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卓英心头一喜,自己回去在天子面前也有个交代。
    虽然皇上不提,心中还是希望姑娘的回应。
    他忙仔细收好,笑道:“姑娘这可谓是雪中送炭了,皇上近日酽茶喝得多,奴才正不知要如何劝呢!”
    不知他是无意还是有意,仿佛只要顾昭给的,天子就一定会喝似的。
    顾昭没有由来的感觉面皮有些发烫,轻轻摇了头。
    舅舅已经回京,并且让人往宫里送了消息来,说是知道了她受的委屈,必会为她做主的,还说已经给她选好了一门亲事。
    顾昭的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
    这才是她该走的路。
    等到天子忙完这一阵后,就把事情说开吧。
    福宁殿。
    李翾接过张卓英奉上的药茶,还未打开,便闻到淡淡的药香。
    “姑娘先是问了您,又命奴才带回了这包药茶。”张卓英恭声道:“皇上,那今日奴才就替您泡上?”
    李翾微微颔首,虽是神色未变,可紧抿的唇角总算有了些弧度。
    “皇上,奴才瞧着姑娘还是极关心您的。”张卓英趁势问道:“可要把姑娘接过来……”
    他话音未落,只见天子瞥了他一眼,断然拒绝:“不急。”
    张卓英讪讪的住了口,忙带着茶去泡。
    李翾手中拿着一枚宝蓝色的香囊,凝视了片刻才放到书案旁。
    小姑娘性子倔却也心软,尤其是对她好的人,她从来狠不下心来。
    不必急于一时。
    ***
    转眼就到了春闱。
    今年有梁成越参加,顾昭也多了几分关注。
    舅舅对次子寄予厚望,可梁成遂从中作梗,她不希望梁成越受到影响。
    因心中惦念着此事,顾昭颇有几分心不在焉。期间在天子来永寿宫时,她出门时没留神,险些跟天子撞了个满怀。
    且不说门前有宫女内侍在,周太后和长公主还都在殿中。
    顾昭连忙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道:“民女失仪,请皇上责罚。”
    李翾强忍住想要亲自扶她的冲动,虽然他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可顾昭不行。若自己真去扶了,顾昭怕是更抹不开面子。
    “无妨。”他语气淡淡的道:“顾姑娘起来罢。”
    怀霜连忙上前扶着顾昭起身,李翾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
    顾昭垂眸候在一旁恭送。
    “方才外头是什么动静?”周太后正要打发人去问,只见天子走进来。
    他听到了周太后的话,直接回了:“方才朕遇上了顾姑娘,她险些摔倒。”
    周太后微讶。
    顾昭向来是个沉稳的孩子,还从未有失礼的时候。
    “想来是她家中表哥参加春闱,她心里惦念着此事。”很快周太后想到了缘由,笑着解释道:“哀家记得是梁二公子。”
    李翾挑了挑眉,随口应了声。
    周太后知道天子向来公正无私,不会因为她是长公主的伴读对就她的表哥施恩或是刁难,很快便转开了话题。
    在母子二人说话时,李翾看似在专注的听着,实则已经走了神。
    梁宗行有意撮合梁成越和顾昭,若梁成越考中,只怕要定下两人的亲事,凑个双喜临门。
    梁成越连顾昭的安危都护不住,又怎么配娶她?
    李翾眼底添了抹冷意,他以后或许会是个栋梁之材,却并非顾昭的良配。
    到底是天子生?????母,周太后还是觉察出了李翾神色微妙的变化。
    她还以为还是这些日子过于操劳,劝了他两句多保重身体,不要太累。
    李翾蓦地添了些心虚,应下后没再多说什么,借口有事先走了。
    ***
    殿试之时,天子于奉先殿临轩亲策。
    紧接着便是等内阁阅卷、选出一等试卷呈到御前,由天子决定一甲排名。
    传胪大典这日,顾昭默念着已经熟稔流程,陪着长公主读书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倒是周太后知道她家中表哥参加春闱,特意命人去等着放榜的消息,得知梁成越中了二甲第四十七名后,立刻回来给顾昭道喜。
    顾昭终于放下心来。
    当日下午,安阳侯府递了帖子到太后跟前,说是想接顾昭回家两日,庆祝梁成越得中。
    这请求在情理之中,周太后答应得痛快,还给顾昭准备了贺礼,让她带回家去。
    翌日顾昭特意起了个大早,传胪第二日天子御赐“琼林宴”,一众新科进士前来参加宴会。
    虽是大家进出宫时走的宫门不同,仍是能省事最好。
    果然不出所料,甬路上的内侍和宫人比平日都多。
    “姑娘,请您随奴婢来。”一个圆脸宫人走到她们面前,叫住了想要上马车的顾昭。“皇上请您过去。”
    顾昭微怔,见怀霜对她轻轻点头,确认来人是天子安排的。她这才应了声,上了软轿。
    虽是有些突然,她却觉得这样也好,有些话也该说清楚。
    福宁殿。
    当顾昭到时,李翾并未如往常一般在书房批折子,而是在后殿的花园中等她。
    “见过皇上。”顾昭定了定神,上前蹲身行礼。
    本朝的琼林宴并不需要天子亲临,今年李翾派了三位皇子过去,一时众人不由揣摩起天子的心思,对今日的琼林宴格外关注。
    只见玄色绣着龙纹的衣袖出现映入眼帘,天子的手递到她跟前。“起来罢。”
    顾昭垂着眸子,自己站了起来。
    李翾凝视了她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昭昭,还在跟朕赌气?”
    “顾昭不敢。”她低声道。
    一时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凝重,服侍的人都远远站着,不敢过来惊扰。
    “上次您借我的大氅,已经洗干净了,上回张总管送东西时我本想还您,但想着他不方便从永寿宫带出来,请您派人去取罢。”顾昭主动打破了沉默。
    不过她的话音才落,天子的脸色又差了一分。
    “昭昭,你这是要还朕的大氅?”李翾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淡淡的道:“是想把朕对你的庇护和喜欢一并还回来罢?”
    顾昭没有回答,而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皇上,我舅舅已经替我定下了亲事。”顾昭迟疑片刻,还是如实道:“多谢您的错爱,我怕是不能接受了。”
    在她回话的一瞬间,李翾墨眸中翻涌起一抹厉色。
    他的珍宝,怎能随意给了人?
    “哦?”李翾按捺下心中的情绪,依然平静的道:“是想撮合你跟梁二公子罢?”
    只见顾昭镇定的表情上出现了一丝裂痕,她面上的震惊之色再也掩不住。
    李翾见状,心中顿时又生出怜惜。小姑娘自个儿还懵着,竟敢拿这个理由来搪塞他。“上次在宫外见到你和梁成越时,朕就猜出了安阳侯的意思。”
    她和二表哥?
    顾昭瞪圆了眼睛。
    “傻姑娘,安阳侯既是能让梁成越陪你出门,允许他跟你接近,不是想要将你许配给他,还有别的缘故么?”李翾直接点破了梁宗行的目的。
    见顾昭将信将疑,他哂然道:“朕骗你又有何意义,让自己多个情敌?”
    李翾说得坦然,倒让顾昭猝不及防的红了脸。
    她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果然舅舅数次提到让她多向二表哥请教,还说若有事就找二表哥帮忙,可梁成遂在家的时候更多,舅舅却从未提过!
    “昭昭,梁成越不适合你。”李翾看她并没有准备,心中一软道:“且不论他本人如何,你喜欢他么?”
    顾昭虽是知道舅舅替自己说亲,却没想到是梁成越。
    她只把梁成越当做兄长,是断然没有男女之情的。
    “昭昭,你回绝朕的理由可当真没有诚意。”池水边起了风,李翾拉着顾昭往远处走了走,温声道:“你甚至都不知道嫁给谁,竟也拿来搪塞朕?”
    顾昭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随便哪个人都比朕强?”李翾不容她逃避,将她圈在假山边上,低下头道:“还是顾姑娘觉得朕有旧疾,还年长你许多,恐不能永寿,不敢嫁给朕?”
    若李翾再挑个别的理由,顾昭都能点头,唯有这个她不忍。
    在那双幽静深邃的墨眸中,她竟看出了一丝伤心。
    “皇上,我没有这个意思!”顾昭连忙道:“您定能顺遂平安,长命百岁的!”
    “那是朕哪里做得不好?”李翾非要她个回答不可,虽然不必她立刻点头同意,却也不能再有一味回绝他。“顾姑娘说给朕听听?”
    顾昭一时竟说不出来。
    她的命不好,先没了爹爹又没了娘亲,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失去,在侯府也过得小心翼翼。是天子给了她偏爱,数次给她撑腰,给了她不一样人生的可能。
    这样已经很好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借着舅舅说亲的事来回绝天子。
    天子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若他下一道旨意,舅舅还要做出感恩戴德的姿态,将她送入宫中。
    他越是待自己好,她越是心里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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