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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势渐渐地弱了,只是那弥漫的烟尘仍在秋空下肆虐。

    “阿嫂,你同我是一样的。”柳斜桥轻声道,“大哥已去了十二年了。”

    燕侣的脸色顿时变了。毕剥的火声之中,她的嘴唇开开合合仿佛说了什么,可他却再也听不清楚了。

    他回过头,看见台下兵士已做好准备,默默打了个手势。而后他足下一点马镫,自马上纵跃而起,一剑刺向燕侣!

    燕侣立刻拿徐公的身子挡在自己面前,柳斜桥却似已料到这招,剑锋斜出,身子依旧前逼,燕侣在狭窄的倾塌的屋脊上不断后退,突然脚下在碎屑里一滑——

    她整个人摔跌下去,一手抓住了房梁,另一手不得不放开徐公而抓住他的衣领,徐公被她带得狠狠摔倒在屋脊上。柳斜桥抢上半步,直挥一剑割开了徐公的外衣,将徐公搀扶了起来,交给其后跟上的兵士。

    “你竟是这样护着徐敛眉!”燕侣悬在火海之上,看着这个临阵倒戈的男人,眼中渐渐涌起了绝望。

    柳斜桥剑交右手,微低下身,左手朝她伸过来,“阿嫂。”

    燕侣笑了起来。

    看着他痛苦得皱起来的眉头,她觉得自己已足够了。

    何必再苟活下去?她到底是赢不了了。落落的二三十年,于她好像只是一场大梦,在火焰里灼醒了。

    “我至少还有回忆,可你什么也没有。”她说。

    她松开了抓在那木梁上的手。

    柳斜桥慢慢地站了起来。

    火墙四面围拢,人们在呼喊着他,像是从后世传来的回响。火海茫茫,就如这嘈杂人世,他什么也看不见,从今日起,他便没有了过去,也再没有了未来。

    他捂着口鼻奔出了火海,朗朗青空,乾坤一洗。他一步步往台阶下走,焦急的人们匆匆与他擦肩而过,有的停下来喊他一声,有的便直接跑开了。这里的人,原就同他都没有关系。

    走到台阶之下,他突然扶着白石栏杆咳嗽起来。他咳得那么用力,就好像要把心血都咳出来一般,身子弯了下去,长发被风拂起,露出的脸色苍白如雪。

    ***

    八月初三,徐国东境上的大雨刚刚停歇。

    在徐与东泽交界的重梨镇外三十里,有一片茂密的松树林。大雨之后,空气里翻出来泥土的清新,枝叶间水声滴答,渐而染出了秋气。

    徐敛眉同她剩下的一千八百名将士们,就在这片树林中暂时歇息。

    经历了几日前的惨败,一路溃逃至此,伤兵占了过半。无人有说笑的心情,只是沉默地嚼着干粮或闭目将息,当值的则抱紧了刀站在外缘,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向那似无穷尽的深山丛林。

    他们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得去。齐国和东泽的军队就驻扎在重梨镇上,而郑国在北、越国在南,只有向西才是徐国地界,但那样就等于逃回老家,还说不定会将敌军引入老家。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当值的士兵回过头,“将军!”当即便要起身行礼,却被她按下了肩膀。

    铁面具下,那双眼睛似乎闪动着温和的光芒,“不必多礼,我只是出来看看。”

    “是。”那士兵讷讷地咽了口口水。

    她侧头看他,这个士兵的脸上有一道刀疤,从额头直划到眉骨,看起来很狰狞,对着她却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徐敛眉有些想笑,“很怕我?”

    “也,也不是……”那士兵连连摇头,“我们都很崇敬您。”

    她轻轻一笑,也不接话了,径向远方望去。

    崇敬吗?来自这样一个普通士兵的崇敬,真让她有些难以承受。她刚刚才带着他们打了一个败仗,她也不知下一场仗能不能赢。长久以来总是自信可以渡过任何劫难的她,似乎从某个时刻起,就不再有那种目空一切的力量了。

    也许是因为她终于也经历了一场无望的感情,在竭尽全力的追索过后却只得到一场空,她便迅速地成熟起来,再也不会掂不清楚自己的分量了。

    腹部总是隐隐作痛,全身一上马就会酸痛难当,到了晚上更是痛到整夜无法入睡。她知道是刚刚生了孩子导致的,却无法同人明言。与以往不同的是,她这回带了鸿宾过来,总可以为自己分担一些。

    “将军,”那士兵出神地看着将军的侧脸,没话找话地道,“虽然上一场我们是输了,但……但您还在,我们就相信您。您往常虽然不爱说话,但我们都知道您爱护我们,所以便是为您去死,我们也都愿意的。”

    如是说了半天,却不得人答话,士兵也觉颇不好意思,挠着后脑止住了话头。尴尬之中,却听见将军低声道:“没有谁可以让另一个人去死。”

    “什么?”

    “你想回家吗?”徐敛眉回头看他,恍惚之间,士兵以为将军似乎是笑了,那眉眼都变得温润,几乎像是个女人了。

    “想啊。”士兵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也想。”徐敛眉望向远方,树梢之上透出的那一方澄明天空,“我不需要你为我去死,你只要跟我一起,赶走敌人,将徐国人都带回家就可以了。”

    明明是平淡的语气,士兵却听得心中升起一股豪情,不由得挺了挺胸膛道:“是,将军!”

    徐敛眉淡淡地笑了。

    “殿下……世子殿下!”一个女声响起,是鸿宾手中拿着一封书匣跑了过来。徐敛眉站起身,眉头微微凝起——

    书匣上插有白羽,是八百里急递。

    她打开了它,取出那印了国玺的信笺,一目十行地看过——

    她的身子突然晃了一晃。

    “殿下!”鸿宾连忙过去扶住她,她的手却颤抖得拿不住那张薄薄的纸,鸿宾接了过来,一看竟是——

    “齐人沿岑河侵我岑都,内逼宫禁,虽稍斩退,仍念速回。切切。”

    这是来自徐公的私诏,是以不加落款,却是鸿宾能认出来的徐公亲笔。

    短短数十字,鸿宾简直不能想象王都里发生了怎样的腥风血雨,下意识转头去看徐敛眉,后者的铁面之下,只露出一双深不可测的眼。

    “岑河……”她喃喃,“他到底还是动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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