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城由我画图修建,内中的一砖一瓦都是我心血。萧政要我在外城造防御工事,我趁机逃了,两年来让建城之事延缓了进度,如今回来一看,还有一半的城池未成型。”

    冷双成细心听着简苍的话语,搜集到了一些有利消息。当务之急是要取得萧政信任,他是浸渍朝野多年的人物,见多识广,仅仅拿陪护简苍而同抵苍城的借口,无法让她站住脚。

    进了侯府,简苍寸步不离地守在冷双成身边,还警惕地看着萧政。

    萧政淡淡道:“爱妃的居处不在本府,需要为夫送爱妃一程么?”

    简苍转过脸,对萧政不屑一顾。

    萧政对上冷双成时,就换上了一副阴冷的表情,斩钉截铁说道:“我曾问圭玉‘初一是何人’,圭玉只答‘不可测’,意为心意难测,功夫了得。你想要留在苍城里,陪着简苍,就得少跟我生事,拿出诚意来。”

    冷双成施礼说道:“我屡遭世子驱逐,丢尽颜面,已无容身之所,辗转投奔侯爷而来,只为寻得一方立锥之地,实无他意。侯爷若是生疑,可用暗法控制我手脚,让我做不了坏事。”

    萧政冷冷道:“你倒是投机取巧,知道顺着我的心意说话,可惜还是不能让我相信。”他挥挥手,示意骑兵将简苍拖向一旁,继而对冷双成说道:“对付你,我不想多费心思,服毒与上戒具,选择一条,可保你在此地有容身机会。”

    冷双成为了打消萧政的疑心,答应任由他处置。萧政不甚耐烦地将两项酷法都施加到冷双成身上。一是让她服下剧毒,承诺她若是帮助简苍完成造城任务,可获得解药。二是拿来崆峒宝物一绝索锁住了她的双手,不仅标示出她的随奴身份,还能限制她的举止行为。

    “一月后,你修完苍城上下防御,我便解了这道链子。”萧政对简苍下了最后限令,去了后宅清洗,弃前院不顾。

    简苍喝道:“放开我!”从骑兵的钳制里挣脱开来,扑到冷双成身边,查看她的束缚物。

    锁住冷双成双腕的一绝索大有来头。采藏山古铜铸造,淬以爽烈蜀江之水,反复打造七天七夜才能出炉。一月不解,二十四节的暗针将会游进她的穴脉,令她痛不欲生。

    简苍持着冷双成的手,双眼泛红说道:“是我连累了你,可恨我太软弱,没有凶法对付那个魔头。”她不避骑兵耳目,直呼萧政为恶魔、魔头一类,当真是心底生恶,不讲任何情面。

    冷双成忙回道:“不碍事,不碍事,你别哭啊。”

    简苍摸摸冷双成冰凉的手腕,哽咽:“你瘦了不少,还得吃苦,怎会不碍事!”

    冷双成在腰包里摸了摸,掏出一块巾帕,发觉上面染了尘沙,忙拍了拍,递了过去。“我幼时练功,身子受过药裹,普通伤痛奈何不了我,你放心吧。”

    简苍接过巾帕擦泪,低声说:“你又来骗我!就算你的身子练得光韧了些,毕竟也是女孩儿家的身骨,能强到哪里去?刀剑若是割到了身上,总不能生出皮肉来吧?”

    冷双成顺势说道:“不让我受痛,就早些完成修建任务吧,让侯爷早些放了我。”

    简苍一怔,问:“当真要给那魔头修城?”

    冷双成点点头:“别无他法。”

    简苍看着冷双成笃定的眼睛,觉察到她的眼光焕发着别样的神采,当即不再犹豫,柔柔笑道:“我听你的。”连义兄木迦南在人情俗事上都倚重于她,自己又何必生出排外心,去怀疑她的意图。

    冷双成笑道:“多谢成全。”她故意缓缓拖着步子不去,可让厅前的骑兵作见证,她已尽力劝得简苍修城,未生出二心。至于萧政信不信,取决于以后的建造成果,是否一如他的要求,给予了他攻防战事上的便利。

    简苍一旦打定主意,就有了动力。她拉住冷双成的手朝外走,软声说道:“我住的地方有些简陋,好在所需之物一应俱全,你若是搬进来更好,还能帮我测量地势,养养兔子。”

    冷双成失笑。勘测修建之事,繁杂琐碎,又怎会牵扯到兔子身上。

    简苍兴致勃勃地说:“我养了两只兔子、五只羊、一群鱼,还有一头骆驼,屋前山后都塞满了,平时受不住苦时,就对它们说说话,心里立刻舒坦些。”

    冷双成一听“苦”字,立即想起简苍所受的那些鞭痕,暗叹未语。

    简苍的高兴劲头随之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女声打断:“你不知羞逃走,连累侯爷受辱,太后已降诏贬你为厥奴,另封我为王妃,你的那些鱼羊牲畜自然也逃脱不了命运,被士兵们抓来吃了。”

    朗朗冬日下,走来一道明丽的影子,周身彩绣锦缎,流苏珠玉簇簇有声。

    简苍抓着冷双成的手紧了紧,让冷双成分神去看了看来人。

    敦珂生得鼻高下巴尖,带有北方美人咄咄逼人的气质,妩媚中掺着野性。通身宝气瑞光,可担当华贵二字,与轻衣便体的简苍一比,她更能拿捏出王妃的派头。

    简苍低头行礼:“恭贺王妃得道高升,厥奴卑微,恐怕污了王妃的眼,容请先退。”

    冷双成对敦珂微微一笑,右手稍抬,从袖口露出两指,指上拈着一枚银针。她的动作轻微,只带动一绝索叮当一响,却能提醒心术不正的人,若是再逼进一步使暗手,可休要怪她冷面无情了。

    敦珂止步,藏在秀丽袖中的双手,紧紧握住了帕子。

    她没想到,这次简苍回转,身边还带着一个绵里藏针的奴仆,起到了保护作用。

    她不由得埋怨起萧政来,为何不能冷酷到底,断了简苍所有退路。

    苍城庞大,街道楼台俨然,正街两旁有巡兵走过,监工提着鞭子,呼喝奴隶推车从城墙边的隅道行工。简苍在骑兵的督送下,沿着隅道走回红枫巷,冷双成不紧不慢跟在后面,鲜少观望左右,总是持着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态。

    红枫巷其实没有红枫树,坐落在未变掘采完毕的山前,原本是一处庙宇,后被士兵推倒了供奉,改修成院落给简苍居住。

    进了红枫院,简苍在石塘、石圈、窝垒中看了看,果然没发现鱼羊牲畜的影子。她不死心,跑到后山去转了一趟,回来时就颓然坐在檐下,眼泪掉个不停。

    冷双成连忙在腰身、衣袋四处按了按,没找到帕子,只得慢慢走到简苍身旁,见她滚落一滴泪水,就用袖口擦拭掉。“别哭了,我给你去抓兔子。”

    简苍并未放肆自己的伤心,就是落泪,也是无声无息的。“养了一年多了,有感情,别的替代不了。”

    冷双成又站了一会儿,觉得嘴拙,不知说什么好。她走过去与守兵交涉,要来了她从铁剑山骑回的白马,从悬挂的竹箱里,抱出了缺耳角的小猞猁。

    小猞猁来陌生处,见亲熟人,观望了一下四处,到处跑跑停停,玩得累了,就回到了简苍身边。

    简苍终于破涕为笑。

    冷双成暗自松一口气,忧愁想着,下次再见她掉泪,又得用什么法子哄哄呢?她站在一株枯树下想得出神,走进来一名女官,毫不客气对她说道:“简姑娘本该罚十五鞭子,侯爷心善,将这顿罚先记下了,要初一谨记着,应时刻提醒简姑娘不可误了进程,否则就会重罚她两次。”

    冷双成躬身应道:“遵令。有劳大人回禀侯爷,我等必然尽心。”

    女官回禀之后,又走了回来,站在屋檐下纹丝不动。

    冷双成随即明白,守兵之外,由她负责监工。

    简苍回到红枫居所,并未赶着画图设计,即使听见免了责罚,她也是兴致怏怏地走到后山上,用石头垒出大大小小的坟,来祭奠她无辜枉死的家禽们。

    冷双成看见山顶修了一道钟楼,基石木架已搭建成形了,就对简苍说:“山高楼尖望得远,想不想荡到天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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