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见他不回话,明白他的意思了,便不再问。
    苏青杳站在面包车旁,想起楼祁这人是有洁癖的。她因为腿伤复发,摔进淤泥里,他都只是站在一旁嫌弃地盯着,不来扶她。
    想到这,苏青杳垂下眼,掩住自己的情绪。
    她抓住小张记者的衣角,轻声问:“有湿巾吗?”
    “有!”小张记者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口袋湿巾。
    苏青杳指了指楼祁,没有说话,径自上车。
    小张记者看了眼楼祁立刻明白了,苏老师这是给自己创造机会啊!她一蹦一跳地走到楼祁身边。
    苏青杳坐在靠窗的位置,低眸看大风中的两人。
    女孩羞涩地将湿巾递给身量颀长的男人,男人略带惊讶地接过湿巾,却像是感受到了视线,抬眼看向车窗。
    苏青杳心里一惊,拉上了窗帘。
    她暗暗责备自己,对楼祁关心,简直成了习惯。
    心脏还在快速跳动,苏青杳低头,看见手机天气预报上一条沙暴黄色预警。
    风力8级。
    她现在的内心,早已卷起10级飓风。
    众人上了车。刘博士的嗓门高亢,上车时热情地喊:“原来是首电的同仁啊!我们经常经过光热电站,好家伙,那灯塔亮得,跟太阳似的!特刺眼!”
    楼祁的声音平静地回道:“那是集热器。”
    “嗨,你看,虽然都是博士,隔行如隔山了!”刘博士尬点极高。
    基地的同事笑着说:“刘老师,别丢人现眼啦。咱们赶紧回煌城。”
    摄像师将摄像机打开,开始对着窗外拍漫天黄沙。楼祁不知道坐在了哪排位置上,苏青杳没有在意。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偶遇和沙暴天气,或许有了在荒漠上为了崇高理想奋斗的攀比心,同事们开始闲聊起基地日常。
    苏青杳知道,他们这是说给楼祁听的。他们基地的项目被当地人和很多其他项目的人都不看好。听说楼祁是光热电项目的总工程师,总得展示一下真材实料。
    小张记者坐到了苏青杳前排,探出脑袋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采访式地问:“苏老师,你这样相貌气质的女生,学历又高,分明可以留在大城市,找个朝九晚五,光鲜轻松的工作。周围还能有各种帅气优秀的男生追求她,怎么会来这种鸟不拉屎的荒漠里整天和泥土,植物打交道呢。”
    前排的刘博士听了,哈哈大笑,扭头说:“小张啊,你的问题,我们全基地所有人都问过苏老师。这可是我们全基地的未解之谜啊!”
    苏青杳碍于车上有楼祁,避重就轻地回答:“刘老师,我只不过是喜欢这份工作,有什么难理解的。”
    “背朝太阳,面朝黄沙。说得好听点是研究员,实际上就是开荒者。”老旧的客车发动机噪音像拖拉机,刘博士大声说,“苏老师,我也热爱我的工作,我敬佩你!”
    苏青杳黑色的双眸笑意盈盈,后脑勺简单的马尾辫随着车身晃动微微摇摆。
    “刘老师,你是看摄像机还开着,特意说的吗?”她指着正在工作的摄像说道。
    被挑明心思,刘博士也不恼,笑道:“这不是帮你宣传吗!我们基地之花,把你的招牌打出去,我们项目名声也响亮啊!”
    苏青杳摇摇头:“不用了,我不喜欢出名。”
    她低调,同事们自然知道。整个基地,几乎所有人对苏青杳都知之甚少。已知信息只有,农业硕士,北京人,父亲是top2大学教授。以及,腿有点跛。但这不影响苏青杳依旧是他们基地男人堆里人气最高的女生。
    话题没在苏青杳身上停留太久,刘博士又开始聊基地的新进展。楼祁似乎很有兴趣地听着,微微勾起嘴角,刘博士余光瞥见,更加兴奋,嗓门也随之变大。
    苏青杳太阳穴突突地疼,她靠着窗闭上眼,准备休息。
    脚步声靠近,苏青杳全身的细胞都注意着这个声音,直到,脚步声停在她的身边。
    左手边的座位沉下,连带着苏青杳的身子也微微一歪,身边人的衣摆轻轻擦过她的手臂。
    苏青杳心脏漏跳一拍,热意从手臂触碰的地方传来,蔓延至四肢百骸。
    “谢谢。”楼祁的声音低低的,略带笑意。
    苏青杳睁开眼,一双眼睛清凌凌的,鬓角的碎发在空调风下微微拂动:“什么?”
    楼祁抬起右手,手掌已经干净了。
    苏青杳别开眼看着窗帘:“张记者很善良。”
    楼祁咬紧牙关。她不承认,但还是在意的。只是楼祁活了二十六年,从来都是众心捧月,从没有如此地挫败过。
    小张记者从前排探出脑袋:“楼老师,车上空位这么多,你怎么偏偏坐在苏老师旁边?”
    楼祁慵懒地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手边的苏青杳,语气意味深长:“你觉得呢?”
    小张记者还在八卦地揣测:“我觉得你们认识,要不就是楼老师你看上苏老师了!”
    “我只是对苏老师好奇。”楼祁的声音带着笑意。停在苏青杳耳里,是玩味。
    天色越来越暗,车内的气温逐渐降低。苏青杳觉得一阵窒息。
    他一直都是如此。从不明说,也不暗示,由着人随意猜测,不带恶意地逗弄,只为了他以为的“有趣”。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大概永远看不到低如微尘的人的真心。
    苏青杳深吸口气,不虞地撩开窗帘,窗外整片天空都变得昏黄,看不清五百米外的景象。
    车子艰难缓慢地前行,风从四面八方袭来,横向风对前行的车是巨大的考验。
    狂风带着沙砾拍打着车身,噼里啪啦,大块石粒重重撞击在车玻璃上,苏青杳吓了一跳,将窗帘合上。
    再回过头,脸色一片惨白。
    是,她其实很胆小,很怕死。
    车里其他人对沙暴习以为常,但她来戈壁滩一年多,还未适应。
    苏青杳的手背一阵温热,耳边是楼祁低沉的声音关心道:“害怕?”
    几乎是下意识的,苏青杳甩开了楼祁的手。
    手腕撞到座椅靠背,不疼,但那一声闷响像砸在心脏上,震得楼祁瞳孔剧烈一缩。
    与此同时,苏青杳淡漠地回答:“请不要碰我。”
    绵长的慌乱和细密的痛,在五脏六腑里交缠着,碰撞到四肢百骸,绵密的麻逐渐蔓延开。苏青杳半个身子都麻了,她侧过脸,修长脖颈上颈侧的骨线清晰漂亮。
    耳尖带着微不可察的红。
    楼祁只能看见她鼻尖上的小黑痣,和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她的背影是沉默的冷漠。
    心像被一根细长的针缓缓穿过,是种陌生又熟悉的情绪,无法形容。
    他终于接受了现实。
    曾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的女孩,再也不要他了。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可以多评论,多收藏,顺便收藏我的专栏呜呜呜,磕头!
    今天这章应该是2号的更新的!我提前更了,2号就不更了(我好笨啊)
    第3章 融化
    八年前,盛夏。
    那时候的苏青杳还叫林蝉,家住江南的一个小城,永南县。
    不是北京人,也没有学识渊博的父亲,只有一个窄小的斗室,刚好只放得下一张小床和一张小桌子。
    “明天会有台风,宝宝你不要到处乱跑。”刘宁的声音隔着门板,宠溺地嘱咐林腾。
    林蝉坐在床板上,用一根短短的擀面杖在自己右腿前侧的竖直薄肌上用力滚动。剧烈的疼痛让她痛得额前全是薄汗。
    这是她减压以及自我恢复的方式。
    痛,但有效。
    狭小的窗外有乌鸫跃上枝头跳跃,好奇地张望窗内。树梢上下弹动,有细小的果子被摇落在地,在地面摔成一摊果浆。
    “林蝉!你还吃不吃饭了?”刘宁尖锐的声音喊。
    枝头的乌鸫被惊得扑簌簌拍着翅膀飞走,林蝉视线追随着它,心下惘然。
    她起身关窗,额前厚重的刘海遮住眸色。双手握在老式开合窗门上,略一迟疑,林蝉伸手,正好够到了方才乌鸫踩过的枝头,枝头有露水,沾湿了手指。
    林家两室一厅,主卧给了林蝉的弟弟林腾,次卧是林东越和刘宁夫妇居住。林蝉这个房间原本是储藏室。高一之前,林蝉还睡在客厅沙发,是林腾撒泼打滚才给林蝉争取到的这个独立房间。
    茶几就是餐桌,一家三口盘腿坐在地上吃着早餐。
    刘宁夹了只荷包蛋,放到林腾碗里,抬眼望向林蝉,登时拧紧眉心:“臭丫头,大热的天穿什么长袖啊!”
    一家之主,林东越放下碗筷,面无表情地盯着林蝉,神色不明。
    林蝉半张脸都被长厚的刘海和大大的黑框眼镜遮掩,她避开他的视线。八月底,台风前的高温天,气温直逼40摄氏度,她一身长袖长裤的运动装。这套是刘宁跳广场舞淘汰下的。
    她走到茶几旁,林腾仰头,嘴里还嚼着馒头,咧嘴讨好地笑:“姐,早上好!”
    林蝉揉了揉他的西瓜头,弯腰捞起他碗里的一只馒头,转身往玄关走。
    刘宁喊道:“去哪?”
    “马上开学了,新学校要住校,去看看需要备点什么。”林蝉在玄关顿了顿,低声回答,开门离开。
    身后是刘宁不悦地抱怨声:“这臭丫头!整天在永高惹事,闹得被迫转学。把我们家脸都丢尽了!要我说还给她转什么学,去了南高就能学好了啊?已经17岁了,还读什么书,赶紧去打工给家里赚钱得了!”
    林蝉目视钢制的灰色门板,门不轻不重合上,恰好让人听见。
    门内,模模糊糊传来林东越的声音:“少说两句,也是我们欠她的……”
    “欠什么欠!你没花钱还是我没养她啊?”
    “小声点,腾腾在这……”
    “……”
    林蝉转身下楼,从三楼到二楼后,脚步蓦地轻快起来。
    身后这个家不是她的家。除了林腾这个还在读五年级的小屁孩,因为从小跟在她身后长大的,黏她,听她的话。另外两人,只让她恶心。
    闷热的空气里隐约夹带着湿意,快起风了。
    林蝉穿过灰墙老旧楼房群,绕到巷子里,青石板路凹凸不平。小平房楼顶平层有人种了蔬菜,早上浇了水,水流从屋檐滴下来,落在底下的路面积了个小水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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