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备眼神带冷地瞄着她:“言娘子真真善忘,不是你叫本官的人回去告诉,要本官亲自登门吗?本官如何敢不亲来?”
    这话里更是藏着刀子似的,言双凤只觉着面前剑影刀光,片片都写着“大祸临头”四个字,当下道:“哪里,那不过是玩笑而已……”
    “本官却不是玩笑。”张守备竟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冷笑道:“言娘子,我因你曾经是方侍郎夫人的缘故,敬你三分,可是你竟胆大妄为,假冒我恩相之意,欺瞒本官……你当真好大的胆子!就算你仍是侍郎夫人,也不该如此放诞行事!”
    言双凤听他说到了自己最担心的事上,一阵头晕,竟无法出声。
    她身后的李顺见张守备言辞犀利,忙上前打躬作揖道:“大人,请息怒,这其中怕有什么误会。我们二姑娘可绝没有敢欺瞒大人之心啊!”
    “所以本官这次亲来,就是要查个明明白白,”张守备道:“写那封信的人在哪里,速速把他叫出来!本官倒要见识见识是何方神圣,胆敢如此胡作非为,哼!”最后那一哼,他甚至急不可待地摁了摁腰间佩刀。
    李顺忙看向言双凤,轻声提醒:“姑奶奶……”他知道对方是冲吉祥来的,虽说此刻推出吉祥有些……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民不与官斗,何况人家已经兵临山庄了!
    言双凤的脸色惨白,听说要叫人,又看到张守备那威胁性的动作,整个儿一激灵:“张大人,有话好好说,何必就、剑拔弩张的……”
    张守备却没之前那么客气,不等言双凤说完就打断了:“言娘子,本官跟你说了这半天,已经是格外耐心了,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让我下令去搜人,场面就不好看了!”
    旁边那先前来过的幕僚也不阴不阳地道:“娘子还是快把人带出来吧,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交出那人,惩治了罪魁祸首,或者大人可以看在昔日方侍郎的面上,不追究您的罪责……可若是您真的不识抬举,那就真的别怪我们大人不留情面了。”
    言双凤听到那“冤有头债有主”,更加窒息。
    此刻张守备不耐烦地一抬手,有几个士兵便往后要去。
    言双凤见状,心头一股血涌,即刻厉声喝道:“都给我站住!”
    张守备跟在场众人都为之一愣。
    言双凤把心一横,下颌微挑,冷道:“张大人,你真的要撕破脸吗?”
    张守备眼神犹疑,终于道:“言娘子,是你庄子里有人假传公文,本官是按律行事,何来撕破脸之说。”
    言双凤道:“张大人兴师问罪,就是为了那日那封信罢了,那我问你,那封信,给大人造成了什么损失?”
    张守备微愕,那信对他确实毫无损失,反而助他剿灭了少阳山的贼徒。
    “那是两码事!”张守备道。
    言双凤瞪着他道:“什么两码事,我看只是一回事!如果没有那封信,张大人恐怕还是坐看那些贼匪横行北镇,杀人掳掠吧!身为北镇守备,你何其失职!因为有那封信,你才尽了你身为守备之责免了过失,如今你却为了这封信来兴师问罪,这般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你不怕改日朝廷有人参奏你失责无能之过吗?”
    张守备脸色阴晴不定,他也不是傻子,言双凤这些话听来句句是理,而最后一句,更是隐隐带着威胁,就如同张守备当初给言双凤三分薄面是看在方守恒的面上……此刻,言双凤同样是在拿方侍郎做要挟。
    他不由看向身边一人。
    言双凤的注意力都在张守备身上,起初并没有留意他身边同行者。
    而在张守备身旁,除了他的幕僚外,还有一人,却是个身着青衣的中年文士,看着有些斯文,神态却不乏傲慢。
    他自进门便没开口,直到如今。
    见言双凤几句话拿捏住了张守备,文士轻声一笑:“早听说京内方侍郎的前夫人,性子跋扈泼辣,如今一见,名不虚传。”
    言双凤这才转头看向他:“你是何人?”
    文士看似彬彬有礼,实则傲然道:“定远将军林大人麾下,鄙姓朱。”
    言双凤迟疑:“定远将军?”
    姓朱的脸上浮出一点儿狡猾的笑:“言夫人果然不知道林将军?呵呵……”他得意地看了眼旁边的张守备:“林将军——就是张大人的‘恩相’,夫人连这个都不知道?”
    言双凤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搞了半天,那“恩相”的典故,竟出在这儿!
    是啊,她连张守备的恩相是定远将军都不知道,那封信……
    张守备也是满脸不忿:“本官原先信以为真,直到朱先生今日经过,才晓得恩相之前都在昭南,也并没有叫人叫发什么信给我,而且龙城跟北镇这边儿也没有任何恩相的亲信!言夫人,我看你一介女流,怕不知道这其中的重大关系,万一那写信之人包藏祸心,假传兵报误导于我之类……你可知会造成何等后果?我念在方大人面上,跟你网开一面,只要你交出那人就是!”
    朱先生也淡淡地道:“那封信我看过,笔迹是林将军身边赵参将的,模仿的倒是挑不出什么来,可惜参将先前都在林将军身边,对于北镇这里更是一无所知,我如今疑心假冒参将字迹之人,是漠北那边的细作……是有什么不明企图的,言夫人,你看着不似糊涂之人,不想让整个山庄跟着遭殃吧?”
    言双凤虽对这些军中之事不甚明白,却也知道干系匪浅,又见他们说的越来越可怕,脱口道:“他不是什么细作!”
    “他?”朱先生微笑:“就是那个什么‘吉祥’?此人是不是细作,怕轮不到夫人做主……张大人,还不动手?”
    来不及阻止,守备府的人如狼似虎地冲进内搜查,有几个官兵将到南院,突然听到犬吠之声,紧接着马蹄声响,等抬头看时,却见一匹白马自巷中奔出,看见他们几个,竟喷着鼻子疾冲而来。
    士兵们本正啧啧称奇,突然看白马来势凶猛,顿时惊得慌忙四散。
    有两个没来得及躲闪的士兵,被那白马左右开弓,马蹄子直踹出去,竟把人踹到了墙上。
    乘风撇着两只铁蹄,瞪着一双圆眼,气势汹汹地守在南院门口,大有一马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正在对峙中,张守备跟朱先生也来到南院,朱先生本来满脸的不以为然,忽地一眼看到那匹白马,脸上突然露出些许迷惑之色。
    张守备则惊跳道:“无用的杀才,一匹马也对付不了!”当啷一声,腰刀出鞘:“今日本官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
    言双凤被几名士兵挡住不得上前,见到那雪亮的刀光,她的脸上也已毫无血色,当即不顾一切地把两名挡路的士兵推开,怒道:“张大人!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若敢伤我的人,我就算告到京内,也绝不会跟你善罢甘休!”
    张守备怒上心头,口没遮拦地呵斥:“你这无知妇人,听说你把那人当面首似的养在庄内,看你是色迷心窍了!”
    言双凤也急了眼,即刻回怼道:“我色迷心窍?我还说你鬼迷心窍了呢!我再无知也是我的私事儿,你当官的无知、好赖人不分,害的就是万千百姓!你且还不如我呢!”
    如意早吓得腿软,只管拉着言双凤说不出话来,李顺慌里慌张地阻拦:“姑奶奶您少说两句吧!”又战战兢兢地回头跟张守备赔礼:“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张守备脸色发青:“怪不得方侍郎休了你,这般的不守妇道,无法无天,简直……”
    朱先生却扫了扫张守备,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吵闹,而只若有所思地瞅着白马乘风问:“这马儿、是……庄子里的?”
    乘风打了个响鼻,突然扭头看向院内。
    就在这时,院中有个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秉易先生,你进来。”
    朱先生听到这个声音,先是给刺了一针似的猛地直了脖子,而后眼神闪烁,脸色大变,竟不管张守备众人,急忙撩起袍子向院内奔去。
    第29章
    言双凤正急红了眼, 满心想拦住张守备,一时竟没听清里间说了什么。
    只看到姓朱的突然间就冲进了院子里,而不知为何, 原先蹲在院门口的乘风居然也调头进内,并未拦阻。
    “他……”言双凤一急,只以为姓朱的要去对赵襄敏不利。
    然而就在这时,身侧角门处传来声声吵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尤其尖利:“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青、天白日拿刀拿枪的!这儿又没有贼,拦着我们做什么?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言双凤听出那是万马山庄的王娇,果然不多时,陶蛮, 元夕, 以及王娇三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王娇毕竟是娇宠惯了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还有些盛气凌人。
    陶蛮跟元夕却心中有鬼,见王娇咄咄逼人,忙道:“几位军爷,到底是出了何事?”
    张守备那边儿因跟言双凤骂昏了头,隐隐听见院中的声音,只是他想不到,朱先生居然二话不说便冲了进内, 一时倒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张守备暗暗惊急,怕朱先生这贸然进内有个闪失, 当下也欲进入。
    谁知人才到门口, 就见里间白马嗖地把个偌大的脑袋探出来, 白牙森森, 仿佛要咬他一口似的,张守备猛地后退,不由唤道:“朱先生,您……”
    里头姓朱的尚未回话,言双凤已经也赶了过来,却听院中是朱先生的声音:“张大人、且稍安勿躁……”
    言双凤一急:“吉祥!”
    这才听到赵襄敏道:“娘子稍等,我同这位先生说几句话。”
    言双凤听他声音沉缓,不惊不急,好歹定了神,便扭头看向张守备。
    张守备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言双凤打了个照面,想到她方才辱骂自己,不由冷哼了声。
    言双凤猜不到里头是什么情形,心里却知道自己今儿是把张守备得罪狠了,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打个哈哈缓和缓和,突然看他这样,当下也跟着一哼,双手抱在胸前,索性也不理不睬,两人竟如僵持一般。
    恰在这会儿张守备底下的一名校尉过来道:“大人,那几个是山庄里的住客。”
    张守备心里一股恼火无处发泄,因也早看见了陶蛮,便一点头示意士兵放行。
    陶蛮三人到了跟前儿,陶夫人不敢怠慢,忙行礼道:“张大人,想不到竟在这儿相见了。”
    毕竟陶蛮是龙城这边有名号的商贾,张守备却也跟她照面过几次,淡淡点头道:“陶夫人怎会在此?”
    陶蛮先冲言双凤使了个眼色,才又陪笑说:“大人真是贵人事忙,其实我跟这虎啸山庄还是有些亲戚相关的。”
    “哦……”张守备一怔:“我差点儿忘了!哼,夫人这次做客,怕是没翻过黄历。”
    言双凤听他言语讥讽,便白了眼。
    陶蛮表现的却仿佛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笑的花枝招展:“大人可真风趣,原来这走亲戚也得看黄历?以后我可学这个乖罢了。”
    王娇在旁努着嘴,眼睛盯着南院院门,这会儿忍不住拉了拉陶蛮的衣袖。
    陶蛮即刻说道:“张大人兴许没见过,这位是万马山庄的王大小姐。昨儿跟着我一起来的。”
    张守备对于万马山庄自也不陌生,因为军马的缘故,甚至跟王庄主有些许交情,陶蛮自也清楚,这才故意地把王娇推出来。
    王娇屈膝行礼,张守备打量着问道:“怎么王姑娘也来了,难不成也是亲戚?”
    “才不是呢,”王娇脱口而出,却又意识到对方的身份,便低头道:“回大人,听闻这庄子上有一匹好马,民女是来看稀罕的。”
    “好马?”张守备念了声,忽地看向门口处:“你说的就是那匹?”
    王娇正愁不好开口,忙道:“就是呢,张大人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可是万里挑一的好马。”
    张守备皱皱眉:“马儿倒是不错,就是太过野性难驯了。”
    王娇正要再说,陶蛮拦住他,笑对张守备道:“大人,请恕我大胆,今日这样轰轰烈烈的,是为了何事?”
    张守备刚要回答,却又想这些机密,很不该多告诉人去,而且今日的情形看着甚是复杂,还不知如何了局。
    于是他扫了扫言双凤,略带三分冷的:“夫人还是莫要打听,牵扯起来怕不好说。”
    这会儿言双凤已经没在意他们,而只是往院子里打量,想听听里间是怎么了,可里头偏鸦雀无声。
    陶蛮小声跟张守备道:“大人息怒,我这位外甥女儿,性子是有些烈的,礼数不周得罪之处,我姑且替她跟大人请个罪,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跟个小女子计较才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陶蛮始终如沐春风的,张守备也不好铁板一块,当下道:“夫人,我已经给足了言二娘子脸面,如今是她……姑且算她是被人迷惑吧,干出了那样无法无天的事,如今只怕连定远将军都惊动了。就算我有心要姑息,也是爱莫能助。”
    如今北镇守备上门,已经是天大之事,陶蛮万万想不到,竟还牵扯到定远将军,顿时花容失色。
    元夕在旁也牵着心,纵然他伶牙俐齿,竟也不知从何说起,还是王娇急忙问道:“大人这话听着怎么……言二夫人到底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大事?”
    陶蛮却听到了关键的那句“被人迷惑”,勉强定神道:“凤儿丫头是个急烈的性子,若说一时想不明白中了人家的圈套也是有的。”
    这极短的时间内,陶蛮所想的是赶紧把言双凤摘出来,而且她也看出了,张守备其实还是留了一点情面的,正好顺着台阶下来,先保住言双凤无事才好。
    王娇眼珠一转,总算聪明了起来:“什么?你们在说什么,难道是说吉祥哥哥?”
    张守备听她叫的亲昵,脸色更冷,却听言双凤道:“我做的事,我自己担,绝不赖别人。”原来她也听见了陶蛮跟张守备说话。
    陶蛮的心一惊:“凤儿!”
    张守备哈地笑了:“夫人听明白了?她可丝毫不领情呢。叫我说夫人也不必白费心,这言二夫人早给那小白脸迷的神魂颠倒的,怕是要赔上虎啸山庄所有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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