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的手握紧了槊杆,虽然不能在几个呼吸间就恢复如初,但是抓紧这片刻光景吐纳呼吸调匀气血,也能在稍后的厮杀中多结果几条人命。
    薛家三兄弟这当口已经冲过来,抢回了薛万彻,把人带到一边施以救援。
    他们长居边地见惯厮杀,于处理伤口抢救伤患都有些手段。
    薛万彻不曾受什么伤,脱力昏厥这点小事对他们来说算不了什么。
    不过之前薛家三兄弟已经退出打斗,眼下薛万彻又脱力落马,玄武门外这场冲突中,已经没了薛家人什么事。
    是以看着他们把人抬到一边,并没有人制止干涉,玄武门外重又形成徐乐与李家的对峙。
    一阵微风卷动征尘,从对峙的空当掠过,战旗随风舒卷猎猎作响,徐乐一人一骑对上百马队,面上神色不变,千军万马只做等闲观。
    面对这支队伍徐乐也只是将手抬起,把那支插在肩上的箭侯君集看了一眼身旁的柴绍,等待着这位李家爱婿做出最后决断。
    李渊给自己的旨意是带兵前来解斗,若是按照眼下情况判断,自己这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只在这里看着就好。
    可是真若是如此行事,李渊面前怎么交代?
    自己的这口气又能否顺的过来?
    柴绍的马终于有所动作,但不是像侯君集想象的那样纵马冲锋,而是以不疾不徐的小碎步,向徐乐面前挪去。
    这种步伐战马没法冲锋,武将也就没办法放手厮杀。
    以这种方式靠近,就是告诉徐乐不必戒备,自己无意与他交战。
    侯君集眉头禁皱,心中不止一次问候柴家列祖列宗,这厮也是侠少出身,怎么行事如此不爽利?
    圣人既下了旨意还有什么可怕的?
    一声号令杀上去就是,哪里有这许多麻烦!不过不管有多少不满,侯君集终究是不敢招惹柴绍,只好紧握着马槊瞪大了眼睛观看,期盼着两下一言不合厮杀起来,自己才好趁机报仇雪恨。
    柴绍的马距离徐乐约十几步左右停住,手中马槊朝徐乐虚指一记:“够了!大好男儿理应为国效力建功立业,在这里胡闹算什么本事!你现在回去其他什么都不要管,天大的事情某家承担!”
    徐乐冷哼一声并未回答,只定睛看着柴绍。
    柴绍道:“你徐家世代将门,并非不懂道理的匹夫。
    自古来天下离不开规矩二字,若是凭着些许战功几分勇力,就可以横行无忌不把律法放在眼中,这天下得变成何等模样?
    自古以来要想安定天下,必要明赏罚、严律令,任你是何等人物,都不能目无王法肆意胡为!依你今日所行之事,便是长了十颗头也不够砍。
    不过你徐家祖上战功彪炳,令祖更是人中龙凤当世少有的豪杰。
    圣人看在几代交情,祖宗荫庇的面上,才手下留情容忍你的到现在,难道你还不知进退?
    非要闹到不可收拾才满意?
    这些日我四处打听,得知令祖于徐家闾所行善举,心中着实佩服。
    置流民、垦荒田、抗胡虏,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你这等胡闹,可对得起徐老太公对你的栽培?”
    徐乐掀开面覆,对柴绍怒目相视:“要打便放马过来,要怕了就只管回去。
    没事少在这里聒噪!何等样人,也配教训徐某?”
    柴绍面色微微一变,但是随即又恢复如常:“谁愿意与你说这些言语!不过如今天下未定正是用人之际,柴某爱惜你这身本领,不忍看你就这么糊里糊涂丢了性命,是以才好言相劝。
    若是执迷不悟,某也只好按律行事!”
    李家终究还是有几个聪明人!徐乐心中感慨,心中对于柴绍倒是生出几分好感。
    并不是因为柴绍对自己的回护,而是因为其见识还算不差。
    别看如今李渊登基称帝,自己不过是区区乡下少年,和李家不能相提并论。
    可是就两方的关系来看,并非自己有求于李,而是李家有求于己。
    杨广已死,天下诸侯纷起,不知多少人都盯着那张龙椅不放。
    不管是自己还是玄甲骑,走到哪都有人倒履相迎。
    反倒是李渊要思忖清楚,失去玄甲骑的支持,李家还能否顺利夺取天下,这期间又要多浪费多少时间折损多少人马、钱粮,这笔帐李渊到底算过没有?
    难道为了区区一女子,就要和自家麾下大将抓破面皮?
    若果真如此,这李渊还算不算得上值得自己辅佐的明君还在两可之间。
    心中虽然对于柴绍的理智冷静颇为赞许,可是徐乐并未因此就对柴绍有半点好脸。
    不管柴绍有多少道理,用心又是否为善,都改变不了自己的决定以及这场冲突的结果。
    徐乐将持槊的姿势从双手换回单手,右手腾出将面覆轻轻一拉。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英俊潇洒的徐乐消失,怒目金刚重现人间!之前掀面覆讲话,是敬重柴绍是条好汉,现在没这个必要了。
    徐乐的声音透过面覆传出,瓮声瓮气让人听着越发觉得心里发毛。
    “手下败将有何面目说这等言语?
    想要捉我不难,只要胜过某家,这条命便任你处置。
    扯那些律令又有何用?”
    纵是泥人也有土性,何况侠少出身的柴绍?
    徐乐这几句话成功激起了柴绍的火性,他也将手中马槊一举:“你当真执迷不悟?”
    “要打便打,哪里有那么多废话?”
    柴绍不再言语,将马槊紧握在手在马上拉开架子。
    身后的侯君集看到这等情景心头狂喜,自己的心愿今日终于可以实现,徐乐这条命自己收下了!
    第七百八十五章 肝胆(五十)
    随着侯君集的行动,李家这支百人飞骑也开始了动作,上百人的马队如同海潮席卷而至。
    薛家昆仲之前基于边地儿郎预判危险的本能,认定这支人马不是等闲之辈。
    当飞骑真的采取行动之后,才发现自己之前走了眼。
    面前这支甲骑根本不是精锐悍卒,而是一群妖魔鬼怪地府冥师。
    在边地待久了,自然会磨练出一副铁石心肠。
    这四兄弟手上沾过血杀过人,背后少说也有几十条冤魂跟随盘绕,就算是死人堆里睡觉都是寻常事。
    想要吓住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可是眼前这支甲骑的作风实在太过凶悍,饶是薛家这种见惯大风大浪的厮杀汉,也不禁阵阵胆寒。
    乃至他们引以为傲的杀气,在这支队伍面前也不过是溪流入海浪打洪峰。
    这百来人不仅行动迅捷训练有素彼此之间配合默契,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战法与薛家兄弟见过的所有战术都不同。
    他们在幽州与突厥胡骑时常开战,于胡汉两家的战法都很是熟悉。
    整体而言,汉家军伍重战阵,进退皆依法度,骑兵步卒互相支持呼应,每支队伍在什么位置起什么作用都有定数。
    只要阵法布置得当,将兵听令行事用心厮杀,凭借甲杖之利,多半可以获胜。
    胡人更讲究个人技艺弓马娴熟,靠着一身自幼练就的马背上本事外加上围猎技巧,把沙场当作猎场,把对手当作猎物加以围捕猎杀。
    他们的战法刁钻毒辣灵活机动,若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便会面临四面受敌的不利处境。
    空有精兵强将却找不到对手所在,有力也使不上,拳拳打在空处,很可能连输都输的莫名其妙。
    边军常年与胡人作战,也学了胡人这种战法为己用。
    所以方才薛家兄弟会摆出那种围猎的战术,对徐乐加以攻击。
    若是这百余骑以战阵碾压从徐乐身上踩过去,或是像薛家兄弟之前那样以围猎的方式进攻攻击,他们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眼下这支队伍所采用的战法和以上两种打法全然不同,其战法本身可以算作病态甚至可以称为“疯魔”!所有的战法说到底,都是为了消灭对手自己取胜而存在。
    毕竟再如何勇猛的军将都该是为了杀敌而存在,即便不怕死也不会主动求死。
    可是眼下这支队伍所用的战法却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从他们出手的姿态以及气势判断,这些人并不畏死反倒是有主动寻死的嫌疑。
    在战阵上厮杀久了不怕死的人见过不少,可是主动求死的却不多见。
    若是十几个死士如此还可理解,整整一队甲骑全都上赶着寻死,甚至把死当成一种解脱,这就让人感到难以理解,越想越心惊,周身寒毛倒竖。
    这支甲骑中半数持弓箭半数持长矛。
    握骑矛的兵士根本不理会徐乐手中马槊如何挥舞招架,只管把手中的矛朝徐乐身上拼命刺过去。
    只要这一矛搠中就是大功告成,根本不理会徐乐如何招架还击,哪怕看着徐乐的槊朝自己刺过来他们也不知道闪躲反倒是主动迎过去,只求用自己的命换一个伤到徐乐的机会。
    即便是突厥军队里最为悍勇的亲兵又或者性命如草芥般轻贱的奴兵,都不会这么作践自己。
    即便是他们的主将希望部下如此卖命,那些兵士也会用自己的方法逃避。
    若是实在躲不过,也会用抽签或是猜枚等方式,选出一批人负责送死,其他人在后面做其他事。
    绝不会所有人一起去送死,更不会整队人都这么主动把命送出去。
    这些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李渊手下又到底有多少这样的部队?
    薛家兄弟越想越觉得心惊,之前只当李渊乃是仁厚老翁,如今看来似乎要重新审视。
    绝不会有哪个仁厚君子,会练这么一支部队。
    李渊登基觉绝非侥幸,更不是什么天数使然,这里面肯定有玄机!罗艺与刘武周一样,都是北地枭雄。
    即便是杨广在位时,他们也是盘据一方做草头王,归顺李渊自然也不是诚心诚意。
    只想着像之前一样,名义上走个过长,实际上把北地大权揽在自己手里。
    和杨广相比,李渊又多了个仁厚钝重的名声,在罗艺看来,这名声无疑等于说李渊软弱可欺。
    差遣薛家弟兄前来,就是看看李渊的成色,寻思着攫取更多的好处。
    如今看来,罗艺这次怕是大错特错,搞不好就会赔光老本。
    这位武德天子的心机以及隐忍功夫,都不是罗艺这种土豪能比,两人相争胜负不问可知。
    自古来良禽择木,自家兄弟也该想想该投奔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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