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于这个月没能等来苏芯蔓的掛号。
    苏芯蔓从来没有用过vip的权利掛号,除了那回突然而至;路于每天都会检查自己的掛号名单,如果有瞧见苏芯蔓的姓名,就将他的资料移到vip位置。
    他一直拨打苏芯蔓的电话也没接,更罕见地是,连刘珂跟陆钧亚都拒接他的电话,压根就是有是瞒着,偏偏他才刚跟苏芯蔓重逢没多久,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其他朋友或是社交圈,只能到上回送苏芯蔓回家的地方,赌赌运气。
    没想到没遇到想见的人,却遇到一群来堵门的不速之客。
    「这家喔!我刚刚问了啦,房东说退租了啦,马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现在又不见了,不知道躲去哪里。」
    路于闻见他们谈话的声响,顿住脚步,回过身去。
    「请问,你除了知道租客退租还知道甚么吗?」
    「齁,现在讨债集团还派这种奶油小生喔?」对方见路于乾乾净净的模样,出言调侃道。
    「嗯,我第一次做,不太懂,你可以告诉我这原本住的人有可能在哪里出现吗?」路于也是反应极快,接住了重点。
    「啊,这里没有,就是上班的地方,那个甚么秦王时光设计馆啦,但我看他也是好几天没有出现,那个女老闆也不怕我们砸店,死不交代耶!」
    路于点点头,低声称是,唯唯诺诺的离开。
    秦王时光设计馆是台湾小有名气的设计工作室,除了各大时尚比赛之外,也担纲了各种文艺匯演的服装製作,苏芯蔓说自己在做服装设计,想必就是那里了。
    「秦王时光......」路于低头思索着,突然惊觉甚么,转了个头没有跟着那群人去秦王时光,而是到到秦时理所开设的心理诊所去。
    诊所柜檯的护理师告诉路于秦医师这阵子休诊三个月,如果要预约他的门诊需要等到他回来上班,还很热情的介绍其他医师,路于摆摆手说不需要。
    他再次拨通刘珂的手机号码,仍然是语音信箱。
    「刘珂,你如果不告诉我苏芯蔓那儿去了,我有的是办法,我知道秦时理是谁了。」
    路于的直觉告诉他,刘珂是知道这些的,他也许不清楚苏芯蔓身处何地,但肯定是知道苏芯蔓跟那个男人有甚么特殊关係。
    刘珂接到威胁语音留言,吓得赶紧回拨电话给路于。
    「抱歉......秦时理让我们都不要告诉你,蔓蔓他,上个月在浴室自杀,现在转一般病房了,只是不见醒,我跟陆钧亚两班倒在照顾他,秦时理说是在帮芯蔓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路于问了医院地址,道谢后,回头就向中医院请假三天,前往卫阳国医。
    苏芯蔓安静的躺在病床上,脸色并不苍白,刘珂跟陆钧亚照顾得还算可以,秦时理想来也不愿意假手他人,才请苏芯蔓最好的朋友来帮忙。
    「他没有别的女生朋友?」
    再怎么样,陆钧亚也是个男人,照顾起年龄相仿的女人也不太方便。
    「这个......啊你不要说是我说给你知道的,芯蔓高中的时候就离开家理自给自足了,当时的事你知道的嘛,后来好不容易上大学,才过了一年,大二的时候他奶奶病死,父亲同时病倒,就休学了,一直都在打工跟读书,芯蔓说,他根本没机会交朋友,最好的朋友就是我们这几个旧朋友了。」
    路于垂目,望向躺在病床上,面色明明尚算红润,却毫无生气的女孩子。
    是怎么样的人生,会让人变成这幅模样的呢?
    在他的印象中,苏芯蔓一直以来虽然辛苦,却有逆游的力量,每步选择都是与命运抗衡到底的硬气。
    他弯下腰,凑在苏芯蔓耳畔说道:「我来晚了。」
    路于不是个傻大个,刘珂说的很简短,但那段时间绝对不只有这样的问题,怎么可能只因为常常忙于打工跟工作就没有任何其他时期朋友,这不符合一个正常人的社交,除非这个人有意的切断联系,拒绝与他人建立关係。
    问题的癥结点,全在那位姓秦的先生身上。
    「姓秦的甚么时候会过来。」
    「啊,他大概都是下午四点过来,给我们餐费跟带新的盥洗消耗用品来,然后又即匆匆地离开,他快来了。」
    刘珂有点想赶路于走,但见他气势汹汹的样貌,便又不敢了。
    秦时理带着一袋子的物品到医院,就见到路于双手环胸,目色不善的盯着自己,倒也不恼,神态自若的摆置好物什,从病房中出来到吸菸区跟路于面对面谈话。
    「你看起来有话要问我。」
    「你知道心理医师不能跟病患谈恋爱吗?」路于单刀直入。
    「那又怎么样。」
    「这种事一旦被业界晓得,你的职业生涯就会完全断送,所以你让苏芯蔓不跟任何人联络,以防有人晓得你们之间见不得光的关係。」
    路于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只可惜还有一点是错的,秦时理掏出香菸,打火后深吸:「是他主动这么做的,他说这是和我的交易,要有所付出,以示对我的保证,恋爱?我倒是想,不过芯蔓并不喜欢我。」
    「不爱你?跟你在一起九年?然后在你家浴室自杀?你想骗三岁小孩?」路于气急败坏,恨不得把眼前这人的头压进烟灰桶里头让他呛死算了。
    「他有家庭的负累,我正好可以给他协助,仅此而已。」秦时理不愿意多谈细节,路于还想继续问,他当即打断:「现在最重要的是,帮我找找他的生母,让他回来跟芯蔓那个卧床瘫痪的父亲离婚,否则那些不知名债务会越来越多。」
    据苏芯蔓当年留下的访谈笔记,何沐沐是在小二时将他交还给父亲的,从此一走了之,再无音讯,如果要找,就得从当年的住址开始访查起;秦时理有身分上的问题,查找探访不能够过于张扬,而路于从前是苏芯蔓的同学,地缘关係相近,便由他来一一查找。
    苏家似乎很早就在当地置產,早在苏芯蔓被送回来之前就从台北搬到台中了,费了好几番力气,才在前前任里长处找到何沐沐的联络电话。
    路于作为当地人,利用亲缘找起人来着实比徵信社快多了。
    「小路,这个就是那个女孩子他妈妈啦!当时他奶奶嫌弃的要死,拿了照片跟电话给我,让我注意耶,如果守望相助队看到这个女的千万要告诉他。」
    「甚么意思?不是很嫌弃吗?」路于追问。
    「我后来问过他儿子,他女儿是被送回来的,他妈妈气得要死,想要找前妻再把孩子带回去,是他儿子把联络方式都销毁掉,他妈妈才死了这条心的。」
    路于沉默了良久,才向老里长道谢。
    「那孩子也是辛苦,不过后来读高中就离家出走没见过了。」
    至此便接续起来了。
    苏芯蔓在确信自己有能力生存后,马上逃离苏家,却又被拖回深渊,秦时理趁虚而入,接着是十多年后的重逢,他已经病入膏肓。
    路于诊脉时,早就发觉苏芯蔓内里五脏虚亏,是身心长期折磨导致的,一直以来开立的药方都是温补的,他是中医,不是心理医生,只能尽他所能让患者情况好过些。
    他不想突兀地问起这些年近况,路于心中清楚,苏芯蔓是个能把秘密藏进棺材里的人,他不过侥倖当时撞见潘多拉魔盒的角落,并非是苏芯蔓主动愿意去剖白的。
    路于将何沐沐的联络方式交给秦时理,由这位「债权人」来面对他会更好,毕竟路于甚么身分也不是,处境尷尬。
    医院病房内。
    「患者生命体徵都很稳定,迟迟不醒,不排除是因为当时缺氧时间过长,虽然当时送医判断缺氧时间只有不到五分鐘,但也足以造成高度损伤,终身昏迷,如果这三个月都醒不过来,那接下来的机会会很渺茫。」
    距离自杀送医已经过去一个月多,苏芯蔓这段时间处于昏迷状态,连清醒徵兆也无,刘珂跟陆钧亚也没办法不断照顾下去,最坏的情况,是他会走上如同他父亲的道路。
    最可悲的是,苏芯蔓没有家人,他只有自己,刘珂、陆钧亚、路于、秦时理,这几位与他毫无血缘关係的人,竟比家人更亲近。
    「你们可以多多跟患者说话,他的大脑还是能够接收讯息的,也许可以帮助他恢復意识。」
    医生离开病房,路于坐在病床前,思索着要和苏芯蔓说甚么。
    太煽情的话他说不出口,却也不想吐出冷淡的关心。
    「我找到你妈妈了。」
    「这些事情,会告一个段落的,刘珂说你比完赛后想復学,虽然比赛已经结束了,但、如果你想继续念书,我可以帮你。」
    路于笨拙地说着。
    他会得实在不多,路于自己也是人生的失败者,右手上的伤疤无时不在提醒,他是个从一开始就被淘汰的存在。
    「你说甚么?」苏芯蔓声如蚊蚋,乾涩又细弱,路于还是听见了,一清二楚。
    「你醒了,我、我去叫护理师,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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