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徐乐,等待其下一步命令。
    如果真的下令杀俘,宋宝就得认真思考,这位神武少年是不是已经被军中习气浸染,变成了一个标准的战将,而不是那个豪气干云的侠少。
    若果真如是,自己又该和他怎么相处。
    就在宋宝思忖的当口,徐乐已经开口传令:“让路!”
    铁骑队列一变,一条通路随即让出。
    可是翟让的部下并没有动地方,就连姿势动作都保持不变。
    徐乐看看众人,又说道:“带着你家主将的尸首回去,这才是真正的忠义之行。
    就这么死在这,除了赔上性命又有何用?”
    一名军将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徐乐开口发问:“此言当真?”
    徐乐冷哼一声,随后将马槊空中高举。
    韩约举起号角再次吹响,玄甲骑的阵型再变!从之前的四队包围方阵,又变回了最原始的墙阵。
    号角呜呜长鸣,徐乐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数百玄甲骑紧随其后,卷起无边烟尘,向着远方邙山战场疾驰而去,这些残存的瓦岗兵马在玄甲骑眼中,只当作是土鸡瓦犬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其他的瓦岗军也有了动作,他们抬起头观察着玄甲骑动向,还有人东张西望去寻找马匹。
    望着漫天烟尘以及烟尘中若隐若现的旗号,一名军将来到之前抬头的军将身边问道:“这叫啥球事?”
    那名军将恶狠狠地瞪了袍泽一眼:“还啥球事?
    这还看不出来?
    在人家眼里,咱们球都不算,根本没拿咱当人呢!就这么把咱扔下,就是吃定了咱们拿他没办法。”
    “入娘的,这也太欺负人了!要不……”他话音未落,就被军将恶狠狠地眼神吓住,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
    那名开骂的军将又扫视了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翟让的尸体上。
    他的宝马还留在翟让身边逡巡不去,伸出舌头不停地舔主人的脸。
    在马的世界中,并未意识到主人的死亡,只当他是宿醉或是昏睡,还想要将他唤醒一起驰骋。
    那名军将朝着翟让的尸体挥了挥手:“大家利落些,把大头领的尸身抢回去。
    其他的事情,等回去之后再说!
    第八百二十章 草莽(二十五)
    “五百人在海中,使使召之。
    至则闻田横死,亦皆自杀,于是乃知田横兄弟能得士也……“徐乐端坐鞍桥一语不发,脑海中回荡的并非之前厮杀情景,而是从小阿爷教自己背诵的《史记》中“田儋列传”的部分。
    其实最早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徐乐并没有被触动。
    在他看来,那些人首先死得时候是否自愿无从考据,说不定还是被逼死或是害死,随后又编出来那么个故事愚弄他人。
    再者,就算是那些人心甘情愿自尽,也只能证明这五百人是好汉而不能证明他们能得士心。
    在徐乐看来,那等乱世之中人命最为便宜,田横兄弟身为齐国王族,手中必然掌握着大笔财货。
    只要拿出足够的钱财,收买几百条人命并非难事。
    倒不是说那几百人不值得赞颂,而是这件事里面的田横,在徐乐眼中也就是战国四公子一流的人物,算不上如何出色,而且就这件事本身而言,也算不上他们能得士,最多就是个能施恩于众而已。
    倒是今天翟让和瓦岗军,让徐乐另眼相看。
    绿林那种险恶得生存环境他不是不知道,阿爷也和自己介绍过,那种朝不保夕得环境,很容易让人变成野兽。
    行事没有规则,全靠气力本事安身立命,换句话说就是率兽食人。
    这种环境里面,所有的礼义廉耻都没有作用,仁义道德也没有约束力,人与人之间就是纯粹的利益关系。
    如果说有人靠着本领出色统率群雄,倒是不奇怪。
    可是这种统率实际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王,充满了不确定和危险性。
    年轻力壮的狼总想着挑战狼王,狼王一旦衰弱也会马上被部众吞噬。
    绿林差不多也是一个意思,火并内讧都是家常便饭,头领如果处事不公或是手段不够高明,被部下掀翻交椅乃至砍掉脑袋都不算稀奇。
    是以绿林中确实可以诞生豪杰好汉,乃至亡命死士都不稀奇,唯有情义二字最难得。
    将主死了部下逃散,这是沙场上很正常的事情,那些绿林好汉不但不逃,反倒是乖乖等死,这就证明这些绿林人确实是死心塌地追随头领,而不是因为力气不足或是利益牵扯而归附。
    人死之后还能让这么多人乖乖陪着死,这才是真正的得士之心!自己没法到汉朝去救那五百士,放过这些草莽英雄,也算是对得起古人,对得起阿爷讲得故事。
    徐乐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对于即将面对的对手充满了期待。
    隋军将领虽然了得,可是一如那个崩塌得帝国一样,总带着一股颓势。
    瓦岗军虽然各方面的素质不如隋军,身上却有一种令人欣喜的锐气。
    就像是初升旭日,活力四射。
    能够与这样的对手交战,乃是人生一大享受,又如何不欢喜?
    倒要看看,那些传说中的瓦岗上将,又是何等本领。
    李密用兵手段,又到底如何?
    就在徐乐阵斩翟让摧毁瓦岗断后兵马的同时,翟宽和柴孝和的人马,也距离邙山越来越近。
    由于战场上的联系中断,翟宽他们得不到来自翟让方面的信息。
    不过大家都不傻,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往往就足以说明一切。
    柴孝和一言不发,紧催坐骑前行。
    在他身边左右护持得,则是任城大侠徐师仁,骁将孙长乐两人。
    再往外,则是翟宽和他的护送人马。
    他这支队伍人数其实不多,大多数翟让亲随兵马都跟着主将回去送死断后,真正跟翟宽一起护送柴孝和回去的,也就是二十余骑。
    这些人都是翟家的本族兄弟,本领未必多好,但是毕竟是翟家自己人,是以在翟让成事之后,这些人很得重用。
    他们主要靠着血脉姓氏,才得到今天的地位权柄,自己也知道本事不济,所以平日里事事都听翟让、翟宽两人吩咐。
    如今翟让自入死地,翟宽就是他们的头目。
    所有人一边催马一边看翟宽,翟宽却是紧闭着嘴一语不发,额头上布满了豆大得汗珠。
    柴孝和冷哼一声,心中暗骂了一句:废物。
    翟家在瓦岗得声望,是翟让一手打下来得。
    换句话说,就是除了他之外,翟家没一个堪用之人。
    翟宽说来也有几分气力,平日里喜好炫耀武艺骑射,以善战骁将自居。
    实际上大家心里有数,他们弟兄的武技都一般,翟宽又没有弟弟那身气力,本领又好的到哪去?
    充其量就是个匹夫之勇,在瓦岗大将里面根本排不上号。
    不但武艺不济,谋略见识也是不行。
    平日靠着兄弟的威风张牙舞爪勒索财货,大家或是忌惮或是敬重翟让,对他有求必应,心里对其多是鄙夷。
    现在遭逢巨变,还没到让他扛起翟家旗号的时候,这人的成色就暴露无遗。
    柴孝和有些想笑,又有些替翟让难过。
    堂堂瓦岗之主,却没培养起得力的继承人,大概用不了多久,他的影响力就会被李密彻底抹去。
    就在这时,忽然翟宽打了声呼哨,柴孝和还没明白过味来,忽然间那些外圈翟家人在翟宽的带领下同时勒住坐骑,把柴孝和三人的去路拦住。
    柴孝和到底也是允文允武之人,连忙勒住缰绳,没让自己的马撞到对方马上,随后问道:“翟大,你这是作甚?”
    翟宽的两眼充血,脸上汗珠混着沙土,泥水滴滴答答落下。
    他死死瞪着柴孝和,手中紧握着马槊,“这件事……不对!”
    柴孝和愣了一下,随后附和道:“这事自然是不对。
    咱们回去禀明魏公,请魏公为翟头领做主。
    这笔帐记在李渊头上,将来破了长安得了关中,咱们灭了他满门!”
    “我是说,这事是你做的!”
    “什么是我做的?
    翟大,你莫非气糊涂了?
    说得话怎么颠三倒四,一句都听不懂。”
    翟宽的牛眼紧紧盯着柴孝和,握马槊的手臂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少说废话!俺脑子不中用,不过也不是木头疙瘩。
    这一路上俺琢磨明白了,若不是你撺掇俺弟去守山口,就不会遇到那些骑兵。
    遇不到他就不会死,你敢说不是这个道理?”
    柴孝和哑然。
    他出身大隋官场,乃是靠着一身本事一步步挣的前程,在大隋那种官场环境中,既要做事立功,还要防着同僚谗害皇帝发疯,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能在那种泥塘一般的环境中杀出来,就足以说明他是个人精。
    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算是基本本事,所以当翟宽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以为翟宽真的看破自己心思,心中确实有些慌乱只不过表面上看不出来。
    没想到,翟宽却是用浑人的道理,看穿了自己的计谋。
    搞得柴孝和有些哭笑不得。
    翟宽举起马槊指向柴孝和:“是你劝着阿弟与你抵挡李家援兵,为何如今他死了,你却还活着?
    你平日里就看我们兄弟不顺眼,总想害了阿弟性命是不是?
    这些人是你勾结好的!是你给他们通风报信!李密、你还有你们这些,都不是好人!”
    他的马槊指向了徐师仁和孙长乐:“你们一个是任城大侠,一个是又名的飞虎将,刚才为啥跟着跑下来,不去帮着俺弟弟打仗。
    你们三个一起上,谁都不是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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