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以后,陆渊便称呼她木姑娘。
    听到上京二字,林月芽立即蹙眉,她对这两个字心有抵触,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摇头。
    陆渊看出不对,他没有询问,这个世道总有人会遇到难事,没必要追着人家戳痛点,若是有一日她想说了,他再来听。
    得到林月芽的答案,陆渊内心的失落感哄不了人,他沉默片刻,又问:“那你可有去处?”
    见林月芽抿唇不语,他便低了声音,“或者说,我日后想要寻你的时候,该去何处?”
    林月芽头垂得更低,陆渊忍不住再次开口:“我直说了吧,我觉得我可能是一个自私的人,若是有一日你能够开口说话,我希望自己不会错过你的声音,毕竟是我将你医治好的,对么?”
    怕林月芽误会,他又补了一句,“我不是以此要挟你,医治你纯属我个人意愿,只不过,想要听到你开口说话,这是我的一个心愿……”
    林月芽没想到陆渊会说他是一个自私的人,在林月芽的眼里,自私二字和陆渊没有丝毫的关系,他们萍水相逢,他不仅愿意出手相救,还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若他仅有的索求只是想听她说话,这一点也不过分。
    如果林月芽是大夫,好不容易将一个患有哑疾的人医治好,她自然也想同那人说说好,听听他声音,这一点林月芽完全能够理解。
    林月芽抬起头,笑着冲他比划道:等我会说话了,我会特地学一首歌送给你。
    “一首歌?”陆渊还以为是他理解错了,却没想林月芽笑着点头,肯定了他的话。
    陆渊望着那笑容,心里的忐忑瞬间被温风吹散。
    林月芽将小手指抬到他面前,陆渊怔了一瞬,便也立即学她的样子,将小手指勾了上去,“一言为定。”
    便是春末,山里一旦日头落下,温度都会骤降,林月芽打了个喷嚏,陆渊起身将她扶进屋,跨门槛的时候,林月芽闪了一下,险些摔倒,陆渊心里一急,怕她压到受伤的腿,连忙就伸手去揽她的腰,手指触碰到她腰身的刹那,他又慌忙避开。
    最后也不知怎么搞得,两人一道坐在了地上。
    “可伤到腿了?”陆渊忙问。
    林月芽摆摆手,扶着一旁椅子慢慢站起。
    陆渊只怕林月芽再伤到,也没顾及自己,连忙就去扶她,“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林月芽再次摇头,目光落在陆渊的手腕上,她指了指红肿的那处,抬眼对他道:疼么?
    陆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腕扭了,他啧了一声,笑道:“瞧我,自己被蚊子叮了,还要嚷嚷着替别人挠痒痒。”
    林月芽笑不出来,她以前干活的时候就扭过手,很疼的,她知道陆渊是怕她担心,所以故意这样玩笑似的说话。
    她实在没忍住,又对陆渊比划道:对不起,给你添了太多麻烦。
    陆渊少有的正色道:“都说了,不必再谢我,我也是有私心的。”
    他意识到这样说话可能会让人误解,便又解释道:“我还要等你唱歌,若是到时候唱的不够好听,便将这几月的医住费用全部出了。”
    那也成,不过她可能出不起,所以还是待她能说话了,定要好好学上一首歌。
    陆渊从柜子里取出药,坐在桌旁开始涂药,见林月芽趴在一旁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他脸颊不受控制地染起一抹淡淡红晕。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人家小姑娘那眼神清澈无暇,他红着一张脸算怎么回事。
    陆渊抹完药,见林月芽还在看他,没忍住问道:“为何这样看我,我脸上有什么?”
    陆渊的这张脸,干净俊雅,他举手投足皆有一股洒脱畅快之姿,一看就是个值得相交的人。
    他脸上没沾染什么,林月芽看他,便是想要将他的样貌仔细记在心里,他是她的恩人,不仅救了她性命,还给了她再次开口说话的机会。
    她知道待她腿脚一好,便会立即离开这里,毕竟这里距离上京太近,不管李萧寒有没有在找她,她都不能冒这个险。
    林月芽不能和陆渊去说这些,只是笑着摇摇头,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问:还需要多久呢?
    陆渊道:“顶多半个月,到时候你可以尝试着发音,一开始可能会很难控制,不要害怕声音难听,慢慢去找出声的位置,和你的耳朵一起去适应。”
    林月芽点点头。
    又过了几日,林月芽果真能发出声音,没有想象中那样干涩,却也提不上多么好听,她发声的部位使不上力,陆渊细心地教她该如何利用位置与气息。
    他让林月芽将手放在他的咽喉处,感受他出声时喉部的震动,并跟着他一道尝试发声。
    “啊——”林月芽终于能够较为平稳的发出一个声音。
    对于寻常人来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音,可对于林月芽来说,这宛如第二次生命,她顿时喜极而泣。
    她唇角带着欣喜与激动弧度,眼泪却不停地向外涌,最后甚至哭得不能自已,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陆渊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揪,他为她高兴,也想为她庆祝,甚至还有一种想要将她揽在怀中好好安抚的冲动。
    可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望着她,陪她一起笑,眼角也跟着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
    许久后,她止住哭泣,拭去面上的泪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陆渊,她想了想,还是起身对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林月芽从未敢相信,有朝一日她可以开口说话,这是陆渊给她的希望,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恩情。
    在林月芽眼中,陆渊已经可以称为神医了,她虽然不会说话,但没有吝啬对陆渊的称赞,她连比划带做唇型,竟也让陆渊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不是我自谦,神医倒是谈不上,其实你的喉疾不算严重,可能是你先前没有寻到好的大夫。”
    林月芽微微征了片刻,又同他比划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陆渊也没有夸大自己的能力,而是如实道:“你的毒气就结在喉部,所以儿时你一开口说话便会觉得喉咙疼痛,长此以往,你便不再说话,倒不是你真的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弄清楚这一点,想要治你哑疾便不算太难。”
    林月芽听懂了,她想了许久,又问他:如果是宫里的太医,能看出来吗?
    怕陆渊看不明白她在问什么,还刻意起身冲上京的方向作揖。
    陆渊笑道:“你说太医啊,那自然看得出,若是寻常郎中便两说。”
    林月芽彻底陷入沉默。
    儿时那村口的郎中不提,可为何永安侯府的余大夫会说她的哑疾没办法治好。余大夫可是皇上当初特地从太医院指来替老侯爷治病的太医,医术应当不会差的,难道是年龄大了的缘故,又或者他不擅长清毒……
    见她歪着头在想事,陆渊便也没在说话,他伏在桌上,用手撑着头就这样看她。
    许久后林月芽才回过神来,她看到陆渊这样看她,笑着问:怎么了?
    陆渊起身伸了个懒腰,叮嘱道:“你最近莫要贪练,毒气还有一些未散净,待再服下三五日的药之后,咱们再好好练习,这可能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
    林月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她慢慢起身,这两日受伤的左腿已经能够撑在地上缓慢行走,但时间久了还是会疼,陆渊说躺的太久反而不利于恢复,便让她没事就出来走走。
    这会儿起了凉风,林月芽想回屋休息,走到小屋门口,便听陆渊在身后叫她:“木姑娘。”
    林月芽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陆渊几步追了上来,他笑容明朗地对她道:“过几日可想去山下逛逛,附近的村子会有集市。”
    阳光下陆渊的笑容里满是期待,林月芽犹豫了片刻,最终点头应下。
    一连好几日,陆渊都在小院子里忙个不停,他亲手为林月芽做了一个轮椅,怕过几日去集市的时候,林月芽走太久会累到腿。
    待好不容易做好,他便邀林月芽来试坐,林月芽坐在上面被他推了一圈。
    陆渊生怕她不喜欢,一连问了好几遍,“难受么,习惯么?”
    林月芽笑个不停,觉得有意思极了。
    陆渊也笑了,他终于松了口气,又对林月芽道:“我还做了一顶帷帽给你,要试试看么?”
    林月芽有些意外,她那日犹豫便是害怕被人看见,没想到陆渊竟是这样细心的一个人,若是带着帷帽,她便不怕了。
    陆渊转身回屋,很快就拿着一顶白纱的帷帽过来。
    林月芽将帷帽戴好,仰头看着陆渊。
    夏日山间的暖风带着一丝清凉,精致的面容在飘动的白纱下若隐若现,让人莫名生出一股炙热的情绪。
    以至于许久之后,陆渊都还记得那层白纱后的笑容,那就像被人画在了脑中一般,深刻难忘。
    第二日一早,祝梨只是简单炒了两个小菜,煮了些粥,他怕林月芽觉得没之前丰盛,便特地解释,“公子昨日说,早膳随便弄些,待咱们一会儿下了山,在集市上好好吃几个来回!”
    这主仆二人说话都很有意思,林月芽那好看的梨涡就没从脸上离开过,她笑着对祝梨道:辛苦你啦。
    祝梨挠了挠头,“我没看明白,但是我猜你应当不会介意。”
    林月芽笑着点点头。
    陆渊出来时候,见两人有说有笑,刻意板着张脸道:“说什么呢,这样开心也不带我。”
    祝梨赶紧让开地方,笑容暧昧地冲陆渊挤挤眼,“说公子呢,说公子心灵手巧,将那轮椅磨的锃光瓦亮,连根刺都寻不见,我记得当初老爷扭到脚时,公子都没有这样尽心过。”
    陆渊没有理会他,笑着坐下同林月芽一道用膳。
    用膳时,他那张嘴也没有停下来过,一会儿是东头的野菜包子,一会儿是西头的冰糖葫芦,还有南头的粉蒸肉,北头的桂花糕。
    听见桂花糕三个字,林月芽手不经意抖了一下,陆渊看见还当她想吃,连忙就道:“那家桂花糕比上京永安街那家还要好吃,是个老太太做的,我每次过去都会买来吃,今日也给你买点尝尝,若你喜欢,往后日日买给你。”
    林月芽立即摇头,她不要吃桂花糕,李萧寒那次发疯给她买了几十个,她怕浪费,硬是吃了好几日才吃完,现在一听到桂花糕这三个字,林月芽就心里不适,甚至想要作呕。
    陆渊见她是真的不愿意吃,便又换了话题。
    吃过早膳,祝梨将马车赶来,将轮椅放进马车里,便坐在驾马的木板上等他们。
    林月芽从前同李萧寒一起坐马车时,每次都是自己拎着裙子爬上去的,这次她刚一将裙子拎起来,身旁便多出一条手臂。
    林月芽愣了一下,低着头扶住陆渊的手臂上了马车。
    祝梨回头看到自家公子脸上的红云,唇角尽是笑意。
    两人一前一后钻进马车,林月芽这几日时常会咳嗽,陆渊说这是正常的反应,有时候咳嗽也是人体自身清理的一种本能,待她毒气彻底清尽,便不会如此了。
    见她又咳嗽起来,陆渊忙递来水囊,哪知那水囊的盖子没有拧紧,林月芽接过去的时候,水洒在了裙子上。
    陆渊极为抱歉,又想扶她下去换身衣裙,林月芽却笑着摆摆手,她没有那样矫情,天又不算凉,等他们到了山下集市,也就干得差不多了。
    “那可不行,那林子里有凉风,你这湿湿嗒嗒一整路,万一受凉了如何是好,我建议你还是听大夫的话。”陆渊还是坚持要她换身衣裙再出发。
    林月芽无奈笑笑,知道陆渊是为她好,便又下了马车,往屋里去了。
    陆渊也跟着下来,他站在马车旁,摇着折扇,望着晨光下那抹清丽的身影出神。
    啧,这身影怎地有几分熟悉,好像许久前在哪里见到过。
    “夏河!”
    祝梨忽然嚎了一嗓子,将陆渊吓了一跳。
    祝梨老远看见夏河骑马过来,起身冲他招招手,连忙从马车上跳下。
    夏河也翻身下马,他对祝梨点了下头,来到陆渊面前恭敬道:“陆大人。”
    陆渊笑道:“都说了我在养病,我这病不能费神,让你家侯爷别来烦我了。”
    夏河将陆渊打量了一圈,觉得他一点也不像染病的模样,便硬着头皮道:“陆大人,侯爷真的有急事,他人就在彬县别庄,若是您今日有空……”
    陆渊摆手将他打断,“我今日没空,天大的事你也让李萧寒等明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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