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中, 她似乎看到那两个奴才慌乱而惊恐的眼神。
    知水性, 关键时刻果然可以救命。
    高悦行还不到如鱼得水的程度, 但脱险足矣, 她远离了芦苇丛, 仰身让自己浮在水上飘着, 很快,岸上巡行的侍卫便发现河面上飘着一人,而且还是个孩子,一刻不敢耽搁,将人捞上了岸。
    高悦行灌了不少水,脑袋里像裹了一层面糊,沉甸甸的,她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但却睁不开眼,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来拉她的手,贴她的脸。
    这次,高悦行有反应了,她动了动手指,摸索着,摸到了一只和她差不多的小手。于是,她强撑着睁开了眼。
    夜里,乾清宫烛火通明,恍惚间,她似乎有种回到十年后的行宫,同样的病痛缠绵在身心上。
    不同的是,这一次,李弗襄陪在她的身边。
    而她的心境也开阔了许多。
    李弗襄双手搂着她的脖子,整个人都蜷缩着,贴在她的身上。
    药奴守在榻前,见她醒了,立刻把温着的汤药端上来。
    高悦行摇头,拒绝服药。
    药奴以为她怕苦,哄道:“吃了药病才会好。”
    李弗襄难过地抱紧她:“吃药。”
    高悦行张了张嘴,哑声道:“宫里有人要杀我。”
    她不会碰任何入嘴的东西。
    药奴大惊。
    高悦行的清醒只维持了一瞬,继而又闭上了眼睛。药喂不进去,她牙关紧闭,根本撬不开,体温一直在高烧不退。
    高悦行在冥冥之中早有预感,果然,她梦见了十余年后的襄王行宫。
    在她死去的那一刻,神魂脱离了肉身,高悦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竟然已经恢复了成年人的模样。
    山吹海棠,像火一样,燎遍了山野,比记忆中的还要好看。
    高悦行缓缓从树下穿行,她抬起手,试图接到一片正在旋转落下的花瓣,可那片娇嫩却穿过了她的掌心,没有丝毫的停留。
    哦。
    原来还是梦。
    海棠很美,高悦行在其中徘徊了很久,以为永远走不到尽头时,终于见到了人影。
    小小的,穿着洋红洒金的马面裙,肩上披着毛茸茸的风袄。
    高悦行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正是她小时候的模样。
    而幼时的自己,也在那一刻停下了脚步,目光如有实质的望过来。
    高悦行对上“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有一种心虚的感觉滋生。
    我为什么要心虚?
    高悦行随即意识到不对。
    不等她细细琢磨,小高悦行开口说话了:“你见到自己最后的下场了?”
    高悦行瞬感惊悚。
    她这是在穿越时空与自己对话吗?
    小高悦行的眼神里满含阴郁之气,空洞又冰冷,偏偏又披着一层小孩子的天真外衣,对视久了,令人不寒而栗。
    高悦行问了一个令人发笑的问题:“你是谁?”
    小高悦行果然嘲讽地笑了:“你埋起自己的脑袋,缩起自己的脖子,回到家族的羽翼之下,你以为这样就不会死了?你以为家族和夫君足以护你一世周全?你醒的太早了,我来让你看看,你那场未做完的梦最终是个什么结局?”
    她话音刚落,地上所有的残花席地而卷。
    高悦行酸涩的眼睛在那一片缭乱的飞红中,看到了血染的一幕。
    襄城。
    她此生从未到过的地方,却与李弗襄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地方。
    到处都是鲜血,尸体。
    尸山血海。
    四处都是战场的肃杀之意。
    高悦行看见自己的尸体吊在城墙之上。
    城下,少年将军李弗襄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万箭穿心,至死都在望向高高的城墙。
    襄王行宫那一场厮杀果然不是简单的行刺。
    在高悦行受刺的同时,皇城宫变了。
    两天两夜的清洗。
    宫门外血流成河。
    幸的是,叛贼发动的宫变终败了。
    不幸的是,李弗襄战死的噩耗传进了宫里,皇帝失去了一直护着当宝贝的儿子。
    他大旭朝失了一城。
    不是败于狐胡,而是败给了内贼。
    皇帝终于变得好战。
    不过三五年间的时间,夺回了城池,诛杀了叛贼,但百姓也因此民不聊生。
    他真正变成了不苟言笑的君王,再没有人能触碰他的逆鳞,仁君之慈不复存在。
    怎么会这样?
    高悦行看着花瓣重新零落进泥泞。
    小高悦行说:“我曾经距离真相很近很近,我曾经明明有机会提醒他们,可惜我选择闭上眼睛和嘴巴。”
    高悦行注意到,她的称呼由“你”变成了“我”。
    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哀伤。
    高悦行终于明白了:“你就是那一年的我,我选择了忘却那可怕的一切,而你却永生永世被困在了这里,不得解脱。”
    终于明白了……
    高悦行苦笑:“所以——当初选择逃避的我,有什么资格得到幸福?”
    小高悦行:“乱世豺狼当道,哪怕是为自保,你也不该选择当一个待宰的羔羊。”
    高悦行捂住心口。
    李弗襄最后也死了啊。
    若是那场梦里的她能勇敢一点,是不是结局并不至于这么惨烈。
    陷在激荡中的她,并没有注意,小高悦行的身影已逐渐变得透明,仿佛成了一个虚影,随时将要消散。
    她对高悦行道:“我要走了。”
    高悦行冲上去抓她:“你去哪?”
    那身影消散在山风里,除了呜呜的风声,没有人回答她。
    高悦行感觉到一种不可对抗的巨大力气把她从虚境中拽了出去。
    有人唤道:“阿行!”
    高悦行倏地睁眼,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她回家了。
    高悦行怔怔地望着父亲,他好似又憔悴了几分。
    高景慌忙冲外招呼:“快,快请药奴姑娘来。”
    药奴现竟然在高府吗?
    高景等来了药奴,急切道:“阿行醒了之后,看着我也不说话,仿佛不认识了似的……我听您之前说她高烧不退,可能会产生一些记忆的错乱?”
    药奴来到了床前,不发一言,给高悦行切了脉,又拿出银针,在她的印堂、百会、四神聪等穴位埋了针。
    高悦行果然感觉神识清明了些,至少眼珠能转动了。
    高景心疼地碰了碰她的肩:“阿行,感觉怎样?还认识爹爹么?”
    心里说不出的百感交集,高悦行嘴唇翕动,却摇了摇头。
    高景的失魂落魄她看在眼里,心里也揪着疼。
    但是她去意已决,此生不可能再做深闺里娇养的花儿了。
    求佛,不如求己。
    一刻钟后。
    高景暂离,内室只剩等着取针的药奴。
    高悦行听着门开了又关,廊外高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她盯着床帷上用丝线绣的海棠春睡图,开口轻轻道:“药奴姐姐,你把我带走吧。”
    药奴皱眉:“你都记得?”
    高悦行眼睛里空空荡荡,想哭,却没有泪,徒留酸涩,她说:“是啊,我都记得。”
    药奴真的应她所求,找高景商议,说想把她接到药谷疗养。
    高景暂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他需要考虑。
    高悦行见到他总是一种陌生的态度,令他心疼之余,一度也非常犹豫。
    就在这份犹豫间,高悦行的身体略微养好了一些。
    高夫人生下了一位小公子,刚出月子,身体不不稳,所以高悦行生病的事情,被高景瞒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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