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百年,一觉醒来,身子骨痒痒得不行,眼下有机会伸伸腿脚,茳芏自然不会退却。
    知那银丝削铁如泥,她放下铁勺,原地坐下打坐,叁女不解,以为她是准备受死,哪知方一靠近,便被无形中疾速运转的气墙弹了回去。
    “好强的内力!”
    叁女震惊,这内功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可观这少年面貌,分明还是个孩子而已啊,她怎会有如此神功?
    气墙范围逐渐扩大,以茳芏为中心向外围散播,竹林晃动,叶子飘零,掉落的竹叶被内力吸附到一起,组成片片飞刃之海,轮番射向叁女。
    叁女齐惊,慌忙后退,奔跑中一女跌倒,两女去拉她时,竹叶飞刀已至面前,避无可避。
    然而绿色叶海都已逼近她们的汗毛,只差毫厘便可刺破肌肤,不想,锋利的竹叶刀海轰然散伙,终如寻常绵软细叶一般洋洋洒洒飘落在地,于土壤上铺就一层厚毯。
    叁女见势,本想立即就走,想了想,还是转身谢过对方不杀之恩。
    茳芏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摆手说她们既然宁死不弃彼此,料也不是不讲理之人,何不坐下来好好聊聊,说罢自顾自往车板上一躺,不再管她们,像是睡了。
    见茳芏专门给自己留出一个解释的机会,玉琳琅也不能让它砸了,从师祁芸身后走出来,对叁女道:“杀你们兄弟一事,我的确不记得了,还望提点一二。”
    叁女中辈分最大的冷笑道:“你倒痛快,杀了人一了百了,连为什么杀的也能扭头就忘。好,此事在维扬人尽皆知,我便告诉你又何妨?那日我叁人恰好约去胭脂铺子买胭脂,不在当场,也是回来后才得知,我们五个结拜弟兄全部死在了你的剑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五人就那么被开膛破肚,残肢破腑撒了一地,满巷鲜红,此笔血债,如何能不算?!”
    反观激动的叁女,玉琳琅倒冷静得多,她问:“事出总有因,我为什么杀他们呢?”
    “这要问你了,你倒反过来问我们?不过是为了一介奴婢,你就能弑杀五人,若是得罪的是你亲近之人,都不敢想你会如何滥杀无辜!”
    “无辜?”师祁芸插话,“我看未必无辜吧,姐姐们说这种话,莫非是忘了自己是维扬八怪了?你们可是邪门外道,是百姓的害虫啊,当时就是连你们叁个一起除去,我师傅也半点错都没有,既然决定当为害武林的恶人了,哪怕日后死于非命,你们也该认命才是啊,怎么还贼喊捉贼?”
    “哼,我看贼喊捉贼的另有其人吧?”叁女盯着玉琳琅诡笑,“我可是听说你不久前才杀了自己同门,连同门都下得去手,谁是恶人,尚未可知。”
    听了来龙去脉,玉琳琅似乎记起一些模糊的东西,也仅是片段,她说:“我那日应是为追一采花贼而途经小巷,碰上他们大庭广众之下强暴女子,周围其实围了许多男子,我本可不出手,然而他们既不敢相救又不舍得离去,我怒火攻心,之后的事,便不记得了。”
    “人都死了,当然是你怎么污蔑都行!”
    师祁芸不满道:“摆正自己的位置啊姐姐,你们是坏蛋,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行凶的坏蛋,我师傅为民除害怎么了?技不如人就别出来祸国殃民了好么,打不过又输不起的样子真廉价。”
    “有你这个臭丫头什么事!牙尖嘴利,我拔了你的舌头!”
    叁女其中一人伸臂要扼她喉咙,师祁芸侧头一闪,身法迅捷、快如魅影,神不知鬼不觉就绕到她身后,屈起手指,用嘴哈了一口气,狠狠往她头后面弹个脑瓜崩儿。
    “啊!”女人捂着后脑,气愤不已,待要发怒,突然狂风大作,竹林震荡。
    “高手啊。”车板上躺着的茳芏一跃而起,她看向天际,瞅到几抹飞掠而过的身影,奇心作怪,两脚一蹬,人已跃上林尖,追寻那身影而去。
    “喂,喂,别走啊前辈!”师祁芸追出去几步,心里直叫苦: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果然,没了茳芏的威慑,叁女复举起手中银丝包挟过来。师祁芸护着玉琳琅步步后退,眼珠四处打量,寻找着有无可供利用的救命稻草。
    “引气入掌,聚力于指,发如雷霆,连若焰器。”玉琳琅在她后面默默说道。
    “这是什么功夫?”
    “你照做就是。“
    “哦。”师祁芸中指拇指相捏,弹石子一般隔空那么一弹,分别弹中叁女肚脐两旁的天枢穴,如此重击几次,没多久叁女就捂着肚子面露难色。
    叁女难为情地遁入竹林之中,师祁芸好奇去看了几眼,再见到她们解开裤带蹲下去后,心中了然,不再去看,赶忙扭头带着玉琳琅坐上牛车逃命去。
    “想不到你也会用这种下叁滥的法子,点她们穴道让她们腹泻不止,亏你想得出来。”师祁芸越想越笑,“我刚才点了那么多下,她们这会儿估计腿都拉软了。”
    玉琳琅安然裹上头巾遮住面孔,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哈?”行驶间耳旁的风很大,师祁芸没听清,要她再说一遍。
    玉琳琅却看向山上,在山巅处,几道身影起起伏伏若隐若现,她让师祁芸再快些,庵门怕是有事发生。
    此时寺庙塔林中,叁人一路缠斗上山,已过了百余回合的手,年逾叁十的紫衣美妇停在九层的小塔上,姿态张扬地嘲笑着对面塔尖一身短打的灰衣女子:“师姐,十年未见,你憔悴不少啊,你不过只年长我几岁,如今看来,却像是比师妹我大十岁有余呢嗬嗬。”
    李式微不睬她,而是看向另一边塔尖的女人,问:“清秋呢,怎不见她来?”
    “她……”夏萐哽咽。
    反是夜凝紫笑着接话:“你不知么?她死了,死在当年便翻不了大浪的七绝门手里,她怕是参加不了我们的十年之约了。”
    闭关至今不问世事的李式微瞳孔放大,面色不明道:“她既未来,此次相约就算不得数,我们改日再战。”
    夜凝紫突然暴跳如雷地吼出声:“你聋了么?她死了!这辈子都赴不了约了,狗屁的改日再战,今日你我必须分出个胜负!”
    代掌庵门多年的夏萐不知她突然发什么疯,此次比试是赢了便不用继承庵门掌门之职,十年前也不见她这般急切,如今是怎么了?这样等不得?
    “你要赢,我让你赢就是,我认输。”李式微飞身下塔,要离开庵门。
    “你去哪儿?”夜凝紫降下,拦在她面前。
    “还能去哪儿?”李式微面覆寒光,道,“我去端了他七绝门。”
    “就凭你?我可是听说杜无绝的魔功已快大成,凌师姐是我们几个中功夫最高的,她都对付不了他,你又行了?”
    李式微盯着她的眼睛,问:“如果是我们叁个一起呢?”
    夜凝紫沉默。
    夏萐也上前阻止李式微道:“仇当然得报,但更要从长计议,这般冒失冲过去,送死无疑。”
    “时限。”
    “为何这般急?”夏萐不解。
    李式微咬牙直视她:“手足之仇,怎能不急?大师姐给个时限吧,我好早做准备。”
    夏萐左思右想,难以抉择。
    “半月!半月之后,我陪你去闯七绝门!”夜凝紫说罢立即转身离开,不想看到那二人诧异又感激的神情,道,“怎么说我也是家大业大,不选个好后生继承,叁世而亡了怎么办?半月之后,还是此地,不见不散。”
    藏于远处寺庙屋檐下的茳芏啧啧夸着:“难得难得,后世武林还有这么多好高手。”
    师祁芸不知何时上来的,凑在她旁边跟着看,问:“瞧什么呢前辈?”
    “看那叁个女娃子呢。”
    “没想到你还好这一口。”
    “那可不,我这一路走来,就她们叁个勉强入得了我的眼。”
    “偷窥都这么光明正大,前辈小时候没少爬姑娘墙头吧?”
    “爬墙头?”茳芏反应过来自己身后多了个人,转头一看是师祁芸那丫头,抬手一个爆栗砸在她头顶,“脑瓜子里整天装的什么,我说得是她们的功夫,功夫!”
    送走两个师妹,夏萐正当拜佛念经,门外进来一个小沙尼,禀报说有客造访,来头像是不小。夏萐敛神去迎,走至寺外,见是叁位姑娘,问明身份,后便一惊。
    “你说你叫师祁芸?”夏萐逼问。
    师祁芸怕她会是自己敌手,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自己得罪过庵门的人,她如实道:“是。”
    凌师妹的徒儿……当真是巧。
    夏萐将人迎进寺庙,安排了几间禅房让她们住下,吃了顿素饭的叁人坐在一块儿,师祁芸不解,“这庵门的住持居然没剃度,稀奇,她怎么知道我叫什么的?”
    茳芏笑话她几句,提醒道:“江湖流传的那句顺口溜儿怎么念的来着?夏萐式微夜凝紫,清秋一至天下巟,她是谁,还不一目了然?”
    “夏萐……清秋……庵门,庵门四淑?她是我师傅的师姐?那岂不就是我的师姨?”  师祁芸幡然醒悟,原来玉林凤让玉琳琅来庵门,是因为有她这层关系的缘故……她之前还在想,玉琳琅跟庵门非亲非故,庵门怎么会护她?敢情玉林凤这是吃定她会护着玉琳琅了,所以才会暗示庵门这处地方。
    师祁芸不禁感慨:“师祖啊师祖,我居然也被你算计进去了。老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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