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应廷的人生中可供止痛的故事乏善可陈,苦中作乐的倒是不少。
    “大学毕业那年的生日,一鸣会开张,大正鬼鬼祟祟准备了个蛋糕,打算扔我脸上。结果店里的人没有把工具收拾好,他一脚踩在螺丝刀上。”
    不用说完整,薛灵就能想到大正满脸蛋糕在地上的画面。
    她刚笑出声音,扯到痛处猛咳起来,止都止不住,病房里刚缓和的气氛顿凝固,邵应廷惊得坐起,手足无措地轻扫薛灵弹跳的后背顺气。
    咳嗽又急又重,带着痰音和血腥。
    不知道过了多久,弓身伏在病床上的薛灵终于止住咳嗽,疲惫埋在并不柔软的床褥枕头上,呼吸急促,邵应廷替她扫背的手上也沾了一层薄汗。
    有她的,也有他的。
    “还疼吗?”
    薛灵用呜咽似的粗喘回之,气若游丝,痛到连话都说不出。
    邵应廷无力靠在床头,手指轻轻捏着她冷汗涔涔的柔软手掌。
    这世上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的事。他知道薛灵很痛,但永远感知不了她承受了多少痛,也就不能轻飘飘,没心肝地说几句安慰。
    “为什么?”
    薛灵嘶哑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他侧目看着她被后脑被汗水濡湿成一缕缕的蓝发。
    “为什么要在我得到了想要一切时告知我死期?为什么要用最痛苦的方法折磨我!为什么!”
    失控的哭声在薛灵扑向邵应廷时骤然清晰。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死!”
    薛灵在他剧烈悸动的心脏上恸哭,每一个控诉上天不公的字眼狠狠凿进他的体内,随着刺麻的血流流遍全身。
    “邵应廷,”薛灵抬头看他,破罐子破摔,“我不想活了。”
    磅礴的绝望扑面而来,邵应廷恐惧地躲开她通红的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将自己的酸楚咽回喉咙中。
    他也不想活了。
    十年来他毫无长进,依旧对薛灵的困难无能为力。
    十年前不敢靠近,无法解开束缚她的绳索,十年后不能承担她半点痛苦。
    紧攥着他衣角的手瘦削枯败,像折翼跌落泥泞的蝴蝶,挣扎颤抖着,蝶翼上的闪粉不复光华。
    他仰望了十年的殿堂仿佛顷刻便会粉碎成废墟。
    一个癫狂的念头在看似平静的他心里发芽。
    “薛灵。”
    邵应廷拨开她湿漉漉的蓝发,直视她灰白的目光,一股不可自控的力量反控着他开口。
    “不是说想跟我一起飙车吗?”他俯身贴在薛灵冷汗涔涔的额头上,“你现在能下床吗?能的话,我们一起去。”
    邵应廷低哑疯狂的嗓音似有魔力,薛灵迷离地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骨缝里渗出的剧痛似乎有所减缓,将五感暂时归还给她。
    “上车以后,你想开多快,开多刺激,我都依你。”
    床前的月光被眼前缓缓凑近的人遮挡,薛灵闭上眼睛,下唇便被轻柔地含住。
    不等她适应,邵应廷的舌头便缠上了她,熟练地顶舔着她的上颚。
    她睁开眼睛,与邵应廷眼中的自己对望,他深沉的目光仿佛是海妖身上最耀眼的鲛珠,蛊惑引诱她。
    这一个吻并不急促,只有绞弄她丁香的舌尖隐隐藏着一点攻略性,不至于让她窒息在唇齿缠绵之间。
    “要跟我走吗?”
    邵应廷抽离自己,舌尖舔掉带出黏连的银丝后重新吻上去,按着薛灵的后脑不允许她分寸的逃离。
    薛灵微微侧脸躲开他慢慢变重的吻,在间隙间轻喘着半推半就:“这个时间出不了医院。”
    邵应廷睁开眼睛,将她的脸拨正直视自己。
    “你只需要回答我要不要,其他交给我。”
    他眼睛亮得像窗外轰鸣的月相,眼底那些霸道的侵略不加掩饰,薛灵毫无拒绝的办法,任由他抱起自己。
    *
    凌晨零点五十分,大正根据指示把车停在医院后门前的林荫路上,刚拉好手刹,邵应廷便从茫茫夜色中缓步走来。
    大正看见他怀里打横抱着的人,愣了一秒,连忙解安全带下车。
    “老大,你越狱,不对越、越院啊?”
    邵应廷没空搭理他,把虚弱疲惫的薛灵放在副驾上,弯腰在她耳边低语。
    “想去哪里?”
    转移注意力是止痛的偏方,薛灵闻着夜间凉风夹带的浅淡花香,疼痛下的烦躁蛰伏起来。
    “去你最常开的那条路吧。”
    “好。”
    凉凉的嘴唇印过她耳后,邵应廷起身绕回驾驶座。
    “你自己回去。”
    茫然之际,大正听到经过他面前的邵应廷随意抛下一句便侧身坐进了GranCabrio,顺手带上门。
    “喂,喂!”
    突起的声浪盖过大正彷徨无措的呼喊,邵应廷只给他喷出一阵尾气便扬长而去。
    “妈的,重色轻友,大晚上我上哪自己回去!”
    大正对着尾气踢石子,刚冒出的火气在脑海闪回薛灵那张苍白的脸时化为乌有叹息。
    *
    今晚不是比赛日,曲折的沿海公路上只有伴着涛声在游龙路灯下盘旋的飞虫。
    病情初期,谢观澜也试过开车带她兜风转移注意力。可惜他这个人自大且无聊,开车时就知道高高在上指点她如何治疗,听得她更加疼痛烦躁,试没两次就放弃了这个方法。
    可今晚不同。
    薛灵头靠在柔软的颈枕上斜着打量邵应廷。
    海平面和夜幕融为一体,车内仪表台的光打在他轮廓深刻的脸上,光与影分割出几块情绪,唯有一头被风掠过的乱发还带着他原本的恣肆不羁。
    “还在疼吗?”
    飞驰的景色前,全神贯注驾驶的邵应廷时不时侧目观察她一眼,严肃紧绷间藏着一起心虚的担忧。
    他这个人,再怎么武装,嘴唇还是软的。
    昨天被她撩得如囚兽四处乱撞,掐着她的腰狠狠猛入,但热吻时依旧温柔,半眯着眼睛,用唇瓣安抚颤栗的她。
    “会太深吗?”
    “顶这里会舒服吗?”
    时而轻笑戳穿她的伪装。
    “别夹了,水怎么都会流下来的。”
    下山前最后一个发夹弯,薛灵看见巨大的山体豁然开朗,属于山林的清新和腐朽扑面而来。
    车速未见减缓,向着幽深的黢黑飞驰而去。
    “快到了。”
    薛灵闻声回头,对上邵应廷平静视死如归的眼睛,吹来的风更大了。
    看不见的风景不断加速后退,她拉长安全带,按着扶手箱起身吻向邵应廷。
    狂风撞向她虚弱摇晃的身形,薛灵双手死死揪住邵应廷的领口,张开嘴抵死探进他的唇齿中。
    柔软湿润缠绕缠绵,邵应廷放开扶方向盘的右手按在薛灵脑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出二人的血腥糅杂吮吸,企图将连结刻入骨髓,等待轮回转世。
    “害怕后悔吗?”
    稍稍分开时,邵应廷哑声问。
    薛灵没有回答,凑他更近,含住沾满二人鲜血的下唇,舌尖再次相碰,便像磁铁般紧紧相吸,难离难舍。
    断崖高山近在眼前,引擎声如山林猛兽咆哮,薛灵松开五指,用手臂抱紧邵应廷,仿佛如此落入忘川,便会生生世世纠缠。
    风将班卓琴声带得很远,邵应廷睁开眼睛,对上薛灵默然留在眼下的泪痕。
    从医院到公路,车载音响一直播着同一首歌。
    “Faster  than  the  wind,  passionate  as  sin,  ending  so  suddenly……”
    快如疾风,热烈如罪,却戛然而止。
    火红的车身在幽深的夜色中一滑而过,像彗星袭月,飞蛾扑火,义无反顾撞向陡峭庞大的末路山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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