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啊,这就是深宅内院的悲哀。
    她们只能一生依附男人而活,像没有生命的菟丝花,富贵缠身,没有耳目,没有思想。
    什么能知道,什么不能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全部都由不得自己。
    高悦行在养病期间,终于见到了失踪已久的奚衡。
    在她午睡睁开眼的时候,乍一见一个人影站在床前,差点惊飞了魂。
    绣春刀的刀柄拨开了纱帐,高悦行见到那张历经沧桑的脸,原本的白净小生脸上竟然还长出了青色胡茬。
    他一副奔波已久的模样,高悦行料他是刚赶回京城。
    奚衡低头望着她:“可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
    高悦行眨了眨眼。
    奚衡叹了口气:“听你爹说,你失忆了……算了,咱俩命中没缘分……”
    高悦行忽然抬起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衣袖。
    奚衡此人,至死都在效命于皇帝。
    高悦行知道,他是可信的。
    奚衡被她的忽然动作吓了一跳,一动不敢动:“干嘛,别胡来啊,我不是坏人,咱们以前认识的,我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你。”
    高悦行:“指挥使大人——听我一言,宫里有人谋权篡位,意图扶持傀儡,临朝摄政!”
    奚衡猛地一惊:“你说什么?!”
    高悦行平静地说:“祸起萧墙,李氏之乱恐近在眼前。”
    奚衡握紧双手,鞘里的绣春刀都产生了轻微的嗡鸣,他缓缓侧身,向后望去。
    高悦行被挡住的视线陡然敞亮。
    她目光越过奚衡,看到了他身后的高景。
    “阿行……”
    高景倾着身体,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高悦行错开不光,不肯看自己的父亲。
    只听奚衡缓缓道来:“我奉皇帝密旨,在叙州暗查了一年多,终于查到了蛛丝马迹,一举端掉温亲王以世子名义私养的兵穴。温亲王远在叙州,胳膊伸不了这么远,他若是起了异心,宫里必定有人和他里应外合……高小姐,是谁害得你?”
    高悦行摇头:“不知哪个局里的粗使奴才,她们没有明面上的主子。”
    奚衡掉头就走,经过高景身边时,撂一声:“高大人,失陪。”
    高景敷衍一拱手:“不送。”
    高悦行撑起身子,见父亲已经走来,坐在身侧。
    “阿行,是你自己想离开高府的?”
    父亲依旧非常柔和地问。
    高悦行坦诚:“是。”
    高景:“柳太傅有没有教过你,父母在,不远行。”
    高悦行目光挪到窗外,暮春时节,残花谢了一地,艳丽颓靡:“世家荫蔽、荣华富贵皆不是理所应当,女儿生于盛世,有幸得见万里山河的婀娜,不愿蹉跎这一生。”
    高景顿足,长叹了一口气:“阿行,你是投错了胎,错生了女儿身啊。”
    当天晚上,高悦行便得知,父亲应允了药奴将她带去药谷疗养。
    至于母亲那里,暂时仍瞒着。
    药奴着手收拾东西准备启程,恰好,李弗襄的喘疾逐渐平稳,到了她回谷里的时候。
    李弗襄是郑千业领来的。
    皇帝自知愧对高景,所以也不来高府讨嫌。
    但凡他对高悦行上点心,肯暗中派个人跟着,也不会发生类似的惨剧。
    要知道,李弗襄可是虽然八个高手盯着呢。
    药奴将李弗襄拦在门口,说:“高二小姐不记得你了。”
    在见到高悦行之前,李弗襄很是不信这个“不记得”的意思。
    他如同往常一样,毫不见外地跑到高悦行的面前,见她仍然在床上歪着,气色不佳,便很小心地拉拉她的手。
    但是高悦行却把自己的手抽走了。
    高悦行动作很轻,表情也很淡。
    不曾用力,也不曾有任何嫌恶的意思。
    李弗襄低头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忽然茫然到不知所措。
    高悦行只顾着看手里的书。
    可书上的字儿一个也入不了她的眼。
    李弗襄再尝试着想碰碰她的手。
    高悦行却一振袖子,把手藏了起来,不许人碰。
    李弗襄试探的手僵硬地收了回去。
    高悦行只那么一个动作,就已经击溃了他的所有城防。
    李弗襄退后了几步,坐在靠窗的花影下,静静地望着她。
    屋子里寂静无声。
    足足一个多时辰,李弗襄没有任何动作,高悦行手里的书也没能翻过一页。
    时间像是凝固了。
    直到郑千业前来接人。
    高月行都没敢抬头看一眼,她知道自己心软。
    但是她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了,她必须得狠一狠心。
    李弗襄沉默地背影在地上无限拉长,在他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小跳了一下,继而偏出了门,再也无影踪,只余晚间的霞光留下一方温柔的昏黄。
    高悦行松开书。
    书卷边缘有深深的指印陷下去,又被汗渍浸湿,晕成了一团难看的墨点。
    高悦行终于有勇气看向他坐过的地方。
    那桌案上,有他留下的东西。
    一只凤衔如意的白玉平安镯,明显是为年岁小的女儿量身打造的尺寸。
    那一世她也有这么一只镯,贴身温养了很多年。
    至成年,尺寸小了,依然不肯摘。
    高悦行拖着发麻的双腿,走到窗前,把白玉镯戴上,闭着眼,泪水大滴大滴地砸了下来。
    两日之后。
    药奴收到谷里师父的回信,带着高悦行,清晨启程。
    天将将亮,还不到热闹的时候,街上行人也只寥寥,靠近城门口的时候,高悦行耳尖地听到了马蹄声。
    守城的士兵查看了她们的通关文牒之后,放开关卡。
    车还没驶出们,士兵们便嘀咕:“诶,那不是郑家兄弟?”
    “其中一个是,我认得,郑家公子……另一个是谁?没见过啊。”
    “放不放?”
    “你吃雄心豹子胆啦,不认识都敢放。”
    郑彦到了近前,怒斥,:“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五殿下的马都敢拦!”
    药奴:“他送你来了。”
    高悦行低头摸了摸腕上的镯子。
    药奴:“道个别也好。”
    高悦行:“算了,还是欠着吧,心中抱憾,总有再见的时候。”
    药奴:“我们药谷虽说家业不小,但和你们勋贵家没得比,你可能适应?”
    高悦行:“我愿随药奴姐姐行医、济世,不惧吃苦。”
    药奴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说:“好。”
    高悦行在车里闭目养神。
    外面的马蹄声足足追出了十八里,才渐渐止住。
    见李弗襄勒马远眺,郑彦忍不住:“高二小姐怎么能,怎么能……好歹青梅竹马一场,见一面也好啊!”
    李弗襄头发都跑乱了,他下马,牵马到旁边的草地上,让马儿休息吃草。
    马车载着高悦行渐行渐远,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高悦行掀开车帘,望着碧青的草地,忽然哼起了戏文:“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
    李弗襄薅着马鬃,掉头准备回城,开口说了句:“……勿怪她,是我不勘托付。”
    第40章
    药谷在南方。
    一路不紧不慢, 到达药谷的时候,天气已经像是入了夏,高悦行都忍不住换上薄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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