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繁了然。
    清白与否,不只是官府里的红印子,还有在场的百姓们的嘴。
    秦家兄妹唯有自信、大方、镇定,有条有理,才能取信于众人。
    就似秦沣的轻功,内行人看着是花里胡哨,多余的动作太多了,但看热闹的百姓喜欢,好看,噼里啪啦鼓掌,一下子就把心偏向了他们兄妹。
    而林繁这样的内行,只想着之后若有机会,与秦沣切磋切磋。
    说起来,自从父亲故去、他不再当京城小霸王起,他就没有和秦沣比过了。
    正说着话,冯靖那儿也记完了口供,拿来给林繁过目。
    林繁本就在棋社中看了全场,对事情经过很清楚,见冯靖愁眉苦脸,便道:“折子照实写就是了,哪有这么难。”
    冯靖看了眼秦鸾,又看了眼走过来的秦沣兄弟,低声与林繁道:“您在隔壁信口胡诌的那些,算上吗?”
    林繁微微扬了扬眉。
    审问手段,各有不同。
    证据不足之时,有人靠诓,有人靠刑。
    连蒙带骗地胡说,以此来观察嫌犯反应,是很常见的手段。
    即便他张口二殿下闭口邓国师,真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顶多训他不讲究,不至于因此降罪。
    审完了,真正落到折子上的,就要严谨多了。
    冯靖当了一年差,知道赤衣卫做事的准则,本不该这么问。
    会这么问,矛盾点在邓国师,而苦主是永宁侯府。
    林繁道:“我来解释吧。”
    冯靖颔首,先下去做文书整理。
    林繁这才与秦鸾三人道:“我刚才也与大姑娘提了,虽怀疑那道士与国师有些关系,但是,报不到御书房里。”
    秦沣不由拧眉。
    他如今挂在后军都督府点卯,与朝政接触不多,不过邓国师的大名如雷贯耳。
    祖父也说过,那是个小人。
    皇上十分宠信的小人。
    “证据不足,我可以揣度却不能定论,连以此质问邓国师都不行,”林繁耐心解释,“折子上只能写那道士污蔑大公子,仅此而已,还望几位谅解。”
    “我知你们的难处,”秦沣说完,想了想,道,“我祖父那里,我与他说说吧。”
    林繁道了声谢。
    先前冯靖担忧的就是永宁侯。
    老侯爷前回才从御书房被抬回来,这次知道是邓国师在背后捣鬼、偏还治不了他,万一牛脾气上来了,两拳头把邓国师揍了……
    挥拳时是解气,后头就只剩糟心了。
    匆匆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众人循声看去,秦威与秦治两兄弟赶到了。
    今儿赶巧,他们都在府里,先前生花阁去人递消息,两人赶紧往如意坊赶。
    半道上遇着被秦渺打发回去的小厮,知道所有人到了赤衣卫衙门,又忙转向,这才来迟了。
    彼此行了礼。
    林繁又与两人做了些解释。
    秦威绷着脸,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拳。
    好一个牛鼻子老道!
    要不是皇上偏宠,迟早被人罩住脑袋打一顿!
    他也想揍,但他得忍住。
    定国公说得是,只靠推测和观察,秦家根本不可能对邓国师发难。
    小不忍则乱大谋。
    再气,都得忍这一时。
    不止自己忍,还得多劝劝父母二老。
    秦威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与儿女道:“报信的一说,我们就知道定是有人污蔑,你们祖母很是着急,原是想一块来的,被我劝住了。”
    秦沣道:“让祖母担心了。”
    秦治在一旁叹气:“你们祖母气得直拍桌子,回去之后,好好与她说。”
    “肯定生气,”秦渺嘴快,嘀咕着,“祖母向来是……”
    秦治瞪了过来。
    秦渺把后头的“火爆脾气”给咽了下去。
    还好,没有说出来。
    他作为孙儿,在外头说祖母暴脾气,回去之后,说不定得去祠堂里蹲六个时辰的马步。
    秦威清了清嗓子,正色与林繁又道了声谢,便催秦鸾等人回家去。
    永宁侯府的马车离开。
    赤衣卫探头探脑。
    “看把世子气成什么样了。”
    “世子看着与女儿不太亲近。”
    “就不是在身边养大的。”
    “也是,没听二公子说嘛,侯夫人向来是那个什么,对吧?”
    “什么?”
    “向来不喜欢大姑娘呗。”
    “那坏了,侯夫人对付不了始作俑者,许是会拿大姑娘出气?”
    “不至于吧?侯夫人不会不讲道理,”冯靖听了几嘴,插了一句,见兄弟们都看了过来,他摸了摸鼻尖,转头去问林繁,“指挥使,您以为呢。”
    默了默,林繁道:“我与侯夫人不熟。”
    第67章 他老头子又不蠢
    林繁把折子送到御书房。
    皇上正闭目养神,听他来意,问:“让人递上来就是了。”
    林繁将折子交给徐公公,垂着眼,恳切道:“臣来请罪。”
    “怎么说?”皇上不解。
    “这案子没有办明白。”林繁道。
    皇上“哦”了声,打开折子,认真看了一遍。
    “秦胤的孙子、孙女?定身符?”皇上眉宇皱起,“这都什么和什么!你给朕说说,这事儿怎么办的?”
    林繁答道:“赤衣卫赶到时,已经分出结果了,围观百姓证言那道士污蔑。”
    “老百姓当了官差?”皇上问。
    “那道士无法自圆其说,”林繁道,“带回衙门后,他认了诬陷,却未供出缘由。”
    “嘴硬,”皇上哼道,“不过,朕倒是相信秦家那小子。秦爱卿那刚直的性格,养不出纨绔的孙子。”
    林繁没有接这话。
    徐公公笑眯眯地,道了声“皇上圣明”。
    皇上放下折子,看向林繁:“你怎么看那道士?”
    林繁对皇上的提问并不意外。
    他道:“臣猜测,这是离间之计。
    您刚刚流放了颜述,他造如此罪名,就想让永宁侯痛失爱孙。
    您知永宁侯刚直,秦沣被诬陷而受罪,永宁侯必定咽不下这口气,会对您有怨言,若您相信秦沣、未作处置,则会伤了辅国公的心。
    一位是大周的战将、骁勇无比,一位是先帝定下的辅政大臣之一,也是太后娘娘的兄长,他们都是国之栋梁。
    一旦那道士事成,总有一方会有想法。
    所以臣想,十之八九,是奸细做的,许是西凉、许是南蜀。”
    皇上摸着胡子,陷入沉思。
    林繁又垂下了眼。
    既然提邓国师没有用,那就再往大的说。
    大周建朝二十余年,眼下京畿一带是平顺安乐,却也还有土地不曾收复,外敌虎视眈眈。
    偏还有个邓国师在朝中拉帮结派……
    “确有这个可能,”良久,皇上开了口,“你再仔细审审,要能抓他几个同伙就再好不过了。”
    林繁应下,行礼告退。
    “等等,”皇上止住了他,交代徐公公去召秦胤,又与林繁道,“等秦爱卿来了,你跟他说,来龙去脉讲清楚,省得他回头来跟朕要说法,动不动就往地上倒。”
    林繁颔首,立一旁等候。
    徐公公出了御书房,打发了个小内侍去寻秦胤,转身绕到偏殿。
    “杂家看着,皇上是把上回国师您说的话听进去了,”徐公公道,“皇上想亲自观察定国公与永宁侯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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