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誉之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说:“车钥匙给你,晚上不好打车。”
    “不用啦,”林格说,“晚上喝酒呢,喝酒后不能开车。”
    林誉之说:“自己不能开,叫代驾也行。”
    “算了吧,”林格笑,“你车上有行车记录仪,还有定位——怪怪的,我开你的车出去,总觉得自己也被你监视呢。”
    林誉之微微笑了:“我怎么会监视你。”
    “时间不早啦,”林格长长伸懒腰,“我要走啦。”
    林誉之说:“晚上吃完饭后给我打电话,再晚我也去接你。”
    林格拎起自己的大书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笑着,潇洒同林誉之挥手:“再见~”
    她哼着歌离开,脚步轻快,没有回头。
    林誉之独自吃了晚餐。
    说晚餐或许都有些亵渎这两个字,或者说,更像一种随意配备的营养补剂。称重后的蔬菜放在水中煮熟后捞起,配上一个水煮蛋,一份煎牛排,一杯蔬菜和豆子打成的汁。
    吃到最后,他才察觉。
    喔,忘记放盐了。
    不过不妨碍,他已经吃光了。
    把碗筷碟放入洗碗机,林誉之去卫生间清理了自己的身体,他房间中有两种沐浴露,一种是他惯用的,另一种沐浴露较为便宜,超市中随处可见,十几块钱一大瓶,是他以前寄居在林格家中时,一家人常用的,林格说喜欢那个味道。
    今天的林誉之用了后者。
    做好一切后,林誉之坐在客厅沙发上,握着一本书阅读。
    一本书从头读到尾,大约是作家年纪大了,水平严重下降,合拢书本的那一刻,林誉之已经完全忘记其中的内容。
    他端起水杯,平静地喝了一口水,将玻璃杯轻轻搁置在桌上时,他抬起头,看到兢兢业业的时钟指针。
    凌晨两点。
    林誉之起身,挽起衣袖。
    雇佣来的阿姨每日都会打扫卫生,但有些地方是林誉之嘱托的,比如林格房间中的垃圾桶,要等着他来清理。
    理由是妹妹粗心大意,经常会把一些有用的东西丢进去,林誉之会在丢垃圾前做一次深度的筛选,将一些和妹妹相关的重要物品收好。
    阿姨十分遵守规矩。
    林誉之清理完垃圾,重新坐回沙发上。
    在搬进来之后,这是林格的第一次夜不归宿,也是她第一次和男性朋友约会。
    没有任何阻碍,能够光明正大和她聊天,互相发“小狗”“主人”这种恬不知耻的、下流、肮脏、无耻字词的肮脏男人。
    林誉之喝光杯中最后一口水,将玻璃水杯搁置在茶几上。
    他抬头看。
    时针指向凌晨四点。
    林格还没有回来。
    林格不回家。
    她在出门前就没打算回去。
    林格在公司楼下的酒店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她健身结束后已经六点,晚饭倒是和教练一块儿吃的,严格配备的健身餐,没什么味道。
    幸好和公司离得不算远,她赶去公司上班,准时开直播,下播后已经很晚,林格看了看时间,揉了揉操练到酸痛的手臂和腰腹,决定不回家了。
    刚好有住宿的补贴,林格在公司附近的酒店中订了房间——还能多休息一阵。
    健身中的人也最需要充足的睡眠。
    直到次日十点钟,吃过早餐的林格,才神清气爽地回家。
    她没想到,一推门,就能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誉之。
    他穿着白色的柔软家居服,从家里带来的那一件,也是给她清理耳朵的那一件。
    腰带系着蝴蝶结,绳子边缘微微垂下。
    林誉之看着她,露出一个极轻淡的笑:“怎么一晚上都没回家?”
    林格看不出他的异样,如实回答:“下班后太累了,时间也晚,所以在酒店里将就一晚。”
    “嗯,挺好的,”林誉之点头,“你的那个’小狗’要和你一起将就?”
    第24章 辩驳 雨下一整晚
    林格差点想不起“小狗”是谁。
    她甚至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思考到底是那位朋友姓“苟”——林誉之口中说出的词语是小狗吗?还是小苟?小勾?
    林格不记得林誉之说过什么低贱下流的脏话,他连情,动都礼貌。再如何被撩拨, 也顶多喘着气, 用大拇指侧面摩挲着她的脸颊, 垂眼,压低声音问怎么这样会夹。最出格的话语,莫过于轻轻扇一扇花瓣,问流这么多是要给谁看。
    仅此而已。
    他从不说出什么以骚做前缀的词语,更不会叫出小,母狗这种词汇。那些过于通俗的词语被他从语言库中删除,倘若真要用动物来形容她,林誉之也优先选择小猫, 小兔, 小松鼠, 这些很少拿来骂人的物种。
    林誉之的反应过于自然。
    自然到林格忘掉了前天看到的简讯。
    林誉之起身。
    林格嗅到他身上淡而柔的气味,干净,舒缓, 熟悉,她一时想不出, 微微皱眉,思考它的来历。
    澄净的水从细长的壶口中缓缓注入玻璃杯中,清冽微涩的柠檬味配合柔和百合花味道, 林誉之握住那透明的玻璃杯,侧身, 递给林格:“不需要和我解释吗?”
    “解释什么?”林格接过那杯水, 喝了一口, 润了润干燥的喉咙,镇定,“解释我昨天为什么加班那么晚吗?”
    “林格,”林誉之连名带姓地叫她,“别插科打诨,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林格说,“你当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还是你奶大的孩子?凭什么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又没有读心术。嘴长在你嘴巴里,你还想让我说出来?”
    林誉之说:“你昨晚去见的那个小狗。”
    林格想了两分钟,才短暂地将人和称谓对上号。她晨起时只吃了酒店自助的沙拉和水果,嘴巴有些干,低头又饮一口水,再抬头望林誉之:“你在说什么话,发烧了?”
    “昨天晚上,你和他在一起?”林誉之抬手,阻止想要离开的林格,“我不是说,聚餐结束后给我打电话吗?”
    林格说:“我也说过了,太晚了,没这么必要。”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林誉之说,“等了你一整晚。”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一刻也没从林格身上移开。声音平稳,没有一丝颤抖,只在开头的“一直”两字上咬了重音,像敲下了钢琴的a2。
    “我没有让你等,”林格说,“——别张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这是爸妈要你管我,对不对?别忘了,你只是我哥哥,还不是亲的,只是我爸照顾过你一阵而已,别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也少给自己找借口。怎么?你再想管天管地,也管不了老子拉屎放屁。”
    她长长一串话,一口气说完,林誉之没有打断,只是听她讲。
    林誉之说:“你已经很久没有直白地对我说这种话。”
    林格满不在乎:“你知道我什么德行,我最丢脸的样子,你也见过,现在说几句脏话怎么了?”
    “别兜圈子,”林誉之说,“回答我的问题,林格。”
    说到这里,他垂眼,瞥见林格脖子上一片微微的红,颜色稍深。
    在她发丝遮盖中,若隐若现,隐约有指痕,像一只吸血鬼留下的印记。
    林誉之脸色微变,迈一步,低头,一手抓住林格后脖颈,完整掐住,另一只手触碰着她脖颈上的这片红——按上大拇指。
    没有细看,林格手中水杯中的水恼怒地扑来,兜头浇了他一脸:“林誉之!你疯了!”
    温热的,氤氲着柠檬与百合气味的水就这么扑在林誉之连上,头发上,这是她第二次泼林誉之水,大约也不会是第二次——林格挣扎,如一只狼企图挣脱捕兽夹——直戳戳向林誉之亮出她锋利的獠牙——
    “怎么弄的?”林誉之不在意水,只问她,“你脖子上这块儿,谁抓的?”
    挣扎中,林格手中玻璃杯跌落在地,啪啦一声,玻璃粉身碎骨的清响。
    裂开了一地的狼藉。
    林誉之好似没有听到,只看她脖子上的明显抓痕:“他敢对你施暴?”
    “现在是谁在施暴?”林格乌黑的眼睛看着他,愤怒,“你过分了,林誉之,我爸妈拜托你照顾我,也只是一个说辞。你没来的时候,我在这里生活得就很好。”
    林誉之不松手:“多好?怎么样算好?差点被骗解约费的好?”
    林格说:“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能帮得了我这次,还能帮我下次吗?”
    “为什么不能?”林誉之低头看她,细细的,像是要从她眼中找寻一些熟悉的东西,他重复,“为什么不能?以前我没有能力,现在我可以。”
    “以后我们都会结婚,各自成家立业,谁用你照顾?我有胳膊有腿,难道没有你,我就不能生活了?”林格说,“更别说,你只是我没有血缘的、名义上的哥哥。”
    林誉之说:“我倒希望我们现在有血缘关系,林格。”
    林格愣愣看他,满肚子的话都咽了下去,不敢再出口。
    她第一次从林誉之口中听到这种话——这种——
    之前他们最怕的就是有血缘关系,最不想真正地和对方成为“亲人”,成为“一家人”;
    现在的林誉之,在清晨,在阳光大好的时刻,捏住她后脖颈,一字一顿地说,倒希望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林格的大脑短暂地缺氧,她忽然不能看穿此刻的林誉之,无法洞悉他的目的。
    她有些晕眩,需要缓一缓,再缓一缓。
    “我真希望你是我的亲妹妹,”林誉之说,“你这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爽,撩拨完人就走的坏心眼……”
    林格猜测他大约是想说“东西”。
    林誉之还是没有说出这两个字,他在此刻停顿几秒,默然将它跳过,像悄然放下的橡皮刀。
    这个时刻也不会说出侮辱她的话。
    他只是压抑着,压抑着——就像从前十几年前一直习惯了那样,所有情绪都被压缩,真空,塞进小小的罐子里,丢进阴暗角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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