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又陷入一阵沉默。
    “我今天就告诉你——”廖清杉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着自己的答案,“靠镜头,靠话筒,靠纸笔,靠声音,靠无数个媒体工作者,用眼睛和脚步丈量的事实真相!”
    “媒体的责任是记录这个时代。”
    “可谁来记录媒体?”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做这件事,就这么让你低看!”
    廖清杉质问着,音调下意识扬高:“因为温慕起吗?因为你不愿意在我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因为你觉得你儿子没有继承你的父业,挑战了你作为父亲的威严?”
    “那我问你,在我思想最柔软、最易塑的那几年,你在哪儿?”
    又是这个。
    又是这个死结。
    廖敬远听了,重重拍了下桌面,说:“廖清杉,我是你亲爸!我还能害你不成!你以为谁都有你这样的出身?你以为剑桥谁想去就去?你以为谁都能像你,连脚都不用踮,就能享受这样高的起点?”
    “对啊,像我这样的人——”廖清杉说着,嘴角扯出一抹轻笑,“像我这样出身优渥、名校傍身、前途无量的人,做起这样的事情都阻力重重,那他们呢?”
    廖清杉目光笔直地看向廖敬远,“隐于街巷的手艺人呢,困在深山里的传承者呢,被时代浪潮裹挟着、就快要失去自己位置的开拓者呢。”
    “我不过是在闲暇之余,利用自己睡不着的时间,去完成了一件我觉得有意义的事情,都被你不理解到这个地步。”
    说着,廖清杉低头,有些涩然地笑了一声:“那他们的处境,又该有多艰难。”
    -
    九月下旬,季节是真的在往秋天过渡了。
    白昼明显变短。
    廖清杉开车到海边的功夫,天边的景,就从启程时的暮霭沉沉,变成了到达时的星罗棋布。
    停好车,廖清杉往离海更近的地方走。
    大海向来神奇,有宽阔的胸襟。
    看着它,你是真的能静下心。
    海浪层层拍打着月光,廖清杉不知道看其折叠了几回,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没有预兆地响了起来,这铃声像是有魔力。
    看到来电的那一瞬间,他沉闷的心情像是忽然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哗啦啦地漏着光。
    “阿杉杉~~~”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娇俏,“你在干嘛呢?”
    “想你。”他说。
    “嗯?”
    “想见你。”
    “想见我啊?”
    “嗯。”
    “是想见我啊,还是想[见我]啊?”
    廖清杉没听懂这个一模一样的选择题:“嗯?”
    “《盘古》宣传片发了,直接冲到热搜第一耶,大家都很期待这部国漫哦!”应如是在手机里跟他报着喜讯,“阿杉杉,当初,你创办这家公司的时候,为什么要把[见我]解读成‘在这里,遇见真正的自我啊’?”
    “因为太多人觉得,寻找自我是浮于空中的命题,没有什么意义。”廖清杉看着宽阔的海面,语气平和地说,“但其实,这个命题,最应该落在实地。”
    应如是听懂他话里的深意,继续问他:“那现在,你寻找的自我,要验收成果了,你开不开心?”
    廖清杉毫不犹豫地回答:“开心。”
    应如是就是在听到这个回复时,原本轻快的脚步声骤然放缓。
    时间拨回到一个小时前。
    应如是抵达南栖国际机场,然后打车去了廖氏集团楼下。
    刚下车,她正想着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在廖清杉面前的时候,就有一个身影先行映入了眼帘。
    她坐在轮椅上,气质沉稳,长相精致又大气,五官轮廓有一种说不出的漂亮。
    应如是看着她,正想着她是不是就是廖清杉提过的姐姐的时候,两个人像是连接了同样奇妙的磁场一样,同时看向了对方。
    这场沉默的对视里,是廖京妍先开了口:“悠悠?你是悠悠吗?”
    “嗯,”应如是快步跑到她面前,问,“你是清杉的姐姐吗?”
    “是我,我叫廖京妍,很开心见到你。”
    “我叫应如是,你叫我悠悠就好。”
    “悠悠,”廖京妍眉眼含笑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问,“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我……我想他了,来看看他。”
    廖京妍唇角扬起一抹笑容,看着她问:“那思念之苦,能不能多忍耐十分钟?”
    应如是没听懂,表情微怔:“嗯?”
    “借你十分钟的时间,陪我去喝杯茶,好不好?”
    “啊?”应如是愣了瞬,很快便应了下来,“好啊。”
    如今,根据廖京妍的提醒,应如是来到他来到的海边,看着他独自看海的背影,她脑海里都是刚才廖京妍跟她说过的一番话。
    “他比我小,但他才是真正的早慧。”
    “有恃才傲物的资本,却不骄不躁,也不离经叛道。”
    “他与这个世界的规则有商有量,但不轻易妥协。”
    “不妥协的背后是什么。”
    “是韬光养晦、是奋起直追、是能吃苦、能抗压、能熬。”
    “但那背后,唯独没有快乐。”
    “但他跟我说,你有给人带来快乐的神奇能量。”
    “所以,以后他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多担待点儿。”
    应如是当时听了廖京妍这番话,轻轻摇头,说没有。
    他没有任何做的不好的地方。
    但仅仅半个小时过去,她就推翻了自己的回答:“廖清杉,你不好。”
    廖清杉还以为她又在故意找茬儿,轻嘶一声,嗓音含笑地陪她演:“我哪儿不好了?嗯?应悠悠,你又恃宠而骄了是不是?”
    “你不听我的话。”应如是说。
    “嗯?”
    “你总是什么都不跟我说。”
    你明明不开心的。
    海边总是风声阵阵,扰乱听觉,但廖清杉却敏锐地在手机听筒里,捕捉到了一阵细细软软的哭腔。
    他眉心一蹙,叫了声:“悠悠?”
    那边无人应答。
    瞬间,廖清杉心像是一下子被人提起来了一样:“悠悠!”
    “怎么了?你哭什么?”
    “应如是!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快跟我说!”
    应如是一边朝他走近,一边质问:“快乐是有限资源吗,快乐是不可再生资源吗?你拿走了,我就少一点。”
    廖清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三声质问弄得有些懵:“什么?”
    “廖清杉,你总这么强撑着干嘛!你总这么为难自己干嘛!你跟我说说你的不快乐怎么了!”
    她说话的同时,一阵海风狠狠扑打在他脸上,廖清杉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声质问,攥着手机的手指,猛然一紧。
    “当时苏潺失恋,我怎么跟她说的?嗯?你一句话都没记住是不是!”
    “你也不想想,我闺蜜失恋关你什么事啊,你以为我让你把我送过去,又让你跟我上楼,是真的把你当苦力啊!”
    “我当时跟她说,你不用消耗你的能量在我身上,不用刻意对我笑,也不用在我面前伪装你很好。”
    “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记住是不是!”
    五年前,她意外闯入他的世界,永远不按常理出牌,也永远明媚可爱。
    他一直以为,她就像表面那样,所有情绪都是直来直去,既坦率又爽朗。
    但现在,他才读懂她的一语双关。
    原来,她在五年前,就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她在他耳边,耳语多年。
    他却从未留心,去揭开她埋下的悬念。
    廖清杉听着她的话,喉咙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似的,有些话不吐不快,但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对着那头,嗓音温柔地唤她的名:“悠悠。”
    应如是站在摇晃的树影里,看着面朝大海的那个身影,仿佛看到那个离现在的时间和空间都很远的、伦敦的跨年夜。
    原本埋藏在回忆里的一幕幕,被这一眼一发酵,铺天盖地,往下涌。
    如廖京妍所说,他沉默、孤独、坚韧。
    埋首前进,不知疲惫。
    所以,此刻,她看着他的身影,心情格外复杂。
    有心疼,有后怕。
    更有——
    “她爱他”。
    于是,心里那句藏了很久的质问,便掺着回忆,被她不假思索地喊了出口:
    “廖清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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