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有些暗,灶膛里的火也不太旺,大家只看到角落里有个被打开盖子的缸,里面放着的似乎是肉,听周氏这么一嚷嚷便认定是肉。一个旧木架上放了两大袋粮食,周氏一手抓了一把,让人看清那是好米好面。

    这锅里头也在炖着肉,刚开了锅没多久,正冒着香气儿。

    本来大家认定周氏是在瞎折腾,毕竟这么些年顾大河的为人如何大家还是有目共睹的,可从这巴掌大的厨房里翻出来这么多东西,大家这心里头也开始怀疑了起来。

    不是说这顾大河孝顺?这么孝顺咋自个吃独食也不给自个亲娘送过去点?

    不是说这顾大河跟净身出户没啥区别?哪来的银子买这老些东西?

    有些人可不管以前咋样,现在可是眼见为实,也打心底下相信这当娘的不会真为难自个儿子,除非这儿子实在是太不孝,眼前这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

    知情的人便替顾大河说起好话来,说这些东西都是人家顾大河的大闺女送来的,人家大闺女见自个亲爹分出来连半点粮食都没要到,亲自掏了银子给买回来的。而这周氏分明就是看不得这顾大河分出来后过上好日子,想着法子折腾呢。

    可也有人认为,就算是这样,可你这老些肉也得送点回去才像话啊。

    众人各说各的,没有完全偏帮顾大河的意思,也没有向着周氏的样子。都在瞧着这一幕要咋收场呢,反正大家都认为周氏不会这么白闹一场,肯定要得了好处才会停下来。

    不过顾大河还是没有出来,而张氏则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解释了。

    三丫这会儿正在顾盼儿家喂猪呢,剩下的这三头猪被三丫要了过去,不过因为家里现在还没有养猪的地方,就暂且留在顾盼儿家养着,等搬了家弄好猪圈才捉回去养。对于这事顾盼儿懒得管,顾清也表示没意见,反正也不想再喂这猪。

    四丫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急吼吼道:“三姐,奶在咱家里闹着呢!”

    三丫听罢一愣,过了几天的休闲日子,都要忘了自个还有个亲奶,好久才回神:“她来咱家闹啥?”

    四丫道:“娘正熬着肉呢,也不知道奶是咋知道的。”

    三丫想起刚自己砍猪草回来看到顾来财在自家门口鬼鬼祟祟的,被自己拿刀吓跑了以后不知嘴里嘀咕了点啥。当时不知道,现在想起来估计奶到自家闹这事跟顾来财脱不了关系,不由得恼火了起来,早知道就该揍那混蛋一顿。

    “我跟你一块回去看看。”三丫放下猪瓢子,将剩下的猪食全倒了进去,也没空再给小猪开小灶了,估计要等两头大的吃完它才能吃得上。

    四丫愣愣地问道:“不告诉大姐吗?”

    三丫顿了一下,拉着四丫往家里跑,嘴里头说道:“咱不能啥事都找大姐,大姐她都已经嫁人了,哪能啥事都帮咱?再说了,大姐已经帮咱够多了,咱不能老给大姐添麻烦,让大姐看到咱就觉得烦。”

    四丫似懂非懂地点头,没再问下去,老老实实地跟在三丫身后。

    家门口堵了一大群人,三丫好不容易才拉着四丫挤了进来,刚一挤进来就听见周氏指着张氏的鼻子在骂黑了心肝的白眼狼吃独食啥的,三丫那张清秀的小脸立马就黑了下来,冲上去挡在了张氏的面前,大声叫了起来。

    “奶的心不黑,半夜三更把我们一家赶了出来,还把厨房和地窖锁得死死的,我们家一点粮食也没要着。要我说奶这是来看我们家这几口人是不是已经饿死了吧?可没想到我们几个还活得好好的,奶心里头估计失望透了!”

    周氏一见出来坏事的三丫,眼珠子一转,又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腿大哭大喊:“哎呦喂,这大的没良心,这小的也不是个东西……”

    不就比谁的声大,谁的声音更加清亮么?

    三丫也大声喊了起来:“奶你这心咋能这么黑呐?我爹是你捡来养的吧?要不然咋总见不得我爹好呐?你们大家评评理,我们家现在这粮食看起来是挺多的,可这些粮食我们家可是要吃到秋收啊!而且这粮食也不是我们家买的,而是我大姐她省吃俭用咬着牙给送过来的。你们看那一缸子肉不少,可那也不是啥好肉啊!你们好好瞧瞧,那都是猪下水来着。我爹他腿还伤着,得补身子,可我们家哪来的银子买好肉,这还是厚着脸皮跟我大姐要的啊……”

    这边三丫在说着,周氏也在哭嚎着,可大家都听周氏哭嚎了半天了,虽然周氏的声音比较大一些,但众人却比较认真地在听三丫哭喊,于是乎将三丫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便有人上前去看那缸肉,顿时就瞧了个一清二楚。

    “还真是猪下水,一缸子都是!”

    “这活干得还挺利索,这猪下水看着洗得挺干净的,怪不得没闻着味。”

    “刚才周氏哭了那么久,不可能不知道那是猪下水吧?”

    ……

    本来占了上风的周氏一下子就被比了下去,周氏心中暗恨,几乎忍不住要扑上去打三丫。视线不经意间瞥到那锅还在熬着的肉,周氏眼珠子一转,又心生一计:“你们都瞧着那是猪下水,可这一锅子肉怎么也得有四五斤约,咱过年的时候都用不了这么多。这一眼就能瞧出来他们这是日子好过了,舍得花钱吃肉啊!”

    这说得也是,大家听了也跟着点了点头,认为周氏说得有道理。

    三丫却再次叹了一声:“奶不会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吧?就我娘一个人下田不得多久才能把田给锄出来,我大姐实在看不下去,求着别人家租了马来帮我们家把田给耕好了,这不稻种泡好以后就能直接种了。我娘就想着请我姐跟姐夫他们到家来吃顿饭,可家里一个铜板都没有,总不能叫他们俩吃青菜吧?

    这肉还是我大姐送过来的,说煮好了一块吃个饭。这五斤肉看着挺多的,可大家也知道我大姐能干,这能干也就能吃,我大姐夫心疼我大姐,要是我大姐吃不饱说不定得不高兴,我娘一咬牙就全给熬上了。”

    这说得似乎也有道理,能干的人通常也很能吃,这事也是有根有据的。

    再说了,人家三丫都说了,这肉是人家大闺女送过来的,要一块吃饭呢。

    不过这清哥儿也真是疼媳妇,这五斤肉说熬就熬了。

    众人看向周氏的眼神也不对了,感情这周氏闹了半天不过是看人家日子过得好了这心里头不舒坦,可也不想想人家能有这日子是因为生了个好闺女,嫁了个好女婿。说到底这周氏也是个心狠的,这把儿子分出来不但不给粮食不给银钱,甚至连个住的地方都没给,这不是逼自个亲儿去死么?

    幸好这顾大丫傻病好了,要不然这顾大河的日子还真没法过了。

    周氏一见没法再闹下去,干脆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张氏,又怨恨地瞥了一眼三丫,拍拍屁股扭头挤开人群跑了。

    众人一阵唏嘘,也没了热闹可看,各自散去。

    终于得到解脱的张氏白着一张脸,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浑身有些脱力,看着三丫抖着唇片子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显然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不管是分家前还是分家后,张氏都不敢跟周氏对着干,甚至连解释也是唯唯喏喏的,刚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解释也被周氏三两声夺了气势,然后就被吓得没了声,能坚持到现在才倒下去,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看把你给吓的!”三丫对着自个亲娘翻了个白眼,哪有一点孝子的样子,还‘大逆不道’地劝说道:“娘你就不该怕我奶,我奶那人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不说你能跟我大姐似的凶悍,好歹你也要强势一点啊!我奶就是认定你软弱可欺,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欺负你。你就该狠一点,奶骂你你就骂回去,说你不好你就顶回去,怕她作……”

    “你这孩子咋能这样说话呢?”顾大河终于舍得从屋子里出来了。

    三丫顿时就乐了:“爹你出来的还真是时候,刚我娘被欺负得脸都白了,连站都站不稳的时候你在哪?你要真腿疼得走不动,你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干啥在我跟娘说话的时候你就跑出来,一个大老爷们偷听我娘俩说话,你也不嫌臊。”

    本来哪觉得有啥,只是觉得这孩子说话不对,一个姑娘家说出这么大不孝的话,要是让人听见了以后还怎么嫁人。可没想到自己就说了这么一句,就被三丫给顶得半天都吱不出声来,这脸就算不臊这会儿也嫌臊得慌了。

    张氏才缓过劲来,立马就帮顾大河说话:“你这孩子,你爹说的对!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让外人给听见了,传出去可不好听,还咋找对像?”

    “娘,我这是在替你着想!”

    “……可我这不是在担心你吗?”

    “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操心操心你自个,奶她这次没得到好处还受了气,下次铁定有你受的。要是下次遇上我不在家,我看你一个人怎么招呼,不得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才怪!”

    “……”

    张氏不说话了,刚要不是有三丫帮着,自己都想死了。

    单独面对周氏,现在的张氏那是给一百个胆子都敢。

    依靠顾大河?想到自己刚才顶着周氏的骂半天,自家男人连门口都不曾迈出一步,张氏这心里头也是有些凉,第一次觉得不是啥事都能靠着男人,再次看向顾大河的眼神也有了些变化。

    顾大河开始无措起来,想不明白自己就说了一句话,本意还是替孩子着想来着,咋就变得自己哪里都不对,将这娘俩一起得罪了呢?

    一旁四丫还十分懂事地说道:“三姐我错了,以后我一定会看好爹。”

    想到四丫那股盯着人看的认真劲儿,顾大河的脸色就得不好看起来,这哪里像是在照看病人,明明就跟看着罪犯没啥俩样。偏偏还不管自己说啥,这四丫都跟没听见一样,该咋样还是咋样,连尿都很少去撒。

    ☆、受邀入座

    阿啾!

    顾清打了个喷嚏,将手中的书放下,并且揉了揉微微发痒的鼻子,然后怔怔地看着窗外,明年春天便是童生试,如果想要考上童生进而考中秀才,光靠自学却是远远不够,再差也要到镇上学堂里读书才可。

    可如今家里虽然有了些银钱,媳妇却不是个会过日子的,顾清担心自己如果去了学堂,家里会被媳妇闹得鸡飞狗跳,娘亲又把眼睛哭坏。

    再说这些钱都是媳妇赚来的,顾清用着也有些别扭,觉得有对不起这媳妇,虽然自己一直管着钱,还管得挺紧的,可终究用起来还是不那么理所当然。

    “哎,不是我说你,你说你就一直这么看书就能考上秀才了?”顾盼儿这几天被虐习惯了,这一闲得下就觉得无聊得不行,眼看着就要吃中午饭她也不想现在上山,不由得找小相公玩耍来了。

    “考秀才?”顾清有些愣。

    顾盼儿立马斜眼:“你那么努力地看书,不是为了考秀才?对你们考什么秀才举人进士什么的,我可是半点都不了解。而且我事先警告你啊,千万别跟我解释这些事,我可不爱去听这玩意。不过我倒是听说这考上秀才就不用服徭役和兵役什么的,你要考个秀才回来倒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顾清再愣:“你希望我考秀才?”

    顾盼儿的眼睛更斜了:“别跟我说你从来没这个打算!”要没这个打算天天看书来干嘛?看得跟个斗鸡眼似的,有意思么?

    顾清道:“你眼睛要是再斜一点就正不回去了!我是有想过要考秀才,可你不是挺讨厌我看书的么?哪次我看书的时候你不在旁边讽刺几句?”

    有这种事么?顾盼儿还是斜着眼,不过比刚才好一点。

    不过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顾盼儿绝对不会承认这种事情的,正了正色道:“那啥,现在是问你要不要考秀才,要不要去私塾的事情,咋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呢?反正吧,这念不念书是你自个的事情,这以后要是征收徭役或者兵役的话,也是你自个去,跟我们这些女人没啥关系。我不过是怕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到时候去了没命回来,你娘又得哭瞎了眼而已。”

    顾清觉得顾盼儿说得没啥道理:“这徭役都五年都征收过了,兵役则有十多年没征收,现在是太平年间,而且又风调雨顺的,哪来那么多事。”

    “这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懂不?”

    “我看你是巴不得这天下大乱!”

    “喂,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让人听见被举报了可是要砍头的。”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笨!”

    “……”

    仅是为了免役而去念书的话,顾清觉得这样太没有出息,一个人一心念书应该是为了出人投地,望日后金榜题名干出一番大事。越是思考顾清的思路就越是清晰,对今后的目标也有了准确的答案,眼内充满了斗志。

    顾盼儿看着暗道不好,不会是不小心给小相公打了鸡血了吧?

    “等我以后当上大官,你就是官夫人!”顾清将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一副作出了重大承诺的样子,面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与认真。

    顾盼儿瞥了一眼小相公的手,心想刚拍那一下,应该很疼的吧?

    顾清皱眉:“你咋不高兴一下?日后你可是要当官夫人的啊!”

    顾盼儿当即斜眼:“当官夫人有啥好处?”

    顾清鄙夷道:“一看就知道你不懂,所谓官夫人自然是名利皆有,进出皆有人拥护伺候,可谓衣来张手饭来张口,最适合你这种懒人不过。”

    “听着倒是挺好。”

    “自然是好的!”

    “只不过当官夫人还能练武么?”

    “自然是不太适合。”

    “那当官夫人能上山采药下水摸鱼,一觉睡到自然醒,闲来无事猎点小动物,躲在药房里十天八天不出门么?”

    “这……哪是官夫人该做的事情?”

    “只道那生活是天翻地覆。”

    “……人哪能一成不变。”

    “咋不能,隔壁那里,我亲奶就没变过,还是那么的刻薄黑心!”

    “……”

    顾清着实无语了,顾盼儿胜利地挑挑眉。

    其实顾盼儿说的这些事都不是啥大事,那些事情只要她想做也没人管得了她,不过也仅仅是她自己的事情。自古以来哪个为官之人不是三妻四妾?顾盼儿虽不认为自己跟小相公就这么给绑定了,可只要一想到自己亲手养得白白胖胖的小相公当官了,然后开始左拥右抱,这心里头就各种不舒服不平衡。

    不过顾盼儿也不会想着去阻止,毕竟这是小相公的理想,自己不能刻意地去干涉点什么。况且那些事还远着,等于是没边儿的事,可暂且不提。

    “明天到镇上找个私塾,先好好念书吧,一切等考了秀才回来再说。”顾盼儿不打算再跟小相公讨论这个问题,不过倒是将小相公心里头想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她虽然啥事不管,可小相公心里头装着事,她能猜到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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