见主子连打了两个喷嚏,忙将窗掩了,捧着手帕上前,低声说道:“今日湿冷,殿下可以停了那生肌之药。”

    华珣手里抓着一块约有成人半个手掌大小的铜制牌子,端详了半晌,连头都没抬,只说:“不可以停。”

    良辰眼露不忍之色,少不得继续劝:“那是生肌填骨之物,用之前还要先割开皮肉,挑出腐肉,疼起来钻心入肺,老奴着实不忍见殿下如此辛苦。”

    “你可知这是什么?”

    他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铜牌,铜牌表面光滑如镜,甚至可以映出人脸来。

    “不知。”良辰摇头。

    “这是从中元节夜宴的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他们至死什么都不肯说,这般衷心,应该是某些人豢养的死士。宫里竟有这样一股势力,而我却从未察觉,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你说,我还能继续等下去吗?”

    华珣缓缓放下手中铜牌,静静说道:“那药每到月圆之夜才会起效,多一个时辰,少一个时辰都不行,否则康复的时间就要往后推迟数月。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浪费,必须要加快速度。”

    他好不容易才等得这个时机,一丝一毫也不可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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