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日后,徐大经从峡州回转。

    他第一次拜见夫人,从峡州带回来不少好东西,贵重的多半是峡州那些大户送的,像丝绸、珠宝,反正他带来的都是一般女人最爱的东西。

    这主意还是峡州的州官方平给他出的。

    徐鹿一见他,就直咂嘴,徐大经一时没咂摸出什么意思,还喜气洋洋地叫人将箱子抬到了后院。

    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箱子怎么抬进去的,又怎么抬了出来。

    徐大经求见夫人,夫人也不召见,而且连一句话都没有。

    徐大经跑到前院拽住了徐鹿。

    徐大经和徐鹿都是影卫出身,要叫外人来看,如今,一个带兵打仗,一个给夫人办事,自然是徐大经混的的比徐鹿好。

    而在自家一起经历过无数回生死的兄弟跟前,没什么谁比谁好。

    徐鹿一瞧徐大经满脸的不快和疑惑,发生了什么,已经猜到了八成。

    徐大经要问什么,他自然也知晓。

    他不待徐大经开口就道:“如今局势不定,先生在洛阳城中与世家大户周旋,一礼不收。而夫人是什么性子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最讨厌男人欺负女人,陈留发水,她可是拿出了私房施粥。你且想想吧,她是为何连见都不愿见你!”

    这还用说嘛!就是因为那些礼物了。

    这是先生不在家,若是先生在,可不止是不见他这么简单了。

    徐大经道:“原想晚间与你,还有徐鹰、徐酒,大醉一场的,估计是喝不成了。”

    徐鹿猜的到他要干什么,点点头:“去吧!”

    徐大经哪儿都没去,跪在了二门外,请罪。

    徐昭星并没有让他跪多久,自己到了二门边上。

    她站在门里,他跪在门外。

    她朗声道:“错有三:一,既拿下了峡州,就不该在局势不稳前匆忙回转;二,小人如蝼蚁,却可坏根基,而你不该信用小人;三,把那些东西悉数带回,挨家返还。你且记住,你跟着先生图的是天下,而不是你那箱子里的那点子东西。”

    换句话说,眼皮子浅是病,不治不行。

    徐大经磕头:“谢夫人点醒。”

    “此事并不算完,我记你十军杖,待你们先生回来之后,再决定什么时候罚你,无需跪我,去吧。”

    徐昭星说完便转身回去了。

    徐大经这时才敢抬头看了一下她的背影,心想着,他们这位新夫人倒是位爽利人。

    说起来,这一趟也不算回错了。

    晚间,徐大经和徐鹿、徐鹰相聚,喝了个酩酊大醉,倒是许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这就又听说了许多的怪事,都是有关夫人的。

    譬如夫人要了那么一堆臭烘烘的东西,再譬如先生一到了夫人跟前儿,就有些妻管严。

    其实夫人怪不怪,还是次要的。

    夫人和先生的关系好不好,才是主要的。

    其实就是两人的关系很好,也不是重中之重。

    历来皇帝登基,谁为后,也并非皇帝一个人就能左右。

    还得看为后之人背后的势力。

    皇帝是不喜外戚强大,可一点根基也没有的外戚,对皇帝来说没有一点儿的助力。

    他们如今都姓了徐,先生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虽说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家规,但先生若不肯,直接灭了陈家,继续让他们姓陈,谁又敢说什么呢!

    说起来也怪,这群人聚在一起,不是议论章得之登基的可能性有多高,而是议论徐昭星为后的可能性有多大,仿佛章得之登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徐昭星并不在意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一直在盘算着章得之的归期,还害怕姜高良给蒋瑶笙带回家一个“小情敌”。

    人就是这样,放那儿就是放那儿了,不一定能有多紧张,可一有人来抢,就是心肝宝贝儿,旁人动一下都会翻脸着急。

    她可不想让她女儿落到那样的烦恼境地。

    徐昭星操心啊,心都操碎了,也不敢和蒋瑶笙说,却怎么也没想到,章得之确实带回来了一个跟屁虫,但不是蒋瑶笙的“小情敌”。

    是她的!

    是她的!

    居然,是她的!

    “夫人,先生带回来一个女子,听说与姑娘的年岁差不多,一路上紧跟着先生,还说要请夫人允许…她进门!”

    重要的事情,慧玉说了三遍,徐昭星才听清。

    不是觉得不能置信,就是想着她硝石都送去了,怎么还这么窝囊地回来了?

    别人的心里,已经演绎出了好大一出的“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年度大戏,徐昭星还在这儿琢磨着她家的男人办了件如此窝囊的事情,思绪不在一个频道上,自然没法儿沟通。

    慧玉只见夫人沉了脸色,眼泪哗哗地往能下掉,心里想着夫人和先生都这样了,她要是嫁人,又是什么样呢?

    徐昭星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想着不管不问,谁惹的烂摊子就谁收拾去。

    可慧玉却说,人就在二门外,而先生什么话都没有交待。

    他敢交待才叫见了鬼,还不得哪远跑哪儿,先避一避风头。

    徐昭星想了想,去告诉前院的人,我要在先生的书房宴客。

    那厢,陈佳云也得到了消息,心里只觉痛快又诧异。

    痛快的是,终于能有事让徐昭星糟心。

    想想自己都糟心了这么多日,先是因为陈家的男人都没了,痛哭了几场,后又一想她与陈家的男人本就没什么感情,若她那个嫡兄但凡在意她一些,也不会想着背叛姜家了。幸好,她的母亲并无事。

    陈家的事情才想开了一些,又因为不知她女儿现今怎样了,而操碎了心。

    这下好,老天爷终于公平了一次。

    不过,痛快完了就是诧异,心里想着,章得之当真会娶妾?

    要知道,他们这一脉是废王之后,而废王乃是正宫所出,而最终胜利的武帝的娘不过是个妃子而已。

    从那时起,姜家要继承祖宗遗志的长子,就不能娶妾。

    章得之当真会违背了祖宗定下的家规?

    违不违的且放一边,她先去瞧一场好戏。

    ——

    徐昭星为何不肯让人到后院,就是因为那句“请夫人允许进门”的话语。

    徐昭星幼稚鬼上身,她连后院的门都不让人进。

    徐昭星才走到二门边上,就碰见了陈佳云。

    陈佳云给她行了一礼,道:“听丫头说,二门上来了个奇怪的人,我出来瞧瞧。”

    这话说的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徐昭星有火也不会朝别人撒,点了点头道:“刚好,咱们一道去。”

    两人的关系竟是从未有过的和谐。

    徐昭星走在前头,一迈脚先进了章得之的书房,直接忽略掉了站在书房中央的薛玲。

    陈佳云领着丫头,跟在了后面,倒是偷眼打量了一下。

    同作为夫人,对于这些抢丈夫的妾,实际上有着同仇敌忾的不耻。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眼神里有轻蔑。

    章得之的书房,就是个变态的存在,无桌无椅,更没有榻,他自己是席地而坐,来见他的人若不是跪着,也得躬身站立,

    徐昭星知道,他书柜的最底下,放了一条厚厚的毯子,她不喜硬地,更不爱跪坐,他便预备着,她来的时候,给她坐。

    徐昭星指了指书柜,慧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最下头的青色毯子。

    她双手捧了毯子出来。

    徐昭星道:“打开,我与二夫人同坐。”

    这真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和陈佳云的关系是不怎么好,但她和这薛玲的关系更坏不是。

    薛玲的身边还跟了个嬷嬷,两个人一个将头抬的很高,另一个躬身立在她的身旁。

    徐昭星坐好之后,扫过去了一眼。

    薛玲行礼道:“见过夫人。”

    这是对着徐昭星说的,方才进门,她是走在前头的那个。

    薛玲又微微侧目,对着陈佳云道:“这位是……”

    陈佳云后头的丫头怪不喜她行礼都行不好的模样,横了她一眼,道:“这是我家二夫人。”

    薛玲便知后进来的是姜舍之的夫人,又行了个礼:“原来是二夫人,有礼了。”

    因着徐昭星没有回礼,陈佳云便也跟着不回。

    薛玲来前,费了好大的力气打听眼前这个目中无人的章夫人,她心想,不过是个二婚的妇人!

    即使是夫人,也是续弦,她并不曾看在眼里。

    叫谁想都是,一个青春靓丽,一个半老徐娘,叫男人来选,会选哪个没有一丁点的悬念。

    薛玲觉得自己有备而来,那个章夫人不喜她,那是肯定,她来此也不是要讨章夫人欢心的。她有必须进门的理由,有持无恐的要命。

    她已经特意放低了姿态,就不介意这一时的憋气,就是坐着的两人都不出声音,她也能把话说下去。

    她拿了帕子,假装拭泪:“不瞒二位夫人,若不是先生相救,小女今日已不在人世。那日,小女游湖,不幸翻船,是先生救了小女,为了感谢先生的救命之恩,小女愿意……愿意以身相许。”

    这么一说,徐昭星就明白了,敢情,她家的老狐狸也有阴沟里翻船的境遇,这是遭了人算计!

    可不,明摆着的算计。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早不翻船,晚不翻船,非得等章得之在的时候才翻。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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