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春日正暖,足足折腾了两三天的虞茴趁着空档,正与夏嬋一同午睡,谁知一觉醒来,就听姜石在外面敲门。她们只好不情愿地去应门。
    『搞啥子了?人家才刚刚醒,还想赖多一阵子床呢。』身旁的夏嬋也揉揉惺忪的睡眼,看上去也是不太满意姜石的打扰。
    『今晚有特别的晚宴,是沛公亲自办的,我们不可不去。』姜石提起了一个她们经常听,却从未见过的本人的名字。
    『啥子狗屎晚宴?时间还楞个早,我们还未饿了?』她抱怨道。
    『喂!又骂脏话了。说了多少遍别学儂那个红姐呢?』依他印象,梨花阁下眾多姑娘里最常骂脏话的就是小红,虞茴还从她口中学了不少南海的脏话。
    『切!那应该是我劝你,嫑再歧视红姐的家乡了。』
    『我哪里歧视了?』
    『不是吗?你上次才跟我说红姐家乡的人都是癮君子。』
    『...』其实姜石之所以会有这言论,都是因为曾听师父说过在中原南部一带的落后地区,经常有部落受五石散荼毒,沦为毒梟的巢窟。
    『总之儂再是满口污言秽语的话,等一下再得罪了那个妖妇就麻烦了。』说罢,就安静的等待两姐妹更好衣服,就一同出发至大殿参加宴会。
    虞茴刚才一听见这次宴会会碰到那个灭秦的大英雄刘邦,心里也是不尽的紧张起来。
    忽听本来沉默了一会儿的姜石唐突的道:『儂等一下别吃那么多,知道吗?』
    虞茴讶异的身子一缩,瞪着凤眼问:『啥子意思?』
    『这晚的是场盛宴,所有人都会出席。儂在那么多人面前狼吞虎嚥的,人家以为我是个寒酸鬼,平日不给饱饭徒弟吃。』他义正辞严的口吻让虞茴生厌,不屑的道:『我今年好大了?还要靠你这个吊儿郎当的师父吗?之前我自己一个人到楚军,都已经赚得发过猪头了。』
    姜石不明发过猪头的意思,想必这又是小红教她的粗俗话。
    他们仨再次来到主殿,只觉这次的阵仗比之前的更大,服侍的奴僕和席上的鲍参翅肚亦多了近几倍。再看那些来赴宴的人,只见那三名疑犯居然也在其中,让三人吃了一惊。
    忽然,几名看上去四十来岁,衣冠整洁的富翁走上前,向虞茴道:『阁下那位就是名满天下大楚巫虞先生吗?今日得见,简直三生有幸!』全是帮马屁精。
    姜石摇摇头道:『唉!有些人青出于蓝胜于蓝,比师父还要威风了。』
    虞茴随意敷衍了他们几句后就回答道:『难道你没得看清楚吗?他们全都是一身黑衣的,分明是秦人。这说明了我顶多在西方有些名气,何来威风?』她其实不喜欢这种只换来些阿諛奉承的所谓声望。
    『欸!三位先生这边请。』一名府中的僕人为他们带位子,正好在那樊舍人的旁边,使得虞茴心想:『好啊!这下我就可以专心吃饭,反正跟他没得几句话。』她拿了几块开胃的酸瓜来吃,一边不耐烦的等待主人家刘邦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她见到昨天在花园碰过面的那个老奴也进来了,只见他今日一身夺目的红衣,凸显其身为楚人的身份,而且跟昨天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那隐约散发出,怎样洗擦不清的地痞气,使人感觉他今天的打扮略微造作不自然。
    这时,姜石忽然站起来:『参...』都未开口,就见虞茴已经跑了出去跟那老奴搭嘴:『喂老伯!你今天是咋了?这身衣裳完全不配搭你呢。』只见姜石和在场的其他人都看得双眼凸飞而出,嘴巴张大得口水都差点儿滴出来了。
    『还...还请尊...尊驾注意言辞!!!!』
    本来正跟友人谈天的夏侯婴忽然走上前劝止虞茴,还不但对那『老奴』道歉,说这什么:『虞先生初来乍到,又是首次与主公会面,不识规矩,请主公见谅!!!』又对一头雾水的虞茴:『来!快道歉。』
    『道啥子歉了?跟你这个阿伯吗?』她以手指比着眼前的『老奴』,使得夏侯婴都快要疯了,就急道:『您怎可跟沛公殿下这般说话?!!』
    『啥子?沛公?』
    『这位就是不花不假的沛公殿下!是我们家主公,轮不到你如此指手画脚!!快下跪道歉!』一旁的樊噲也插嘴道。
    看见一帮兄弟都这样斥责虞茴,他就哈哈笑道:『滕公、樊兄,?都是我的生死之交,何必对我如此恭敬呢?』
    『可是...』夏侯婴正想回答,却被刘邦抢先道:『至于这位虞先生,身为我们的贵客,我对她连礼都还没有行,怎可以反过了要求她呢?』
    说罢就恭敬地道:『邦,拜见虞先生。』又转向姜石道:『姜先生,长远勿见过儂!别来无恙吗?』虞茴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认识的。
    『...有心了,参见沛公。』他淡淡的作揖道。
    刘邦叫了叫身旁的婢女:『给虞先生上多一碟前菜。』他指着那碟虞茴早已吃光的酸瓜,让她和姜石都涨红了脸。
    那婢女『诺!』的一声就出了去。
    自经歷过梨花阁闹鬼事件以后,虞茴不再对这种尷尬的场面感到害怕,只是跟着姜石般冷冷的行礼道:『民女参见沛公。』
    『请起请起!』刘邦客气的道,接着又对夏侯婴问道:『滕公,我昨天刚好回来时就听娥姁说小德銓因为在办案期间出错了,被罚了一百杖。他怎样了?没啥事体吗?』他说的娥姁就是吕雉的表字。
    『啟稟沛公,昨晚我一收到虞先生给的疗伤圣药后,已吩咐下人为他涂药,现在已经没大碍了。』
    『呵呵!那就好。那儂就要好好感激虞先生了给你送药了。』话音未落,吕雉已从门外进来,只见她依旧的狐媚,一身粉色的靚衣散发出浓烈的脂粉味儿,让不好浓妆艳抹的虞茴乾咳了几声,夏侯婴轻轻摸一摸鼻梁。宾客们又是恭敬的齐道:『参见吕夫人。』唯独虞茴不想理睬她。
    刘邦牵着她的手,缓缓步上主家席,刚刚坐下,就朗声的道:『近日,郡治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弄得人心惶惶,还要几位贵宾舟车劳顿的参与调查。邦,实在难辞其咎,在此先向各位表示歉意...』他停顿一下,举起倒得满满的酒杯,一喝而光,接着道:『今晚,望各位来宾放下嫌疑,尽情的饮酒食肉,不醉无归!』
    虞茴回到席上,轻声的对同坐的二人说:『这招高明呢!』
    『儂又胡说啥了?』姜石骂她。
    『不是吗?说是让我们来酒池肉林一番,安抚民心,实际上就是要要让那几个疑犯放下戒心,方便问话。
    再看刘邦,只见他正在与久别重逢的曹参和经常为郡治提供军需药材的彭越对饮,然后就坐回席上,邀请各位来宾动筷。
    虞茴见吕雉和一向跟自己不合樊噲就在身边,打算整晚都低头吃饭,却听刘邦开口问她道:『对了虞先生,不知道您是哪里人士呢?』于虞茴耳中听起来像是个在尷尬情况下随意想出来的问题。
    『之前听先生您讲话的口音如此独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秦音吧?』刘邦入秦不久,不太听得惯本地人的口音,所以特意问道。
    虞茴只想这种场合不宜说出父母的居住地,就道:『西城鱼家庄。』
    『哦?原来先生也是汉中人士,家乡离这里也不远呢。』其实虞茴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地位于哪个郡,因此听到他这样说也是一阵恍然。
    刘邦接着说:『那么说起来,先生可以说是这里的地头蛇,还请对我们这帮外来人多加指点呢。』
    『我没得来过这儿,人生路不熟。』她劈头就不多加婉转,直接的道。
    刘邦听后,没有一点慍色,只是讚道:『虞先生果真是位性情爽朗的女中豪杰!而且年轻有为的,日后定能成为跟您师父一样的大英雄。』
    虞茴听后居然开始得意,自满的道:『寧欺白鬚公,莫欺少年穷呢。只可惜这世上喜欢狗眼看人低的人实在太多了。』她看了看旁边的樊噲,惹得他差点沉不住气而大骂脏话。
    「嘿嘿!无论如何,这腥风血雨的江湖有两位先生和玄圣门的各位英雄坐镇,定能早日恢復太平。来!我敬两位先生一杯。』他又倒了一杯酒、乾杯。
    『哼!玄圣门这种唯利是图,只收钱办事的门派也能称得上是英雄豪杰吗?』
    『对呢!根本只是一群看风使舵的墙头草,见利忘义的无赖。据说连前朝的一位贪官陈郎中也是他们掌门人的老友呢。』
    『咳咳!!!!』刘邦听在场的宾客开始有所微词就大声咳嗽几声以阻止他们,但又忽然听妻子笑道:『妾身不才,曾听与秦地为毗邻的赵国人提及,秦人乃虎狼之眾,好斗善战。暴君嬴政统一中原后,还曾因在渡河时遇上风暴而使人伐树赭山,向河神湘君示威。方才听先生一席话,觉得先生果然大显秦人之风。』
    她又看看虞茴,以袖遮嘴笑道:『先生可别误会,妾身纯碎是佩服您的豪迈不羈而已。』
    但试问虞茴又怎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于是回嘴道:『民女我呢,从来没得离开过秦地,跟夫人你一样,只能靠『听』来得知天下事。不久以前,我有幸认识了几位来自你们大楚的朋友。依他们之言,大楚为番夷化外之地。当地人崇拜凤凰而不像中原人般以龙为尊,我听了之后吃了一惊,还问:『这岂不是跟以牝鸡报晓一样,乱了伦常吗?难怪连你们的祖宗都说:『我蛮夷也。』!!』
    吕雉强忍怒火,心里不断骂道:『女流氓!野丫头!』
    姜石正想劝止她,却遭她无视,只继续说:『不过有一点,我真的不得不佩服你们楚人了。就是你们每人的极擅水性,擅长到一个地步呢,把天子也给浸死了。』
    『...!!!!』眾人面面相覷,搞不清楚眼前这女娃在发什么疯。
    虞茴看了看眾人的反应,就道:『各位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吧?前朝昭王兴兵伐楚,死于汉水。为啥子?皆因得罪楚人,渡河时被当地船夫引诱至破舟之上,船驶至水中央时忽然解体,他跟一眾大臣就此一命呜呼。』
    她又盯着吕雉笑道:『若说我们秦人兇狠霸道,是虎狼,那大楚就是逆天而行之辈。胆识过人!胆识过人呢!』她忽地鼓掌。
    吕雉气得面红耳赤,握紧的拳头发青且关节喀拉作响。见到这场景,一名宾客忽然主动打圆场的道:『其实异国之俗各有不同,孰好孰坏,不能一概而论。只要施政者一心向善,为国为民,无论是弒杀暴君,还是征战天下,也是值得讚扬的。』他名叫周苛,为人忠义不偏,亦是夏侯婴的好友,平日素闻虞茴是为才貌双全的烈女子,所以亦对吕雉刚才对她这般侮辱刁难,也看不过眼。
    他刚说完,夏侯婴就点头同意道:『秦西有仪渠之国者,其亲戚死,聚祡积而焚之。世人皆以为其不孝不悌,谁知这般行为,于其国民心中乃孝义之举,谓之登遐。然则,一人之行为他人所齿冷,或为百姓之楷模,全凭其身处何国而定。』
    刘邦一听,抚着鬍鬚点头,又笑道:『早一阵子,酈谋士向我箴諫,说我破秦以后,千万别把六国的后嗣送回故土,否则树倒猢猻散,各人一心只向着自己的家乡,可能拥兵自重,天下又要再次陷入分裂了。所以如此看来,嬴政的霸道之举亦未必全无可取之处。未知诸位又有何高见?』
    祈恩杰率先回应:『沛公,请恕草民直言。暴秦一向严人宽己,对六国之民徵收重税,又为了大兴土木而肆意扰民。结果造成地方贪官污吏充斥的局面,人人藉机牟取暴利。所以依草民之见,暴秦之举,绝无任何可取之处。』
    刘邦见他不同意自己的言论,只是对虞茴问道:『虞先生,您又怎么看?』
    她只想这种天下政治的事自己并不熟悉,只好拾人牙慧,耸肩道:『刚才滕公都已经说了,世事难料,霸道的统一对百姓来讲,忧乎乐乎,啥子人说得定?』
    听她这么说,吕雉只想:『哼!臭丫头,刚才不是很嚣张的吗?怎么现在忽然那么中庸?』
    祈恩杰又道:『欲把天下运之掌上,绝非只有统一这个办法。古往今来,各国之间的仁君多不胜数,只要不效襄公之仁,亚圣所谓之『王道』,实为治国上策。』
    刘邦边听边连续喝了好几杯,面色泛红,道:『好!好!我最欣赏坦白的人。每个、嗝...都讲得好,不用争论。』他放下酒杯,叹了口气,续道:『想当年,我出身孤寒,难得一份亭长之职,结果中途跟囚犯们一同斩蛇起义,反抗暴秦,这才有了点虚名,做了个所谓的主公。不过也是经歷了那么多,才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比一比樊噲和虞茴,继续道:『两位虽为屠狗、寒微之辈,却跟那帮囚犯一样重情重义,豪爽直率,不像些只爱遐想,不切实际的读书人。』
    夏侯婴听了之后惭愧地低头喝酒,跟自己说:『刘大哥喝醉酒而已,他始终是主公,不可动怒、不可动怒!』
    『虞先生,您可知道我的丈人,就是夫人的爹,曾在我年轻时替我相面。他老人家说,我将来定是个不凡的大人物,说我是个有意思的人,不久之后就把女儿许配给我。自此,我就跟自己说,每当结交一个朋友,他都必须是个有意思的人。』他指一指虞茴青葱般的玉指,道:『我看儂...长着一双巧手,还有儂那位娇小玲瓏、神情楚楚的...』
    吕雉急忙道:『夫君,您醉了。』
    他却挥挥手道:『没有...我还可以!!』然后再次面向两姐妹道:『我刚刚说,儂出身寒微,就是凭着儂这双手看出来。』
    眾人不解,只听他解释道:『依我猜,两位本来是风尘出身的卖艺姑娘,后来碰到善心满载的姜先生,才当上了方士。对吧?』
    『...』两姐妹当然不答。
    他又喝了一大口烈酒,一阵大笑:『哈哈!这果然没错。仗义之士,每多贩妇屠狗之辈。虞先生,我...嗝!实在太仰慕您了!有意思、有意思!』在场的人都知道刘邦平素贪杯,却不胜酒力,经常发酒疯,但万万想不到今晚居然说出这么失礼的话,还要在自己的夫人面前。
    忽然『砰!』的一声,刘邦用力拍桌,喝道:『卖艺姑娘好!精通琴棋书画的,那我们找些乐子!行一下酒令。各位请随便,尽诉心中情!!』
    他比一比虞茴道:『先生,期待您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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