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浮己的父亲叫陈正卿,是当年生产队里唯一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那个年头家里供出一个大学生算得上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就盼着孩子能留在北上广带着全家熬出头去。
    可毕业后,陈正卿却选择了回到老家来,当了一个拿着月薪寥寥无几的老师。
    没几年,经过家里介绍,娶了陈浮己的母亲李丽芬,李丽芬家里是做生意的,当过几年千金大小姐,后来家道中落,就靠吃老本过日子。
    最开始结婚那几年,夫妻两个人虽然感情并不深厚,但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一直到后来陈浮己出生,多了个孩子,家里就过得越发拮据。
    李丽芬最先还会找娘家接济一下,后来她爸去世后,也没人接济她了。
    再加上陈正卿这个人太有文人风骨,宁死不为五斗米折腰,对待班上的好生差生都是毫无差异,从来不会私底下收钱托人关系,甚至还经常做些免费给人补课的事,久而久之,夫妻两人的观念矛盾越来越大。
    陈正卿看不惯李丽芬唯利是图,李丽芬又笑他穷人还一身清高。
    两人没少吵架,但那个年代,身边的街坊邻居哪家哪户不是像他们这样过的,大家都习惯三天一小吵的场面了。
    一直到陈浮己五六岁的时候,陈正卿查出了癌症,晚期,没有一点救法,家里又穷,没钱给他治,他自己也不想治,就这么死在了家里面。
    陈正卿死后,李丽芬大概是觉得自己嫁给了一个无用又懦弱的男人,现在还当了寡妇,心生愤恨怨念,所以比起从前,性子越来越变本加厉,几乎是钻进了钱眼里。
    陈正卿还没下葬,她就开始张罗着卖了学校低价卖给老师的学区房,赚了一大笔,那时候她也不管陈浮己的亲生爷爷奶奶,直接领着陈浮己去了深圳,过了两三年才回来。
    再回到这片土地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
    李丽芬生得漂亮,早些年又是在富贵家里养出来的,这种女人,到哪儿都是吸引人眼球的,所以当初就连陈正卿这种文邹邹的书呆子也是陷了进去,只是她这人性格贪得无厌,与哪个人都过不了两年就会爆发各种矛盾。
    那时候李丽芬才回来的时候,有街坊在传,说是她其实早就给陈正卿戴了绿帽子,陈正卿活着的时候就经常带男人回家,死后更明目张胆了,直接带着孩子跟着野男人跑到深圳去了。
    还有人说,朋友去过深圳,碰到过李丽芬,在哪条道上,看见她在站街。
    总之各种各样的难听话都有,半真半假,陈浮己就是在这种恶语相言的环境种长大。
    老人说,陈浮己以前挺乖的,尤其是很爱听父亲的话,陈正卿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可是被李丽芬带去深圳两年后,回来后那孩子就大不一样了。
    不爱说话,性格阴郁又冲动,有那种喜欢打听人家里事的嬢嬢来问,他捡起石头就往人身上砸,砸了还不行,还溜得一口脏话乱骂人家。
    老头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陈浮己,他就住在李丽芬租房的隔壁,时常能听到李丽芬打骂孩子的声音,他于心不忍,就经常让陈浮己来家里吃饭。
    后来李丽芬也习惯了把孩子扔在老头那里,她正好省事儿。
    再后来,陈浮己十岁左右,李丽芬死了,在那个冬天,一身的疮与疤。
    得艾滋死的。
    那之后,陈浮己没有亲人了,爷爷奶奶早在李丽芬带他去深圳的那两年,就双双去世了。
    他是孤儿了,没人管没人要的那种。
    中间也有过社区来问,说是想把他送到就近的福利院去,但陈浮己这人太恶了,对社区的人没有一句好言好语,甚至人家上门来,他还想把人打回去。
    后来,人家也不想管他了。
    他没地方睡,没东西吃,也没学上,像个二流子一样,整日浪荡街头。
    饿了就去偷去抢,困了找个天桥底下就睡了,也经常被人打,打得一身伤却没钱去医院。
    老头找了他很久,才终于在一个垃圾站的边上找到他,将他带了回去。
    陈浮己无父无母,老头无儿无女,他俩就这样,一直过到现在。
    说了很多话,想起往事的时候,老人声泪俱下,又怕让陈浮己听见,只能无力地捶了捶床边,哑声:“他造孽啊!造孽啊!”
    池沅是真的没想到陈浮己的身世这么惨,心下惊凉,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陈浮己做好饭菜之后,喊了他们两声,池沅连忙伸手擦干眼角的湿润,让自己看上去神态自然。
    老头说自己现在不是特别想吃,睡一觉再起来吃饭,池沅清楚,老人家就是怕一会儿潸然泪下,惹得大家都不开心。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去,主动跑过去帮陈浮己端菜。
    陈浮己拿碗夹了些饭菜起来,放在一边,等老头醒了热给他吃。
    两人面对面地坐着,池沅的心思却都放在了对面的陈浮己身上。
    “池沅,你在哭?”他忽然来一句,盯着她眼睛看。
    池沅看着他那张脸,鼻头一酸,连忙垂头,信口胡掐:“太好吃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信你个屁。”
    池沅像是没听见一样,使劲儿往自己碗里夹菜,埋头吃饭的时候恨不得将脸埋进去,不让陈浮己看到。
    他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拧眉问了句:“是不是太辣了?”
    陈浮己记得她不太能吃辣,但他没放特别多的辣椒啊。
    她不说话,就一直低着头。
    “怎么了,说啊。”他直接把她面前的碗给抢了过去,伸手强迫性地抬起她的脸,能明显看清她脸上的泪痕。
    无论此时此刻陈浮己戾气有多重,她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怜悯。
    池沅一下没绷住,吸了吸鼻子,伸手握住陈浮己掰着她下巴的手:“陈浮己,你先松开好不好,痛。”
    他松开手,等她解释。
    “陈浮己,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九中了?”她垂眸问,睫毛上带着泪珠。
    “为这个哭?”
    她摇头:“不是。你就先回答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注:“造孽”是可怜的意思。
    第25章 “你管我?”
    他松开手, “对,不打算回去了。”
    池沅没有说话,眼神失落地看着面前的菜。
    陈浮己似乎是没了食欲, 他走到门外去抽了一根烟,池沅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 小口小口地吃着饭, 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连菜叶咀嚼久了之后,都觉得是苦的。
    等她吃完饭后, 陈浮己抽了烟回来,就开始收拾碗筷。
    池沅这次没说要帮他打下手,就一直站在他身边, 看他熟练地洗碗,收拾灶台。
    家里没接通燃气,用的是罐桶式的燃气, 每次用完, 都是他亲自去运回来的。
    看着陈浮己忙完后,两人走到门边上去。
    看他掏出烟盒倒了一根出来后, 池沅伸手主动从他手里拿过他的火机,学着陈浮己的姿势, 给他点烟。
    “啪”的一声后, 烟雾渐渐散开。
    她收了火机, 递给他, 开口说:“陪我去那天的山头可以吗?”
    隔了一会儿。
    “今晚可能会下雨。”他抖了抖烟灰,靠在门框边上, 望了眼将黑的天空。
    池沅:“我想去。”
    陈浮己没拒绝她, 抽完后, 就领着池沅就朝上次的山头上走去,他家是在半山腰的位置,上山头不是很远,就是要爬梯。
    他说得没错,今晚看样子是真的要下雨,路边都变得很潮湿,仿佛是在绿植周围笼罩着一层水雾,走在青石板的路上,不经意似乎就会摔倒。
    山路不算崎岖陡峭,只是滑,陈浮己走惯了这条路,一直都是大步流星,离池沅距离稍远的时候,他又会停下来等她跟上。
    地点和上次一样,周遭的一切景色都一样,只是没了上次那样令人叹为观止的星空,就连月亮似乎都悄咪咪地躲藏在云层里不探出头来。
    池沅选了块干净的草坪边上准备坐,陈浮己就脱了外套搭在草坪上。
    “你不冷吗?”她坐在他衣服上。
    今天天气很有些冷,乌云一直散不开。
    “年轻,经造。”他淡淡回了句。
    晚风吹过山岗,带着春日里如沐的丝丝凉意,池沅坐了很久,才开口问:
    “陈浮己,你明天有空吗?”
    “嗯?”
    “我想约你。”
    陈浮己顿了顿回:“没空。”
    “行吧。”
    坐了有那么一会儿,陈浮己伸手碰了碰她的发顶,“走了,要下雨了。”
    池沅:“好。”
    那天晚上,果然下了一场暴雨,又急又猛,不像是滋润大地的春雨,更像是夏日里瓢泼。
    她回到酒店的时候,头发都已经淋湿了。
    冲了个热水澡出来,吹好头发,都已经十一点多了。
    她躺在床上,脑海中全是老人家说的有关陈浮己的话,在床上一直辗转反侧得睡不着。
    亮了手机屏幕,又黑掉,反复多次。
    在和陈浮己得消息框里,敲打了数次,最后只发了句:【晚安。】
    陈浮己似乎也没睡,几乎是秒回:【嗯。】
    雾城的雨夜,伴随着雷鸣,她这一夜都睡得不是特别安稳,醒了几次。
    幸亏第二天早上没有课,但她还是早起了,去书店里挑了基本复习资料,没记错的话,陈浮己选的是理科。
    她昨天还顺便翻了翻他那些习题册,没做几页,但也能看出来水平。
    会的都对,不会的是一点都下不了手。
    池沅以为陈浮己说的有事是又去那家维修店帮工了,于是下午下了课,她就将自己买的学习资料一并带了过去。
    可刚到路口,还没进巷子,她就看到了陈浮己和一群社会青年站在一起。
    那群人,和汪东洋他们不一样,他们身上都有很明显的社会气息,不像是学校里的人,这种猥琐而又卑劣的气质似乎无关穿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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