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就这么大地,虽有雨声遮掩,估计小男孩也把他们的对话听进了四五成去。
    他们三人刚到破庙里时,这对祖孙就已经在这儿昏暗的角落里歇息。
    大家都是过路躲雨的陌生人,便没有互相打扰。
    此时,因为自己的谎话断送了孩子的性命,那可就是罪孽深重。
    “师叔。”她拽了拽成乙袖子。
    成乙低头看少棠一眼,示意别说话,自己却蹲下身,轻声对那小孩子说起话来。
    “小娃,你爷爷病了,我是大夫,让我帮他看看可好?”
    那紫衣小孩忽得睁开眼,一双大眼睛里全是惊恐与怀疑。
    成乙又道:“我瞧他脸色极差,呼吸微弱,像中了毒。如果让我看看,也许还有救。”
    紫衣小孩在听到中毒两字时眼睛发了光,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成乙轻轻抬起老人手臂,右手三指搭到了老人脉上。
    冉少棠心里长呼一口大气。
    自己真是瞎担心。
    师叔是药王宗的弟子,怎么会杀人?
    她也蹲了下来,伸手对紫衣小孩道:“我也给你把个脉。”
    紫衣小孩似乎对她很忌惮,非但没有伸手给她,反而把手背到了身后。
    冉少棠愣了下,不由摸了摸自己眼睛下方的胎记,想起小孩子似乎都嫌弃自己,便无所谓地笑了笑。
    谢迎刃见这小孩子鼻梁上方长着一颗略显狰狞的黑痣,心中一惊,忙看向师父。
    成乙正好也看向紫衣小孩子这边,视线与徒弟对上。
    他把老人的胳膊重新放好,老人从始至终都没有醒过来。估计也再不会醒过来。
    “孩子,你爷爷的病在下无能为力。你要不要让我看一看?”
    紫衣小孩子眼中的光又灭了下去,摇了摇头。
    成乙叹了口气,一左一右牵了谢迎刃与冉少棠的手,直接向庙门口走去。
    冉少棠诧异地仰头看成乙,虽不明白他为何要冒雨离开,却没有多问。
    谢迎刃身子向下一沉拽住成乙:“师父,包袱。”
    成乙回头看了眼篝火处,嘱咐道:“只拿随身包裹,锅碗不要。”
    谢迎刃点头应着跑过去,三两下重新裹好包裹背在身上,快步跑到等着他的成乙身边。
    成乙重新抓过他的手,三人义无反顾冲进大雨中。
    第003章 东察
    破庙里弥散着肉糜粥的香气,勾人食欲。
    煮粥的人却不知何故匆匆离开,只留角落里始终默默无声的一对祖孙。
    中空的佛像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躺在里面休息的终九畴伸了个懒腰。
    突然,跟着成乙离开的冉少棠,去而又返。他这个懒腰不得不收了回去,透过佛像的眼睛好奇的向外瞧去。
    冉少棠冒雨回到庙里,把装着碎银的荷包塞到蜷缩在角落里的老者怀里,又对望着自己的紫衣男孩嘱咐道:“锅里的粥没毒。赶紧吃吧。”
    小男孩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向那堆仍旧燃着的柴火瞧了瞧,紧抿了唇。
    老者病得很重,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没有任何知觉,依旧紧闭双目。
    庙外响起谢迎刃的催促声:“师弟,快点。”
    冉少棠起身,顺便在小男孩头上摸了摸,快步冲出去,消失在雨幕中。
    那一世,她的弟弟冉少栢就是这般年纪被人害了性命。不知为何,看到与老人相依为命的紫衣男孩,她心里便忍不住想要怜惜。
    终九畴望着冉少棠纤弱的背影,竟扯了扯嘴角,觉得这小男孩十分有趣。
    之前下毒杀人时,阎罗本色毫不手软。
    这会儿怜惜起别人来,又是一副菩萨心肠。
    药王宗还真是人才辈出。
    小男孩目送冉少棠离开,才慢慢松开一直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一把短刃掉到背后。
    他把装着碎银的荷包塞进自己怀里,三两步跑到柴火前,用干净的碗盛了一碗粥,开心的给老人端了过去。
    “爷爷,我们有吃的了。”
    他小心的吹凉食物想要把粥喂进老人嘴里,奈何老人牙关紧咬,根本无法下咽。
    小男孩试了几次无果,伏在老人身上大声哭起来。
    终九畴看够了戏,不耐烦的皱皱眉,从佛像里跳出去。
    一直哭的紫衣男孩吓坏了,不知他是哪里冒出来的,竟忘记了哭。
    终九畴不顾小男孩异样惊恐的眼神,径直走到肉糜粥前,盛出一勺,闻了闻,就着汤勺趁热喝了下去。
    瞬间,久空的胃得到满足,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看向有些木讷的孩子,抬了抬下巴:“人活不成了。你跟我走吧。”
    紫衣男孩不信,转过头抱起爷爷,继续喂他。
    终九畴又喝了几汤勺的粥,才开口劝道:“刚才给你爷爷把脉的是药王宗的人。他对你爷爷都束手无策,你还想指望谁救?”
    小男孩听到这儿,再也无法克制心里的悲愤与痛,“哇”的喷出一口血来。
    此时给人把脉的这位爷,正坐在疾驰的马车里脊背阵阵发凉。
    师妹果然料事如神。若不是经她提醒,也许药王宗就要惹祸上身。
    不知,师妹还有没有其他叮嘱。
    想到此,成乙盯着冉少棠,目不转睛。
    “师侄,我师妹她还有没有交待别的?”
    少棠快速睨了师叔一眼,果断地总结出一条真理:师叔这种智商,以后就是自己招灾惹祸后的坚实靠山无疑。
    成乙见少棠沉思不语,干咳两声,以示提醒。这孩子,就不能跟师叔多说两句?
    冉少棠探究地看了成乙一眼,反问一句:“师叔,你怕庙里那祖孙俩?”
    成乙眼神微闪,否认道:“胡说。”
    “那怎地你给那老头诊完脉后突然改了主意,慌慌张张的就要离开?连饭都不吃了。”
    “我那锅可是个好物件,想当初是花重金从侯爵府连骗带哄才弄来的。应该一起端到车上来。就这样丢掉太可惜了。”
    “现在不仅没吃的,还要冒雨赶路……师叔,你在怕什么?”
    成乙就问了冉少棠一句,而自己却被对方连接问的无言以对,不由得气恼起来。
    “你初涉江湖,懂什么。别问这些没用的。”
    少棠不服:“师叔,你不教我,我永远不懂。道理这种东西不是生而知之的。若想懂,要不就是有人谆谆教授,要不就是自己去碰个头破血流后才恍然大悟。师叔,你不教我的意思,是要我自己去试?那我阿母要是知道了……”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成乙果断喝住。
    他端详着眼前的小人儿,眉眼与师妹颇为相似,只是这刁钻的性子……一定是随了那个姓冉的混球。
    “别有事没事,把你阿母抬出来。不告诉你是怕你害怕。既然你非要知道,那就跟你说说也无妨。”
    少棠端坐,摆好了洗耳恭听的架式。
    冒雨驾车的谢迎刃也在车外全神贯注竖起了耳朵。
    成乙看师侄态度端正,满意地点点头,突然又似有疑惑地问了句:“你阿母确实说要提防穿紫衣的孩子?”
    少棠把头点的十分坚定,嘴上应承着:“阿母卜卦的能力师叔你是知道的。她说我们会在行路中遇到的紫衣少年,给我们造成性命之忧。如今我们一晚遇到两个穿紫衣的,可见阿母给我断肠草是有多明智。”
    成乙沉思,在周饶国紫色乃帝王之色。寻常百姓是不能穿的。
    这里虽是高兮境内,却与周饶边境近在咫尺,此地百姓对紫衣也避讳。
    能穿紫衣者非富即贵。
    师妹此卦,甚好。
    想到这儿,他语带骄傲地说了下去。
    “我师妹这种卜卦的能力自小就格外灵验。还记得那次……危机,差点令药王宗覆灭。幸好她提前卜卦,才有了后来……药王宗的一番景象。”
    少棠敏锐发现成乙的话里似乎刻意隐瞒了什么,说得磕磕巴巴,而且跑题了。
    还未来得及提醒他,外面的谢迎刃倒是按捺不住开了腔:“师父,说重点。”
    成乙仙游的神思及时被徒弟拉了回来,他撩开车帘对着多嘴的徒弟吼了句“专心驾车”,便被车外扑面的风雨给逼回车内。
    连累的少棠都跟着淋了雨。
    似乎良心发现,成乙麻利的从车座下方掏出自己的蓑衣扔了出去:“再穿一件,别冻着。”
    被砸懵的谢迎刃,莫名觉得眼眶发胀。
    喃喃道:“师父待我真好。”
    成乙回忆着他给老者把脉的情景,唏嘘一声道:“如果没猜错,那对祖孙应是东察族要追杀的人。”
    “东察族?”少棠隐隐记起在第一世,这个民族是个特殊的存在。专门潜伏于各国皇宫、高官府中,收集情报,伺机而动。
    七年后的那场浩劫据说就与东察族有关。
    “师叔是如何看出来的?”她问。
    成乙瞥她一眼,有些得意的说道:“江湖经验。”
    少棠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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