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悬,萧缓正从县城里抓了中药回来,她卖力蹬着自行车,迎面而来的热风向后撩起她的长发,露出一张汗津津的小脸,热得红扑扑的。
    正值饭后午睡时间,公路上,田野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树上的夏蝉在不知疲倦的聒噪着。
    正慢悠悠骑到十字路口,萧缓眼角瞟到一个黑衣黑裤的男人身影从右前方走过来,心里不由嘀咕,大热的天还穿一身黑,可真不怕热呀!
    往前骑行了十多米,她发现那个男人跟她是同一个方向,并且脚步急促,显然有追赶她之势。荒郊野地,举目无人,她不禁心生警惕,一边脚下加快速度,一边回头打量那个男人。
    果然,那个男人见她加快了速度,便迈腿朝她奔跑而来。虽然他戴着鸭舌帽,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看到了他狭细的眼睛像毒蛇一般紧紧盯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痘痘,很是瘆人。
    萧缓吓得惊慌失措,脚下又慌又急,自行车行驶得扭扭曲曲。她大口呼吸着,再不敢转头回看,只一心往村子的方向逃去,呼呼风声里,仿佛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眼看着就快到村口,萧缓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禁再次回头,只见那个男人放缓了追逐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唯独一双眼睛像粹了毒般死死咬着她,不太甘心的看着她骑着自行车滑进了村里。
    这时,刚午睡结束的桃娃子正扛着锄头从村口走出来,迎面遇到一脸惨白、慌不择路的萧缓,好奇道,“你咋个啦?被鬼追啊!”
    萧缓从自行车上跨下来,双脚落到实地还有些虚浮打颤,她看着嬉皮笑脸的桃娃子,头一次觉得这张脸如此可亲,“可不就是被鬼追么!怪吓人哩!”
    桃娃子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被热傻了么,光天化日之下胡说八道!”
    “嘁,爱信不信!”
    转念一想,也许真是自己谨慎过度,草木皆兵呢?萧缓便把方才的种种添油加醋一番再娓娓告知了他,只是越回忆越觉得那张痘痘脸似曾相识,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长得好看就是招人惦记!”桃娃子不怀好意的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接着说,“你看啊,如今春雷哥和张小胖都不在,只要你认我做哥,往后哥就罩着你,保管那些个三教九流的小混混不敢打你的主意!”
    “呸,你倒是想得美!”萧缓满脸嫌弃,重新骑上自行车往家的方向而去,身后还继续传来桃娃子厚颜无耻的调笑声,“妹子,哥有的是时间,你仔细考虑考虑,啊!”
    风过无痕,谁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几天后,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一天是农历七月十一日,整个三伏天里最热的一天。李燕儿戴着草帽,挎着竹篮子,去给还在田里除草的父亲送水。路经一个小池塘,一阵欢快的嘻嘻哈哈声引得李燕儿驻足停留,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用充满羡慕与渴望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几个孩子在水中尽情玩耍与嬉闹。
    “诶,你们瞧,那不是咱们村儿的傻妞么!”一个小男孩灵活的从水里钻出来,浮在水面上,一边朝她挥手,一边对其他小伙伴们说道。
    “傻妞,快下来!跟咱们一道玩水!”另一个黝黑的男孩也朝她招了招手,随手扬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李燕儿莫名心动的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父母曾多次告诫过她,不能去水边玩,那水里藏着水鬼。可是眼前这群孩子玩得那么开心,一点儿也不害怕水鬼的样子,还主动邀请她一起玩呢。
    她急得像一只无头苍蝇,在烈日下来回打转转。不一会儿,轻薄的衣衫便被汗水打湿,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她扯了扯衣角,好似下定了决心,把竹篮小心翼翼的放在水池边,然后忐忑的将穿着塑料凉鞋的右脚往身前的水里探了探。
    温凉的池水抚摸过她的脚趾,凉气仿佛瞬间驱散了暑热,她舒服的喟叹一声,准备把整只脚泡进水里。
    顿时,周遭传来一阵阵哄堂大笑声,她茫然的抬起头,一脸不解的看着那群孩子。
    “哈哈…傻子也会游泳么?”最开始对她招手的那个男孩露出一脸的嘲笑。
    另一个大概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伸手拍了拍同伴的胳膊,“莫瞎开玩笑,要是出了事,爸妈非打死咱们不可!”
    “嗐,我就随口一问,哪知傻子就是傻子,也不晓得掂量哈子自己几斤几两,要是真出了事,只怪她自己太蠢!”
    “就是,跟咱们有啥关系!”
    那些充满嫌弃的稚嫩脸庞和满怀恶意的童言童语,像严冬刺骨的冷水,激得李燕儿一个哆嗦,连忙转身拾起地上的竹篮落荒而逃。
    她浑浑噩噩跌跌撞撞的跑到了一片无人处,蹲在地上“嘤嘤”的小声啜泣起来。明明父母和阿弟都说过她不傻,只是不识人心善恶,明明她会说话会走路,还会做饭和洗衣服,为什么他们还是嘲笑她又傻又蠢?
    突然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她转过头,只见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然后坐到了她的身边。
    “你是谁?”李燕儿眨巴着泪汪汪的眼睛,往侧边挪了挪,想离这个陌生男人远一点。
    “你不记得我了么?咱们以前见过,那时你跟萧缓在一起!”男人温柔的看着她,一双狭长的眼睛里盛满笑意。
    “你还认识缓缓?”李燕儿抬手抹掉眼泪,放下了一丝戒备。
    “当然,我跟她是朋友!她家里还养了一条大黑狗。”男人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那是黑豆!”李燕儿对着他灿烂一笑,现出一对小酒窝,斑驳的树影投在她白嫩白嫩的脸上,尤为生动。
    男人一时看痴了,等回过神来,忙抬手压低帽沿以作掩饰。
    “原来它叫黑豆,跟它凶猛的形象不太符合呢!”
    “那是我阿弟取的名儿,我很喜欢!”
    “哦…那你阿弟呢?”
    “我妈说,阿弟去了很远的地方,要过很久很久才会回来。”李燕儿落寞的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一,二,三,四…,呃,总之要过了很多个月才能回来!”
    “这样啊…你一个人很寂寞吧?”男人抬手整理了一下她的刘海。
    李燕儿躲了躲,轻声说,“我有缓缓,她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你看啊,你跟她是最好的朋友,我跟她也是好朋友,那你跟我是不是也算是好朋友?”男人的声音充满引诱。
    李燕儿歪头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而且这个人陪着自己说了好半天的话,一直很温柔。于是她笑着点点头,“我们也是好朋友!”
    男人站起来,朝她伸出手,“那我们一起去找缓缓玩吧!”
    …
    月上柳梢头,林云村的乡民们,打着手电筒,举着火把,在村子四周寻找着李燕儿。
    “燕儿,燕儿,你在哪儿?”李燕儿的母亲在大伯娘的搀扶下,一边哭着呐喊,一边步履蹒跚的前行。
    “李燕儿,李燕儿…”
    远处传来高高低低的呼喊声,在无边的墨色之中,如同大海捞针。萧缓急得眼圈发红,跟满目苍凉的李憨子等人,追着黑豆在河堤上、水池边、山林间搜寻着李燕儿的身影。
    月上中天,黑豆带领着众人摸爬上了高鲁山,终于在一片隐蔽的半山腰处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李燕儿。
    柔和的月光把山里的夜色衬托得一片宁静,斑驳的光影像碎布条儿挂在树枝上。树下暗影中,赤身裸体的李燕儿被一层薄薄的山雾笼罩着,像一条光洁的鱼仰躺在草丛中,  长发凌乱,了无声息。
    众人没成想是这样一幕,惊恐得急急转身避嫌。李憨子一把匍匐到女儿身前,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吼声。萧缓捂住嘴,咽下惊呼声,泪流满面的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李燕儿身上。只有不懂人间疾苦的黑豆,低头拱着少女的头,时不时伸出舌头舔弄着她的脸。
    后来,李燕儿被送到县医院抢救,命被救回来了,却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烂漫天真的李燕儿。
    难以想象经受过怎样的折磨,李燕儿全身都是抓痕和齿痕,嘴角撕裂,左边乳头被烟头烫伤,下体血肉模糊。经医生诊断,从阴道内检出精液,可确证有性交,从伤口撕裂程度,可断定李燕儿被强暴了不下十次,不排除是被轮奸。
    李憨子仿佛一夜熬白了头,茫然无措的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她的母亲佝偻着背,倚靠着墙俯身低泣。
    李燕儿躲在被子里,浑身颤抖,吟吟低语,“我错了,错了,求求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两位民警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们自接到报案到等受害人清醒,已经耗时快两天,却没能从李燕儿口中探到任何嫌疑人的线索。单从混杂的精液上,他们无从下手查案,总不可能把每个男人都带去医院做DNA匹配。
    萧缓正扶着外婆站在病房门外,一只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保温桶。她们是来给这可怜的一家人送饭的,想必这两天的兵荒马乱,他们都顾不上喝一口热汤。
    “李燕儿,你再好好回想一下,侵犯你的人长什么样?譬如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长得是胖是瘦?可是你认识的人?”…
    在民警对李燕儿的循循善诱中,一片电光火石直击心灵,萧缓紧了紧扶住外婆的手,她想到了前几日追着她跑的痘痘男,想到了前年她和李燕儿在救济站被程有金等人调戏的场景,那帮人之中也有痘痘男。他,或者他们,跟这起强奸案有关吗?或者说,犯人就是他们?…
    外婆转头,疑惑的看着脸色苍白、眉头越皱越紧的外孙女,“缓缓,你咋个啦?”
    我要不要告诉警察?一切不过只是我的猜想,警察会相信一个未成年少女无凭无证的说辞吗?
    要不写信告诉李春雷?远水救不了近火,只会让他更加自责和痛苦。
    那怎么办?让燕儿姐惨遭凌辱,犯人逍遥法外?
    “我…”,萧缓一时语凝,她思绪万千,却找不到出路,仿佛在作茧自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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