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湖城回来的朱参军有些吃不准朱简此时的想法,这是要做什么?
    东平郡王的密信已经送到了他手上,好几封。他读出了其中的暗语,让他相机行事,鼓动朱简关键时刻起事,杀夏贼将领,烧其积粟,截断夏贼归路,配合主力大军的追击合围。
    为此,朱参军还设计出了几套方案,比如通过宴会的形式伏杀卢怀忠等人,再深夜突袭夏贼营地,抢占险要地段等等——在陕虢这条狭窄的函谷道里边,险要之处可太多了,毕竟函谷关都可以找不止一个地方建,效果还都差不多。
    即便夏贼重新打通了归路,但军心士气受到动摇,说不定还要耽搁不少时日,东平郡王的大军就可趁势追上来,大胜夏军。
    趁机拿下陕虢亦有很大可能!
    至于如何跟王重盈交代,其实一点都不难,有替死鬼就行。
    仔细想想,计划确实不错,但如今朱简想做什么?
    “朱将军,你这是要立刻起事?不,还没到时候。”朱参军试探性地问道。
    “来人,让朱参军在此好好休息。日常用度,不可短缺。”朱简突然下令道。
    亲兵轰然应诺,很快进来十余人,死死看住朱参军。
    朱参军有些惊慌,斥道:“朱简你疯了?”
    “我等不及了,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委屈朱参军了,事成之后,自来赔罪。”朱简叹了口气,大步出了门。
    ※※※※※※
    陕州南门附近响起了激烈的喊杀声,随着城门的打开,杀声愈发清晰。
    “冲!冲进去!”带着三百兵赶来的朱简一马当先,心中砰砰直跳。
    别看这年月下克上的案例比比皆是,看起来杀个节度使就和杀只鸡没什么两样。但具体到你自己操作,总感觉到这样那样的不便,以及蕴藏其中的巨大风险。
    可以说,每一起下克上都是在赌博。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远近皆知,不成功的估计就默默无闻死去了,全家被株连,也就在本镇内被一些人知晓。
    但事已至此,朱简也没退路了。
    即便在灵宝举兵相抗,多半也是兵败的下场,那还不如搏一把,成功了就当节度使,威福自操。
    王珙当节度使不过三四年时间,他爹王重盈也不过就当了六年,甚至不如他朱简在陕虢干的时间长,凭什么?
    朱简在城门口见到了浑身浴血的儿子朱令德、朱令锡,他俩带了数十家将,甚至还武装了数十奴仆,手持步弓刀枪,杀气腾腾。半夜攻其不备,已经把城门口的守卒杀散。
    “阿爷,王珙今晚住在旧宅,兵不多。”朱令德擦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说道。
    “好,兵贵神速,只要斩下王珙首级,咱们就安全了。走!”朱简也不废话,立刻带着总计四百人朝王珙老宅杀去。
    深夜的陕城被马蹄声和厮杀声惊醒。
    有经验的百姓将窗户紧闭,这是有军士作乱了。
    不论作乱成功与否,都会有人趁机劫掠。王珙的死活他们一点都不关心,他们只关心自家的生活。
    军营内隐隐有些不安。
    大家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统兵大将不住在军营,也没有军府都虞候司的调兵命令,无人敢轻举妄动。
    在派人外出打探一番后,大伙都松了一口气。
    不是外敌入侵就好,有人作乱造反,关我屁事!
    新大帅上位后,为了邀买人心,还得大发赏赐,大伙接着回去睡觉,坐等明早领赏。
    王重盈曾经住过的旧宅外,从灵宝来的乱兵已经撞开了大门。
    数十朱府奴仆当先涌入,两百余军士继之,外面还有百人远远盯着,谨防王珙逃窜。
    杀声传到后院,王珙披头散发,赤脚冲出了卧房,在十余亲兵的护卫下往花园冲去。
    甫一进园,兜头盖脸一阵箭雨,亲兵躺下了两三人,王珙吓得又折回。
    灵宝军士已经杀透前院。
    朱令德穿着偷运进来的铠甲,长剑剑刃不断往下滴着鲜血。
    他已经看见王珙了。
    兴奋又残忍地怪笑一声后,朱令德下令放箭。
    一排军士上前,步弓齐发,王珙抱头鼠窜,身边惨叫不断。
    “速速杀了此贼!”朱令德大步上前,双手握剑,斜劈而下,最后一名阻挡的亲兵也倒了下去。
    王珙吓得躲到了柱子后面,口中仍然叱骂不休:“朱简,你狼心狗肺!我待你如何?为何作乱?”
    没人回答他。
    朱令德挥剑连砍,王珙绕柱跑。
    “悬崖勒马犹未晚也。我父为蒲帅,手握雄兵数万,你杀了我,能逃得过追杀?”王珙气喘吁吁地说道。
    还是没人回答。
    都到这份上了,没什么好说的。武夫做事,何尝考虑后果?干就完了。
    很快又有数名军士上前,王珙没法再躲了。
    朱令德一剑劈下,王珙绝望地惨叫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挡。
    双手重剑轻易斩断了手臂,深深嵌入王珙的躯体之中,鲜血喷涌得满地都是。
    朱令德又接过一把斧子,对准躺在地上的王珙的脖颈,狠狠斩落而下。
    弑杀,就此完成。
    七里涧隘道,凤翔军军营内,鼓声隆隆。
    大群军士披甲持械,鱼贯出营列队。
    浢津渡口关城内,两千余骑也牵马出营,朝陕城而去。
    折嗣伦暗叹一口气。
    朱简作乱,他也在背后推波助澜了。这事发展到现在,就是一笔糊涂账。
    但陕虢太重要了,能有替死鬼出头,自然再好不过。至于后面如何与王重盈掰扯新的陕帅人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出发!”营门大开,大军打着火把,如长龙般朝陕城而去。
    第042章 名正言顺
    看着捧在儿子手里的王珙人头,朱简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很怪。
    既有成功弑杀节度使的畅快,也有即将得掌大权的兴奋,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这事情,没算完!
    “走,去军府!”朱简吩咐道。
    众人的心情和朱简差不多,兴奋又害怕,说话的嗓音都有些颤抖。
    按照如今造反的“标准流程”,下一步就是占领节度使衙,然后召集军府将佐议事,定好上下名分。
    这又是一番利益勾兑。
    大伙都是衙将、外镇将,地位一样,凭什么你当节度使?是不是要给补偿?
    这一步同样十分关键。
    一般在理所造反,兵不可能多的。
    衙将们的兵权被收得死死的,能动用的就只有家丁家将。
    朱简是外镇将,手头有三千多兵,但不可能全部拉来,那样太招摇了,半途就会被人发觉,因此他也只带了三百心腹,抄小路偷偷前来。
    陕城孤绝,极难攻取,必须要有内应打开城门,必要时还要战斗。
    但节度使又不是傻子,百余年来这么多下克上的例子,肯定要多加限制。
    收衙将兵权是第一步,第二步是限制每个人的亲兵家将的数目,同时对铠甲、硬弓、劲弩多加管制。
    朱简家中私藏了武器,但不可能太多。家丁家将数目有限,即便算上他带过来的三百兵、临时武装的奴仆,还是不够控制全城。
    王珙身死的消息明天会被所有人知晓,届时可就没人再管有没有调兵命令了,不能让他们满意,群起围攻,失败是必然的。
    大街上已经有军士列队出来,这算是对王珙有点忠心的部伍。
    领头的十将看到作乱军士后,就要下令镇压。
    “王珙首级在此,尔等还要阻我么?”朱简拿起人头,扔到了十将面前。
    众军大哗。
    十将捡起头颅,仔细看了很久。
    若此时王珙还没死,他自然要带兵救援,事成之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可王珙已经死了,谁来给你发赏?
    当初王重荣大意之下,被衙将常行儒杀死。
    常行儒威望不够,没能得到其他人拥护,但他照样每日去都虞候司上直,也没人拿他怎么样,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直到朝廷任命王重盈为河中节度使,他带人赴任后,最终才抓捕常行儒,将他带到王重荣的墓前千刀万剐。
    “王珙已死,若丁将军拥我做留后,灵宝镇将之职虚位以待。”朱简见他迟迟没有动手,心中有底了,开始拉拢。
    “军士们深夜受惊……”丁将军说道。
    “人赐钱四缗、绢十匹。”朱简大方道。
    他也不知道王珙的家财和州县府库里的财货够不够,不够的话,许其大掠民人三天,一般也就满意了。
    军士们听闻后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丁十将,他额头隐有汗水,感觉军士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这个时候该怎么说话?
    “为王帅报仇!”南门外突然涌进了大批兵将。
    朱简大吃一惊,这是哪来的部队?
    丁十将也有些不知所措,军士们更是茫然无比,这来的是什么人?都是傻子吗?为一个死人报仇?
    数千凤翔军士蜂拥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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