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练武之时,不止要练端枪也要练抖枪,所谓枪怕摇头棍怕点,大枪的基本功不仅有端枪更要有抖枪。
    大枪的威力要想充分发挥,必须将“搬、扣、刺”三字决运用到极处。
    而要将这三个动作一气呵成使用出来,就必须要将枪抖起来让枪头形成圆弧。
    按照徐敢的说法,便是抖成锅盖大小才是徐家人手段。
    这不是江湖卖解为了好看骗钱,而是战场杀人的需要,是以徐乐自从端枪培力之后,便在阿爷的教导下练习抖枪。
    刺枪、抖枪、再刺枪。
    这几个动作实际是一个轮回,千锤百炼合成一处,由于出手动作很快,所以看上去仿佛只有刺这一击,而前面的抖,往往被人所忽略。
    要想抖枪,大枪的材质便要有要求。
    普通军卒用的木杆枪根本不受力,当然无法抖枪。
    大将之所以用白蜡杆做枪杆,就是因为其便于卸力,也能抖起来使用。
    如果是普通的骑矛,那其实是消耗品,刺到敌人身上就要撒手或者等着木矛折断,自然也就说不起做动作。
    拿到真正大枪的时候,就得能施展出抖枪的手艺,这样才可以算作上将。
    铁枪杆无论如何也没法抖起来,这是由材质决定而不是本领。
    当徐乐看到翟让所用的兵器时,就知道他没学过抖枪,或者没有领会到抖枪的必要性。
    是以当两人互相击刺时,徐乐便施展了一手抖枪的本事。
    在他的马槊刺出时手上用力,马槊的槊锋陡然成圆如同孔雀开屏。
    不过这个动作极快,那槊锋在翟让眼前化作一个锅盖随后又消失不见,翟让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并未想到是徐乐施展的高明手段,紧接着两件兵器便撞在了一处。
    在二刃相交之时,徐乐手上用力,大槊看上去只是和铁枪碰了一下,实际在那刹那间,这条马槊以相同的频率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砸了铁枪数十次有余,而且每一次砸的都是同一个地方。
    这便是铁枪不如马槊之处。
    马槊的槊杆可以卸力,打完仗之后又可以保养,这些铁枪都难以做到,而且也种需求也往往被人忽视。
    看上去它就是一根铁棍坚不可摧,谁又能想到,这件兵器需要养护?
    实际上翟让行走江湖多年,后来又揭竿而起与官兵厮杀。
    这条大铁枪伴随他立下赫赫战功,自身不知承受了多少次巨力撞击,对于兵器已经形成损害。
    而且这时候的冶炼技术并不能与后世相比,铁料本身材质所限,也容易碎裂断折。
    只不过翟让不惜重金打造的铁枪格外结实,就算自身受多少损伤,内部又是怎样千疮百孔,都能勉强撑下,直到徐乐这次的重击落下。
    这一轮连打,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外人闯入,揭开了之前辛苦维持的遮羞布,把这条铁枪的短处暴露无遗进而当场损毁。
    马槊敲击的地方,就是大枪的枪挡之下。
    随着枪挡折断,连同前面的枪尖一起落地,翟让手中的铁枪就变成了铁棍。
    而徐乐手中的马槊,则趁此机会向前一递,如灵蛇吐信般在翟让的咽喉处一啄随后便是一收。
    由于这一系列动作太快,哪怕是那些军将也看不出来,只觉得两人不疼不痒碰了一下兵器,以为接下来还要再战几十回合,没想到生死已经见了分晓。
    由于徐乐动作太快,所以一开始伤口并不明显,此时才彻底裂开来。
    鲜血顺着喉头汩汩流出,染红了翟让尸体下面的地面。
    断了头的铁枪落在翟让身边,另一边则是追随他的战马,围着主人尸体恋栈不去,口内哀鸣连声。
    一代豪杰就此陨落,中原的霸王终于迎来了属于他的乌江。
    之前追随翟让断后的亲随,如今所剩不过几十人。
    他们即便没死,身上多半也都带伤。
    众人心里知道,凭借这些残兵败将,根本不可能为首领报仇,既然如此那还苟且偷生干什么?
    还不如死了干净!当啷。
    一件兵器落在地上。
    随后是第二件、第三件……一个人开了头,后面的人便跟上。
    大家把自己的兵器往地上丢,随后便闭上了眼睛。
    他们不曾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甚至也根本算不上好人。
    在场的谁不是满手血债,谁又不是砍头十次也不嫌多的凶神恶煞。
    然则他们总归也有自己的义理坚持,这条性命乃是属于首领的,首领死了自己便也要追随而去,这就是绿林人的忠义!
    第八百一十九章 草莽(二十四)
    战场从喧嚣变得安静,方才还在刀兵相见不死不休的交战双方,这时全都选择了停止。
    两方人马各依建制列队,玄甲骑从之前的两阵已经变成了四阵,将残存的瓦岗兵困在正中。
    眼下翟让的残部还有不足百人,其中约莫三成人有马,其他人已经失去坐骑改为步战。
    从规模看倒也不算小,不过从场面和士气看,就知道不用打他们已经输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玄甲骑对手,之所以舍死力战,无非是为自己的绿林弟兄争一条活路。
    不过这种行为对于绿林人来说是一种义气而不是义务,做或者不做,全看大家的关系亲厚程度。
    固然翟让的兵马都是子弟兵,彼此之间关系亲密,可是也没到所有人都甘愿为其他人送命的地步。
    尤其面对玄甲骑这种无法战胜的敌人,能够坚持着打到最后,所凭借的主要还是翟让的个人魅力。
    大家是为了追随翟头领,才不顾一切地舍命相斗。
    随着翟让的死,他们已经失去了打下去的动力,只剩下等死而已。
    一支只想着死而不是和对手最后一搏的军伍,已经谈不到士气。
    大家散散乱乱聚在一起,兵器扔得到处都是,大多数人低着头,目光紧盯着自己的脚尖。
    仿佛那里忽然长出奇花异草,又或者生出什么宝贝。
    战场变得寂静,只有呼吸声和马的响鼻声清晰可闻。
    宋宝手持马槊神采飞扬,来到徐乐身边低声道:“这些人杀不得。
    全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正好给咱们当夫子,从里面还能挑拣几个好手补到营里。
    我那姨丈家里有祖传的手段,专能收拾这些降兵。
    不用多,半个月光景,我保准他们个个服帖,闹不出什么风波。
    这帮瓦岗响马很有些本事,咱们就只有八百人。
    若是跟他们硬拼,迟早把老本打光。
    就得这么随打随抓,才不至于损伤元气。”
    徐乐揭开面覆,目光看向宋宝,随后说道:“宋大这话不无道理,不过某自有主张,绝不会让咱的兄弟白白送命。
    至于这些人,确实是上好的骑卒,不过却不是我玄甲骑的兵。
    慢说补名字从军,就是当夫子也不用。”
    宋宝一愣,他说得办法是当下战场规则。
    毕竟乱世之中人命不值钱,更不会有人想着保全对方兵将性命尊严,即便是身家显赫的贵人,一旦被俘也是生死难料,普通士兵就更不用说。
    不杀就已经是格外宽仁,不可能给什么优抚待遇。
    所以抓俘虏当民夫,又或者强行编入军中让他们拼杀甚至当替死鬼,都是当下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徐乐也是将门子弟,不可能不懂这里面的道理,他也不是个妇人之仁的脾性,为何一口回绝?
    难道是自己把他想得太善了,实际他想要大开杀戒,把这些人的人头都砍下来?
    想到这里,宋宝只觉得脖子冒凉气,下意识缩了一下头。
    武人都是满手血债,杀人也不算什么。
    不过自从和徐乐相识以来,这位乐郎君就不是个嗜杀脾气,反倒是一直强调非必要不伤人命。
    至于杀降这种事,就更没干过。
    徐乐一直强调,震慑人心靠的是自己本领手段,而不是滥杀人命。
    尤其是带兵主官,一旦沉迷于滥杀无辜,势必会变得暴戾独断,这样的将军不管本事多大,都不是玄甲骑需要的人。
    宋宝自己也是将门子弟,对于带兵的事情不陌生。
    徐乐定的这些条条框框,确实让武人感觉不爽利。
    但是宋宝却非常清楚,这些不爽利背后隐藏的却是真正的大慈悲。
    如果这种慈悲只是对旁人,以宋宝的为人性情,也根本不会在意,可是这种慈悲直接关系着整个玄甲骑也包括宋宝性命,他可丝毫马虎不得。
    自古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身为领兵大将往往以心肠狠辣行事果决为荣,就连世人也多认为,这种杀伐果断的将领才是为将正道。
    可实际上,这种武将就像是双刃剑,伤人固然厉害,伤起自己人来也同样不眨眼。
    沙场本来就是人间第一等凶险的所在,如果再遇到一个只求建功立业不在意性命的将主,手下当兵的便倒了八辈子霉。
    军令之下不容推辞,上刀山下油锅,拿性命为主将谋取功名做垫脚石都是不可避免的事。
    举凡这种将领,其名气越大部下换的就越快,能一路跟他到最后的寥寥无几。
    如果是玄甲骑这种队伍遇到这种主将,那基本用不了多久就会换一茬人,用不了两三年,可能全军上下就只剩下徐乐一个,其他人都换的谁也不认识谁。
    宋宝正因为出身的关系,了解军中详情,所以才格外认可徐乐这种主帅。
    跟着他虽然不能放手杀戮劫掠,却可以活得长一些,至少不用随随便便就被丢出去做垫脚石。
    然则人是会变的,尤其在一个环境下久了,难免受到影响。
    慈悲佛子终日在地狱之中,迟早也会变成修罗夜叉。
    莫非如今的徐乐就已经逐渐改了脾性,越来越像一个标准的大将?
    若果真如此,自己这帮人怕是就有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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