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必修课程是心理学,卡蜜拉没有想到奥古斯塔竟然会开设这样无聊且华而不实的课程。
    当罗兰走进阶梯教室时,卡蜜拉终于停下了转笔的动作,兴趣十足地把视线牢牢锁定在这个年轻的讲师身上。
    黎贝卡贴心地为卡蜜拉介绍道:“罗兰讲师!精神医学方向的权威,去年才被奥古斯塔学院以高薪聘来担任讲师,噢!虽然我已经上过他近一学期的课了,但我每次看到他依旧会有初见般的惊艳!”
    “瞧瞧他那双阿芒忒家族标志的翡翠瞳,真是太迷人了……真想溺死在他的眼眸里。”米兰达困难地作出抉择,“虽然欧珀教授和罗兰讲师都是学院里人气最高的两位老师,但我私心更喜欢出身更高贵的罗兰讲师。”
    他是阿芒忒家的长子,却没有继承古老的祭司家族的衣钵,在族人的反对下,毅然投入精神科学方面的研究,并成为了专业的佼佼者,他的成就让族人最终不得不接受了他的选择。
    他身着白色制服的精瘦身躯就像一柄银剑,锐利而挺拔,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透着一种反叛的、理想主义的气质。可他细软茂密的浅灰色头发下,一双蛊惑人心的绿眼睛总是深沉地注视着你,让你自觉耽溺在他的生命关怀之中。
    卡蜜拉双手托着腮,同女学生们一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罗兰?阿芒忒。
    而讲台上的男人似乎对于痴女们炽热的眼神感到不胜其烦,他执着柳木炭笔的手略微停顿,而后又表情冷淡地在水磨玻璃上板书了今日的课程主题——【Triarchic  Model  of  Psychopathy】即【叁元精神病态模型】。
    在罗兰的示意下,助手在讲台上展示了一幅巨大的油画。
    这是一幅描绘女皇辛西娅处决现场的写实向油画。
    断头台的切割器呈倾斜的斧状,高大的支撑架让它看起来宛如一道地狱之门。
    女皇裸身跪在断头台前,她的肢体因为痛苦而怪异地扭曲着,像患上了某种癫症。而她的脖颈尽管汩汩地冒着血泡,但呈现出异常光滑的切割面。
    可以清晰地看见红色的肌肉,乳白色的筋膜,和仍在颤动的神经和动脉。
    女皇的头颅已经滚到了刑台的阶梯之下。她猩红的双眼惊恐地瞪大,但已经长出了一层死人才有的斑翳。
    断头台上并未多做清理,因而在女皇的鲜血喷溅出来的一霎那,地面的泥和血都浸染在一起,泥浆和血浆混得无法分辨,非常的肮脏和混乱。
    四周围满了革命派的贵族们,他们观看着女皇的处决,每个人都目露狂热,伸长脖子探察女皇的死状。他们振臂高呼,声浪与空气摩擦出烈火,仿佛要把依希切尔的统治岁月燃烧殆尽。这是伟大的一天,他们终于把女皇的头颅献祭给了英明的法厄同共和国。
    尽管这是一幅政治意味浓厚的作品,但它过于写实,而显得非常惊悚和骇人。
    大部分贵族少爷和小姐们其实并没有真正参与革命战争,他们作为温室的花朵一直被家族很好地呵护着,所以在面对残肢、头颅、血浆之时,所有人的神情都表露出了恐慌和不适。
    甚至有几个心理素质偏低的学生已经跑进盥洗室呕吐去了。
    卡蜜拉却发出了“咯咯”的偷笑。
    米兰达掩面试图忘记这幅让她犯恶心的油画,但卡蜜拉的笑声太突兀了。
    黎贝卡也脸色发白地问:“你疯了吗卡蜜拉,你在笑什么?你不觉得这幅画很恐怖吗?”
    “恐怖吗?没有吧。你不觉得画中辛西娅的表情很滑稽吗?像一只害怕被屠宰的母猪一样,太搞笑了。”卡蜜拉嫌弃地用五根手指握出一个圆,“这是画师本人的恶趣味吗?为什么要把辛西娅画得这么……呃……丰满……扑哧!”
    说到最后,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时助手将油画收回木质画筒里,罗兰在磨砂玻璃板上写下一个词——【Boldness】
    “【Boldness】,即【大胆】,精神病态的叁种表型之一,用来描述在突发事件中保持镇定和果敢的能力。精神病态者非常享受威胁与危险带来的刺激,因为他们缺乏恐惧。”
    罗兰的声音非常清冽,像一把切割神经的手术刀。
    一些学生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重要的知识点,开始在精装本上写着笔记。
    “【Meanness】—【卑劣】。因为缺乏共情力,对他人表现出蔑视、操控和剥削。即使面对血腥和残忍时,他们也表现出超越常人的适应性和忍耐力……甚至幽默感。”
    罗兰还在介绍着精神病态的最后一种表型——
    “还有【Disinhibition】,【去抑制】,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像动物一样的原始冲动,在个体中通常表现为滥交或者药物成瘾。”
    卡蜜拉津津有味地享受着罗兰清冽的声线,她重新别了一下自己的红宝石发卡,又继续含笑注视着讲台上的白色身影。
    “罗兰讲师,我有一个问题!”在举手得到罗兰的应允后,爱好思考的范伦汀娜提出了自己疑问,“我曾经在一些心理学相关的书籍上阅读过一个叫做【Sociopathy】即【反社会】的概念,它与【Psychopathy】即【精神病态】的某些症状非常相似,两类患者都具有缺乏同理心,极度自恋,不良的行为问题,冲动犯罪……等等特质,那么如何区分这两者呢?”
    “很有意义的问题。”罗兰回答道,“二者之间非常显着的一点区别是,【反社会】是后天形成的,一些溺爱、虐待,或者创伤性事件都有可能导致反社会人格的畸变;而【精神病态】是先天的,换句话说,从出生起,他们就是一颗坏掉的种子。”
    一个男生也提出了疑议:“教材上说,一些精神病态患者会在青少年时期就会暴露出纵火、虐待动物等问题,在成年后也会因各种暴力犯罪而被投入监牢。既然如此,那他们非常容易被识别,为什么还要强调他们的危害性‘易被忽视’呢?”
    “低功能者,就像你说的那样,可能永远都被困囿于底层,在暴力和犯罪中挣扎;而高功能者,他们更擅于伪装,他们往往展现出高智力和更高的谨慎性,他们风度翩翩而魅力十足,从他们善解人意的假面之下,你根本无法窥探到一个病态的恶魔。”
    罗兰做完最后一个回答,此时下课铃声刚好响起。罗兰垂眸扫了一眼,银发少女的座位早已空空如也。告别助手后,罗兰沉默地离开阶梯教室。
    罗兰的办公室和阶梯教室不在同一层,下楼的楼梯一共有两处,罗兰选择了更隐蔽的一处。
    这里光线幽暗,师生们都不喜欢从这里走。
    罗兰走过转角处,银发少女早已在内侧等待着他。
    卡蜜拉慵懒地靠着墙壁,抚摸了一下发丝上的红宝石发卡,嘴角噙了一抹瑰美的微笑——罗兰熟悉的、那种掌控一切的、傲慢的微笑。
    “罗兰,好久不见。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
    罗兰不得不用幽深的绿眸警惕地直视她:
    “泽诺比娅?依希切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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