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苍有气无力回头,说道:“肯定是敦珂不安好心,害了我的家禽。”

    冷双成不置可否,唤一路跟随上山的兵士,与她一起搭出一架秋千来。

    简苍忧心的还不止牲畜暴毙之事,而是隐隐觉得,敦珂以后不会放她好过。她将冷双成扯到一边来,低声叮嘱道:“敦珂是氐族之后,氐族势弱难生存,她自请进奉给辽国,坚决心态非寻常女子所能比拟。太后随后将她赏赐给了萧政,我在她之前有了王妃名头,恐怕会招致她的嫉恨。她害我不打紧,你不要为我强出头,得罪了她,又引来萧政护短,终究会连累到你。”

    冷双成为免简苍担忧,一口应道:“好。”心里对敦珂却是不以为然,女子间的争斗,向来也入不了她的眼。只有越过了她能容忍的限度,她才会不着痕迹地反击回去,且绝不手软。

    红枫山上,风声赫赫。

    简苍踮脚看着远方,尘土弥漫,遮住了她的视线。冷双成看她落落寡欢,扶她上了秋千架,推送踏板,送她荡上高空。

    简苍站在秋千上,果真能眺望得远一些。山城那头,似乎有河流、石林、田野,一大群雁子越过阡陌,飞向了天外。她笑了起来,抛却了一切烦忧,包括身上的伤痛。

    冷双成的肩伤也不在话下。由于站得高,她将苍城尽收眼底,还能观望到,城门之前,远远行来一彪人马。黑金帅旗,银铠护身。冲过内城直奔侯府而去,过了一刻,马队径直赶向了山前。

    萧玲珑翻身下马,纵步跃向山顶,随即在冷双成眼前显露出熟悉的面容来。

    冷双成看着他的脸,实则也不能完全判定,他到底是谁。秋千上的简苍,同样分不清楚。

    萧玲珑急声说道:“萧政给你上锁链,你就乖乖任他摆布么?”

    他的关心溢于言表,让冷双成终能出声唤道:“玲珑?”

    萧玲珑淡淡道:“才分开三天,连同床共寝之人也不认得了?”

    这般厚脸皮的说辞,当属萧玲珑无疑。

    冷双成对付他的厚颜之言行,从来不去应和,也绝不会去嗔怪,免于落进他耳里,变成另一种意味。她直接说道:“别忘了如今是侯爷之尊,寡廉鲜耻的事情,万万做不得。”

    萧玲珑抿嘴笑了笑,道:“我向萧政提议,娶你为妻,那么寡廉鲜耻的事情,就能做一做了。”

    第60章 转变

    冷双成一怔,默认转过了身子,望向了天外。萧玲珑追问:“不愿意么?”

    耳旁言谈涉及到私事,简苍为避免失礼,立即从秋千跃下,悄无声息地退下了红枫山,朝着底下山道走去。守兵跟随她下山,山顶就落得清净了。一株褐色的松树旁,立着一道素白衣袍身影,袖口飘拂,露出了一截纤侬合度的手腕,上面别着一串精致的菩提子佛珠,顶端的砗磲迎光熠熠闪耀。

    他闲适站着,淡雅清穆的气度,引得身旁经过的辽兵纷纷放慢了步子,唯恐冲撞了肉眼看不见的祥瑞一般。

    他也察觉到了,周遭之人见到他时的反应,侧身过来单掌为礼,待旁人一一离去,才抬头从容一笑:“见到妹子无事,我十分欣喜。”

    他正是被萧玲珑掳来的木迦南。

    萧玲珑收到黑鹰军的飞信,知道冷双成被萧政带回了苍城,肯定会惦记着在外漂泊的木迦南,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木迦南也“请”了回来,断了她离去的心思。

    简苍走近时,木迦南闻到了清淡药味,脸色凝肃了起来,说道:“又受伤了?”

    简苍点点头:“侯爷赏赐的。”

    木迦南看着广阔的苍城远景半晌,平息了心火,才缓缓说道:“纵使我有向善之心,也忍不住要想出法子,来斩断他的恶根。”

    简苍连忙持着他的手臂晃了晃,讨好似的说:“别去惹那魔头,我不想大哥有什么闪失。”

    木迦南默然一叹,决定等冷双成闲暇下来时,与她好好盘算一下此事。

    彼时他就没有作声,只微微笑着,带简苍走进了红枫院,将倒地的佛像供奉起来,备好香火纸烛。

    山顶上,冷双成面向苍莽平原而立,裙裾飘拂,腕部的锁链迎风轻轻摆动,发出微响,除此外,人与山景,一切寂然。

    萧玲珑问:“不愿意嫁我,还是心里已有中意的人?”

    冷双成极力眺望远方,许久才答:“不是。”

    她答“不是”,而非“没有”。

    萧玲珑淡淡道:“你的心里话不容易掏出来,平时说句话又爱拐弯抹角,不透露真实意思。今天我跟你提的,可是婚姻大事,愿不愿,给个明白话吧。”

    冷双成立刻答:“不愿。”

    “为什么?”

    “你不够资格。”她没有转过身来,可是侧影沉沉,迎着风,也未颤动半分眉眼。

    萧玲珑朗然一笑:“你要的资格谁人才能具备?是我出身不够正统,勋爵不够高贵,还是要我拿出狠戾的手段对付你,也迫得你转头与我纠缠一时?”他在讥笑谁,她应该听得清楚。他与旁人的不同,就是不愿伤害她一分一毫。

    可她扬手指着旷远的山野河流说道:“我在十八岁时,足迹已踏遍中原内陆、域外冰原、番邦州郡、西北沙漠,东隅海峡,从未找到安身舒适之所,此地也不例外。由于看得太多,我不信世上有永恒不变的东西,无论是权力、地位、感情、容貌,总会有消散的时候。消散了之后,我还没死,就必须朝前走,走着走着,又经历了太多,逐渐养成了不依赖于他人的性格。”她转头对萧玲珑微微一笑:“这话我只说一次,你要听清楚——尘世私情对我而言,是负担;要想入我的眼,就必须多磨练,否则就无资格与我携手共度余生。”

    萧玲珑哂笑:“看不出一向谦逊的你,心底还留着那样多的傲气。”

    冷双成躬身行礼:“见笑了,十分歉意,请勿要再提这种话语。”一连三句,可见心底的急切。随后言行气度一如往常,方才的一番话就像天外的云烟,被她轻轻一拂,就此驱散了开去。

    萧玲珑笑笑:“我有些好奇,难道你以前都是这样打发提亲的男人?”

    她回道:“不追问女儿家的私事,才是礼貌之举。”

    “你就告诉我吧。”

    她不应。

    他淡淡道:“那总得告诉我,需要何种磨练,才能入你的眼。”

    “不做他人的影子,眼光放长远一些。”

    萧玲珑了悟道:“说来说去,你是劝我不可臣服于萧政,做他的影子。”

    冷双成如实答道:“是的。”她的“臣服”,是片刻之举,他的臣服,关乎一生。

    萧玲珑远望开阔景象一刻,身旁变得极为安静。他仔细想了想与冷双成相识的两个月,由衷感受到,她一直在提醒他不可失去自我,要挣脱萧政的管束,活出自己的命运来。他少时受萧政影响,对萧政多有敬畏,从前至后,一直在服从萧政的命令,鲜少过问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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