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赵刚走上前,看着这些书,颔首道:
    “要说文江给旁的,我信。给周子旭这些书,咋可能?这些跟科举没关系,给他看这个做啥?大可家的,你说说?”
    周氏也没想到弟弟能偷这些东西。
    村里人都知道,村头学堂休沐,丁文江就会去县里抄书。
    抄的都是些杂书,关于酿酒、行医、卜卦等,就放在学堂。
    当时开玩笑说当“镇堂之宝”。
    还说要一代一代传下去。
    这么多年,就摆在学堂,没拿回家一次。
    如今出现在周子旭的包袱里,说是丁文江送的,谁信?
    丁琬将书重新装好,抱在胸前,哭诉着说:
    “为啥,为啥要这么对我?我已经没了二年哥,我的日没啥奔头,咋还要骗我?呜呜呜……呜呜呜……”
    “如果不是庆年嫂子出来,我,我有口难辩啊。二年哥,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吧……呜呜……呜呜呜……”
    丁琬捶胸顿足的哭泣,让村里人都倍感难受。
    一个村住了那么多年,她跟徐二年又是从小长大的情谊。
    当初做亲,还一度被村里人讨论好些日子,一段佳话啊!
    庆年媳妇儿擦眼睛,祥林嫂子叹气,几个女人都挺难受的。
    耿氏哆哆嗦嗦的来到儿媳妇跟前,把人抱在怀里,跟着一起哭。
    周氏知道自己躲不过去,来到丁琬面前跪下,不住的磕头说:
    “对不起妹子,是嫂子对不起你。嫂子听话没听全,我那不争气的弟弟……还……呜呜……干啥偷东西啊,咋能这么吃里扒外啊……呜呜呜呜……对不起啊……”
    一边磕头一边哭,好一个对弟弟失望的姐姐。
    丁琬从耿氏怀里起身,蓦地抓紧周氏的肩头,狠狠掐着她肩上的肉,低吼着——
    “你不是说让周子旭带我出去躲几天,等下葬以后我再回来就没事儿了吗?如今他偷了东西,还带我走,我要是真走了,我还能回来吗?”
    “说——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是不是——”丁琬边说边摇,做出一副失去理智的状态。
    此刻,不管她做什么,都情有可原。
    因为她是受害者。
    周氏不住地摇头,极力替自己辩解: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串通的。子旭是丁叔的得意门生,我想着……”
    “你骗我——”丁琬吼完,将人推倒,看着柳氏委屈的喊了声“娘”。
    这一声“娘”,让柳氏心疼不已。
    把闺女抱在了怀里,仰头怨喊——
    “老天爷啊,你就不能给条活路吗?我闺女啥错都没做过,干啥这么对她啊,呜呜呜……”
    赵斌不住的摇头,村里人想劝也不知道从何劝起。
    就是刚才胡说八道的王五,这会儿也低头、脸热。
    人心都是肉做的,老徐家已经很惨了,小儿媳又差点被骗,咋能这么做!
    众人看着周氏,有些人的眼里,都是失望的目光。
    里正蒋文平走上前,长叹口气,道:
    “往后,周子旭不许踏进我土庄子一步。二年家的是被骗,所以有情可原。一个村住的,谁能那么狠心,活埋人!咱村儿,干不出这缺德事儿。”
    “大可媳妇儿,你以后再听到啥,就来问我,我给你解释。今日的事儿,等文江回来再定。是报官还是怎样,到时候再说。文江家的,扶你闺女进屋吧。”
    柳氏哭哭啼啼的点头,把丁琬扶起来。
    那个布包,始终都被她抱着,不曾松开。
    路过耿氏的身边,丁琬挽着她的胳膊,一起回了房。
    至于后面该做的事儿,有族长、有里正,不需要他们女眷去插手。
    屋内,丁琬等两位母亲都坐下后起身,跪在他们的面前,说:
    “娘,是我不好,我没有主意,人家说啥我都不信。我……我让你们操心了。”
    柳氏心疼,可这会儿她却不能说话。
    过了门,就是老徐家的人,她不好去管老徐家的事儿。
    耿氏下地,把人拉起来,握紧她的手,说:
    “傻丫头啊,娘可是看着你长大的,还能不信你?”
    柳氏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
    好在亲家是个明理的,不然还不知道咋质问呢。
    “今儿有你娘在,我这个做婆娘的跟你说句实话。等你守丧三年满了,娘给你放妻书,还给你十两抚恤银,你再另外嫁,啊!”
    不等丁琬做出反应,柳氏忙不迭摇头,说:
    “哎哟亲家,这可不成,这哪使得。”
    “亲家,咱们一个村住了二十年,我哪舍得让琬儿真的守一辈子。她才十八啊!”耿氏落泪。
    最伤心的人就是她。
    早年丧夫,自己一个人把俩儿子拉扯大。
    好不容易都娶了媳妇儿,朝廷征兵,两孩子又都走了。
    如今,一个都回不来,家里从一个寡妇变成了三个寡妇。
    “呜呜呜……我难啊!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呜呜呜……”耿氏捶胸顿足的哭。
    哭声传到了院子里,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周氏仍旧跪在地上,可却没有一个人理她。
    她说听错了,跟她没关系,可她是周子旭的亲姐姐,谁能说的清楚?
    男人们打寿材,女人们忙着做饭,都绕过周氏。
    屋里,耿氏哭声仍旧继续,丁琬心疼的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拍着。
    但凡前世她能长点心,也不可能被周氏骗了那么多年。
    等耿氏哭声减弱,丁琬蹲下,仰头看着她,说:
    “娘,我从嫁进门的那一刻就知道,我生是二年哥的人,死是二年哥的鬼。打小我就跟我爹念书,《女德》、《女戒》我都读过,我做不来另嫁的事儿,以后娘也别提了。”
    耿氏看着儿媳妇的样子,心酸的把人搂在怀里,再次放声哭喊着——
    “我的儿啊——呜呜呜……我苦命的琬儿啊……”
    院子里跪着的周氏,一字不落的都听进去了。
    后槽牙咬的“咯吱……咯吱……”作响,眸子里全都是恨意。
    而这一切,恰好就被出来抱柴禾的王五看到,冲她缓缓摇头……
    ……
    寿材打好,里正蒋文平进屋,说:
    “徐家嫂子,那边都弄好了。俩孩子的衣服在哪儿,该入殓了。”
    大周朝的规矩,将士战死沙场,尸体不往回运。
    每个人给二十两抚恤银银子,就算拉倒。
    有心疼的孩子的人家,就会给立个衣冠冢。
    这样也不至于孩子的魂魄无依。
    说白了,就是给活着的人,一个祭拜的地方。
    丁琬擦了擦,起身回房拿衣服。
    徐家住的宅子,是周正的三间土房。
    耿氏住的是正房,左右两间是俩儿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原本应该很好。
    只可惜……
    丁琬出来的时候,周氏还在跪着。
    想了下走过去,把人扶起来,说:
    “寿材已经做好了,文平叔让拿衣服入殓。”
    周氏借着她的手劲儿起身,殷切的瞅着她,说:
    “弟妹,我真是为了你好,我没有……”
    “别说了,我不想听。”丁琬抽回手,疏离感十足。
    对周氏的金蝉脱壳,她领教了。
    前世的耻辱,今世的算计。
    让她明白,周氏不是好对付的。
    但周子算旭废了。
    他不可能再娶什么济阳伯嫡长女,更不可能再把她送到李袁杰的床上。
    至于周氏,日子还长,慢慢收拾。
    回房打开樟木箱子,看着里面的衣服,丁琬感慨万千。
    前世闭眼之前,她看到了徐二年,可听到的名字却是“徐永涵”。
    或许……她弥留之际,花眼了吧。
    拿出一身青衫,这是徐二年走后她做的。
    当时徐二年离开,她把所有的衣服都给带走,就怕他不够穿。
    抱着衣服,丁琬哭了。
    她那十余年里,拼命的往上爬,可是在感情上,却孑然一身。
    就算周子旭那么暗示,她都无动于衷。
    不为旁的,就为了他们打小的情谊。
    五岁就跟在二年哥屁股后跑,十岁就觉得二年哥好看。
    等到情窦初开的时候,她更是想着要嫁给徐二年。
    后来终于得偿所愿,可是……
    “二年家的,你找到没有啊。快点!”张青山大嗓门的在外面吼着。
    也打断了丁琬的思绪。
    擦了擦眼角的泪,冲着外面应了句“马上”,便把箱子锁上,穿鞋出来。
    张青山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张了张嘴,啥都没有。
    丁琬看着不远处的灵棚,在没入殓前,她是不可以过去的。
    目不转睛的瞅着,身旁多了个人都没察觉。
    直到——
    “王五,你干啥呢!”
    柳氏的声音传来,让丁琬下意识的转身。
    当看到身后的王五,蹙眉道:
    “你在我身后干啥?”
    “没啥,没啥。”王五说完,赶紧往灵堂那边走。
    丁琬纳闷的看着柳氏,问:
    “娘,咋回事儿?”
    柳氏朝地上吐了下口水,拉着闺女说:
    “以后见他躲远点,跑腿子,不是东西。”
    没有明说,但是丁琬却懂母亲的意思。
    王五平日在村里就不咋地,刚才只怕……
    “孩子他娘,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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