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乔寻找了所有肝胆外科知名的医院,最终,还是决定去北京。
    在北京的话,她可以边上课,边照顾妈妈。
    杜月芬让戚乔从家中柜子深处,找来压在最底下的两张卡。
    “你爸走的时候没带,这张卡是他的,里面有他上次卖的两幅画的钱,应该还有十几万,你去查一查,剩下的不多,妈妈问几个同事借一点。”
    戚乔点头,医院楼下就有atm。可十几万,也不够。
    “这张呢?”她拿起另一张卡。
    妈妈按住她的手,将那张卡小心地装回包里。
    “这张卡里的钱不能动。”杜月芬轻声说,“这卡里的钱,是要留着给你交学费的。”
    戚乔低声:“都什么时候了……”
    妈妈却坚持不给:“也不多,只有剩下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没几万块钱。去吧,先看看那张卡里的钱,剩下的再想办法。”
    戚乔抬手蹭了下眼尾,白皙的皮肤被揉得通红一片。
    她依言,先下楼去,在atm上查看了另一张卡上的余额。
    却没有想到。
    哪有妈妈说的十几万,里面一分钱都没有。
    戚乔重新插卡输密码,查询了三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她四肢僵硬地走上楼。
    停在病房门外,隔着门上玻璃,往里扫了一眼。
    妈妈脸色泛黄,整个人都失去了精气神,那一丝生命枯败的气息,越来越沉重。
    戚乔看了好久。
    按在病房门把手上的手,迟迟没有推开。
    她捏紧手机,转身,往走廊尽头楼梯间走去的同时,拨出去一通电话。
    嘟声持续了三十秒,终于被接起来。
    戚怀恩语气惊喜:“乔乔?”
    戚乔没有时间控诉,更没空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妈妈生病了,手术要很多钱,尾号7949的那张卡里的钱,怎么没有了?”
    戚怀恩顿了下:“上周我转了点……你妈怎么了,胃病又犯了?”
    戚乔苦笑着:“转了点,是连一分钱都不剩地转了点吗?”
    戚怀恩道:“都转走了?是她去银行弄的,跟我说只拿回一半。”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拿回?”戚乔心中一片凉意,说,“那妈妈这些年所有的工资,花在你身上的钱,你也还回来吧。”
    戚怀恩似是换了个地方,声音压低:“那些画,要没有她,也卖不出去……你妈需要多少钱,我给你转。”
    “二三十万。”
    “这么多?”戚怀恩诧异,“什么手术要花这么多钱?”
    他话中的凉薄戚乔脚步停了下来,一颗心脏颤巍巍地维系着跳动。
    没有关心,没有紧张,只有怀疑和倦怠。
    戚乔打开楼梯间的门,关上,蹲下去抱着自己靠在门后,才能勉强止住身体的颤抖。
    “妈妈都因为你服安眠药自杀了,医生说引起了肝衰竭,移植手术要花二三十万,你听见了吗。”戚乔哭着大声质问,“你听见了吗!”
    “只要你现在一两幅画钱,我求你,求你了行吗。”戚乔哽咽着,说出的话混在哭声中,“求你了,爸……”
    下一秒,对面的人开口,却是一道女声。
    “他的画现在值钱了,也是因为我,没有我,你爸还是那个靠女人的几千块工资生活的戚怀恩,还能是现在崭露头角的戚大画家吗?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钱和精力,他赚的也应该属于我,听明白没有,一分都别想要。”
    那女人的声音一句句传到戚乔耳中。
    她蓦地想起当初因为戚怀恩采风受伤,回家时见到的那一面。
    后来的那位经纪人,似乎也是她引荐的。
    “那也是他们的共同财产,有我妈的一半,你们不能……”
    女人打断她:“那让你妈去法院起诉啊,法院判了,就给你们。”
    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出不去。
    戚乔只感觉到四散开来的无力感。
    起诉离婚的时间,妈妈已经等不起了……
    电话骤然被挂断。
    戚乔怔怔地望着楼梯间的天花板,一扇窄小的窗,只透出一丝微光。
    那光却照不到她身上。
    她在里面待了很久,才撑着地面站起来。
    擦干了眼泪,想要调整出个轻松的表情,拉开门,却看见穿着病号服,静静地立在外面的妈妈,不知道听见了多少。
    戚乔蓦地愣住。
    下一秒,妈妈却伸出手,牵住了她。
    她的步子很慢很慢,牵着戚乔一步步往前。
    “卡里的钱,你爸转走了?”她平静地问。
    戚乔没有回答。
    可沉默即是答案。
    病房很空,隔壁床的病人刚刚出院。
    戚乔扶着妈妈躺下去,硬撑着,挤了个笑。
    “妈,我们卖掉房子吧,这样就够手术费了。”
    杜月芬望着女儿,眼尾划过一丝凄凉神色:“那房子的贷款还有七年才还完,而且……”
    “什么?”
    杜月芬道:“去年你爸要办画展的时候,把它抵押给银行贷款了。”
    戚乔愕然抬眸。
    许久,紧握的银行卡边沿将掌心软肉划出两道红色深痕。
    她将那两张卡给妈妈:“先用这张卡里的钱交住院费,手术费,我再想办法。”
    杜月芬伸手按在她手背,轻轻地抚了抚:“这个钱不能动,这是你的学费。”
    戚乔的眼泪再次绷不住,一片酸涩,从眼尾涌出。
    她坐着病床边的椅子上,伏低了身体,闷声说:“我不念了,妈,我不读书了。”
    她就那样,趴在妈妈怀里,哭了很久,说了很多遍我不读书了,要给你治病。
    杜月芬都没有同意。
    可最后,还是温柔地揉揉女儿的头发。
    一滴泪沿着脸颊掉落下来,落在戚乔发上。
    她轻笑着,神情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嘴上却说:“好,妈妈答应你。”
    戚乔就那样趴在妈妈怀里,哭到睡着。
    再醒来时,天色将晚。
    窗外挂着一轮残阳,阴云密布,只剩惨淡的微光。
    妈妈没有在病床上。
    戚乔倏地清醒,感觉到手中被人塞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看到掌心放着那张,妈妈给她存了学费的那张卡,还有一页纸。
    撕下的一页病历本,背面,留着几行字。
    戚乔忽然间从心底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的视线登时模糊一片,只看到最后一句:
    妈妈说,别难过,好好念书,妈妈对不起你。
    戚乔紧紧地捏着那张纸,眼泪奔涌而出。
    指腹蹭到,字迹还没有干透。
    妈妈才走了不久。
    戚乔飞奔着去护士台,询问有没有见过她妈妈。
    可是都没有,谁都没有见过。
    她找过了卫生间,热水房,甚至去同层的每一间病房查看。
    却没有一个影子。
    护士紧急调出监控。
    还没有捕捉到杜月芬的身影,电梯门打开,戚乔听见乘梯上来的人口中交谈。
    “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哎,已经有人报警了。”
    “是啊,怎么就想不开,一个人孤零零的……”
    戚乔跑过去,抓住那两人的胳膊,近乎祈求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那人被她通红的眼睛和脸颊上的泪吓了一跳。
    “天台啊,有个女人要跳楼,哎,光是看着,就觉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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