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乔想好了这些,阴霾密布的心骤然晴朗。
    她回头,看见谢凌云站在身后。
    她笑了下,招招手,问:“要看电影吗?这样的雨天,很适合在房间看电影。”
    那天,他们坐在一起,看完了上一次被人打断的《天堂电影院》。
    电影结局之时,雨停了。
    戚乔单脚蹦着站起来,她要下山去。
    谢凌云送她。
    两人在门口,遇到了来为谢凌云做饭的阿姨。
    戚乔穿好鞋子,站在一旁,听见他喊那位面容和善的阿姨叫赵姨。
    那位阿姨似乎对他很熟悉。
    打趣地问,不是从来都不带人来这儿,这姑娘是谁,女朋友?
    戚乔耳垂微烫,艰难地挪着崴了的脚,朝庭院外走去。
    因此并未听见谢凌云的答案。
    戚乔拄着一支拐杖,完成了已经开始不能暂停的拍摄。
    好在骨头没有受伤,两天后,肿胀的脚踝症状减缓,疼痛渐消。
    她将定下的工作一一完成,买好了8月20号的机票,准备将已经签了合同的几个短片拍完便回家。
    却在回家前一周,她还在画分镜图时,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开口便说:“乔乔,赶紧回来,你妈出事了!”
    戚乔赶最近的一趟航班回家,看到的,便是急救室已经亮了四个小时的红灯。
    而等在抢救室外的人,只有一个给她打电话的邻居阿姨。
    “杜月芬家属到了吗?”
    警察和医生一起出现在眼前。
    “来了来了!”
    邻居阿姨推着已经没有反应力的戚乔上前。
    戚乔手指僵硬地握笔,在手术同意书上补上签字。
    好多人在说话。
    戚乔脑中乱哄哄一片,只听见几个如冰霜冷雪般的字眼。
    安眠药。
    自杀未遂。
    而引起这一切的缘由,是妈妈意外撞见戚怀恩与那位孙伯伯说话。
    她看到了那个孩子,和抱着孩子的女人。
    哭声与争执持续了一整夜。
    第二日清晨,戚怀恩留下一纸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后,下落不明。
    当天,妈妈服食过量安眠药物,被来敲门询问的邻居发现,打120,送至医院。
    直至此刻,生死不明。
    第38章 、·rec 37
    妈妈醒来, 已经是22个小时之后。
    病房中静悄悄,不时听见走廊外,护士台传来的机械呼叫音。
    杜月芬睁眼, 望见满目的白。
    她在分辨这儿是不是另一个世界之时,一道轻弱的声音, 将她拉回现实。
    “妈……”
    杜月芬视线缓缓地向女儿看去。
    她浑身无力, 四肢像是被塞满了棉花,连眨眼这样微小的动作, 都艰难无比。
    但她还是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侧脸。
    声音像被风吹散的残云一般, 道:“回来了?”
    两行清泪从戚乔眼眶淌下。
    从下飞机到医院, 整整一天一夜过去, 她都没有哭过。
    可此刻, 听见妈妈气息微弱的说出这句话,她再也控制不住。
    整夜没睡的眼睛布满血丝, 她的脸色苍白一片, 羸弱易碎的神经, 只凭着一丝倔强维系, 摇摇欲坠。
    在这一声后,倾然间分崩离析。
    眼泪像没有尽头一样往下掉,一滴一滴砸在病床上白色的被子上,洇湿一片。
    可她连哭都克制, 小声地、压抑地哭。
    戚乔不想要这样。
    她怕让妈妈更加难过。
    可是怎么都控制不住眼泪。
    “你知道了?”妈妈声音颤抖, “你爸……”
    她费力地抬手, 给戚乔擦眼泪。
    可指尖才碰到女儿的眼尾, 自己眼中的泪已经盛不住, 汩汩地流下来。
    杜月芬声音沙哑凄凉, 慢慢地,一字字说:“乔乔,你爸他,不要我们了……”
    说出这句前,她尚且维持着做了几十年教师的体面。可是钝刀子割肉,一夜之间的变故,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在短暂的一时半日间坦然接受。
    “孩子都生下了,都一岁多了,我居然才知道……我居然才知道!”
    她不顾左手扎着的针,像是故意要让自己身体感受痛意,握着拳,一下下砸在自己身上,惩罚一般地发泄。
    戚乔哭着,去拉妈妈的手。
    “妈……”
    可是杜月芬此刻根本听不见女儿的呼唤。
    她发疯一般地惩罚自己,甚至拔掉了输液的针。
    拔出时的针尖划过手背皮肤,划破一道又细又长的伤口,一滴接一滴的血珠渗出来。
    戚乔按下床头的呼叫键。
    护士很快赶来,和戚乔两个人,却都制止不住一个处在无尽的愤恨自弃和极度伤心中的女人。
    杜月芬不停地喊着戚怀恩的名字。
    骂自己眼瞎,识人不清,骂愚蠢不堪,二三十年了却都不知枕边人的真面目。
    她更骂戚怀恩。
    骂他伪君子假清高,骂他没有良心,骂他负心绝情……
    她用尽全身力气,全然丧失平日的温婉得体。
    杜月芬在挣扎中衣衫凌乱,披头散发。
    最终,在高声诅咒戚怀恩不得好死后,术后尚未恢复的身体,不堪承受持续的激烈情绪,在护士拿来镇定剂前,缺氧昏迷。
    戚乔嗓音沙哑,眼角泪痕未干,便又有新的流下来。
    她抱住人,扶着昏过去的妈妈,重新让她好好躺下。
    赶来的医生推开她,戚乔站在床边,看着医生护士检查、重新输液。
    戚乔连擦眼泪的时间都没有,便听从护士的指示,去开单缴费。
    妈妈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戚乔医院和家之间两头跑,整理住院要用的一切生活用品,偶尔回家学着炖一锅汤给妈妈喝,将家里她爸的东西全部清理了出去。
    回家的那天,戚乔将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拍照,用妈妈的微信发给了她爸。
    妈妈住院期间,她曾经给她爸打过三次电话,无一接通。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却很快收到了回复。
    戚怀恩:【好的。乔乔回家了是吗?你先别告诉她,等她收假回学校,我们去办离婚手续。】
    戚乔望着这一行字,想到的却是妈妈那张hpv筛查报告单,是在手术室外独自等待的漫长时间,是妈妈这半个月迅速消瘦下去的身体,以及那天妈妈第一次醒来时,透出来的枯萎一般的,行将就木的气息。
    戚乔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那一幕。
    那个骤然间,枯败老去的妈妈,和此时手机里她喊了二十年的爸爸发来的文字。
    让她犹如深处没有生机的干裂大地,随时可能踩入一道深渊裂谷。
    过往二十年的一切,仿佛都瞬间变成了笑话。
    戚乔只能感觉到心底涌出的无尽的厌恶和悔恨。
    她可以更早发现的,可以更早告诉妈妈的。
    她很快,发出去一条消息:【不用,我已经知道了,你早点回来和妈妈去办手续吧。】
    戚怀恩很久都没有回复。
    在戚乔起身,准备去煮粥时,手机进来一通来电。
    戚乔扫了眼备注,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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