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就比较落后了,均州与金、商一样,刀耕火种的比例很高,耕作技术非常落后,与山南西道的巴南诸州比较类似,蛮、獠众多,民间信巫鬼,风气与汉地差异不小。
    郢、复等州,开发得也不错。但潜力完全没有发挥出来,原因无他,人口太少。
    但土地众多,水量丰沛,只需整饬一小块地方,灌个万把顷地,就能养活全州百姓了。
    可真是一块好地方啊!
    折宗本骑在战马上,以他处理政务的经验而言,这里发展的潜力极大,但需要花费巨大力气开发整饬。
    之前请教了一下幕僚,得知“汉南诸郡,常患江水为灾,每至署两漂流,则邑居危垫。”
    不过那是百年前,现在看来,情况好了很多。至少有部分地方的水利设施完备起来了,如果继续开发的话,焉知不是一块钱粮重地?
    户口增多以后,就继续向外开发,乡里村落渐渐变多,感觉比关中更有前途。
    不过还是老问题,南方人太少了,不如关中、河南、河北稠密。
    “派往宜城县的使者回来了没有?”折宗本扭头问了一句。
    谷城令敬道一夹马腹,马儿飞快地奔了出去,他吓得面如土色,大呼小叫。
    军士们轰然大笑。
    两名骑手一左一右追了上去,忙活一番后,拉着敬道的马缰回来了。
    “回折帅。”敬道喘了口气,脸上满是后怕的表情,只听他说道:“尚未回来。”
    使者是他派出的,敬家老仆,经常参与机密之事。
    “这江汉之地,奔马速度竟远不及关北。”折宗本叹道。
    水网密布,沼泽众多,老林子随处可见,驿道破败不堪,且少得可怜,出行多靠水路。折宗本打了一辈子仗,算是见识了。
    将来若攻南方,还是得靠步军取胜。可能还需要水师,襄阳就有一支,但北方也就朱全忠的水师规模最大。
    女婿多年前建过所谓的水师,但至今只有两艘船,也就只能抓一抓逃税的商徒,派不上大用场。
    “敬县令可愿随老夫去唐州?许你比阳令之职。”折宗本突然问道。
    “求之不得。”敬道喜从天降,自然连声答应。
    谷城已经开门迎降,虽说在这个年月实属寻常,但终究让上位者心里不喜。比阳是唐州首县,能去那里当官,自然比继续留个谷城要好。
    不过为何是唐州?
    敬道眼珠子转了一圈,心里不断品咂这句话的意味。
    “汴州敬翔,与你可有关系?”折宗本冷不丁地又问了一句。
    “自然没有。”若非马术不佳,敬道都要指天发誓了:“敬翔自称平阳郡王敬晖之后,然多半是冒称。河东敬氏族谱,并未有此人之名。”
    折宗本点了点头:“朱氏老奴,料想也不是名臣之后。”
    敬翔这人,做事也太勤谨了一些。经常夜不能寐,忙到很晚,朱全忠都劝他休息,敬翔自言在马上可以稍稍休息一会。
    为了公务忘记吃饭,那更是家常便饭了。
    朱全忠还经常发脾气,别人不敢劝。敬翔不直接劝,而是迂回启发,从不相干的小事讲起,让朱全忠自己醒悟。
    做事做到这种地步,让人叹为观止。
    这种人,若是自己下属,当然很好。可朱全忠是女婿大敌,折宗本自然不喜,唤他一声“朱氏老奴”,很明显地表露了他内心的看法。
    “若襄阳之事顺利,老夫便要去比阳了。”折宗本感叹了一声:“劳碌命啊。”
    唐邓随节度使,嘿嘿,这节度使是那么好当的吗?
    怕不是甫一赴任,三州之地就战火熊熊,无月不战,无日不攻,折氏子弟,又有几人能活到最后安享富贵呢?
    “襄阳之事?”敬道抬头看了看远处高大的城郭,开始了疯狂脑补。
    折宗本懒得管他在想什么,他现在的目标是赵匡凝。
    小江口之战俘获了一万七千众。折宗本将其中临时征召的土团乡夫放回去了,实在没啥用,都是农闲时训练的田舍夫。枪术、箭术水平很一般,他根本看不上。
    剩下的都整编了起来,目前威胜军已经膨胀到了两万人,其中步军一万八千,骑兵两千。
    人数是大大膨胀了,但战斗力却断崖式下跌。不光是山南东道降兵本身技艺荒疏的因素,也有人心未固的影响,还需要时间整顿。
    “抵达襄阳城下后,立刻扎营。”折宗本下达了命令。
    ※※※※※※
    “雀儿你还敢来见我?”襄阳赵府内,赵匡凝看到孤身前来的赵岑,勃然大怒,道:“你也是赵氏族人,为何降夏贼?先父在世时,可亏待过你?就连汝妻,亦是先父帮忙说上的,你怎么敢降?”
    “大厦将倾,非人力所能挽回。”赵岑面有愧色,但还是说道:“叔父,我入城之时,见城内行人稀少,百业凋敝。稍稍一打听,方知前些日子,城中豪富权贵,已经大车小车出城躲避。此等祸乱人心之举,叔父为何纵容?是不愿耶?还是不能耶?”
    赵匡凝语塞。
    从小江口惨败而归之后,本就应该立刻召集人马,将城外粮草运进来,将百姓疏散,做坚壁清野之举,然后紧闭城门,一心死守,待敌自退。
    可他一样都做不了。也就得知夏贼骑兵出现在襄阳左近之后,才勉强关上了城门,为此还惹得很多人不满。
    城内但凡有点影响力的,基本都在得知消息的当日就跑出去暂避了。他们知道夏贼不胡乱杀人,也就四处派捐,损失点财货罢了,这都是小事。
    相反,如果留在城中,一旦大军围城,日夜猛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守军军士们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说不定就冲进你家奸淫掳掠,军官能制止吗?未必。
    城破之后,万一夏贼伤亡过大,要报复呢?
    留在城中俱死,是很多人不愿意的。
    但他们的出城逃窜,很显然会影响守军的士气,赵匡凝连这点都制止不了,或者说不愿制止,很显然是无能的表现。
    “叔父,我也不诳言,随州四县已降,今日我是来做说客的。”赵岑很光棍地说道:“想必叔父亦知,事到如今,不出点血是不行了。钱帛之事就休提了,没用的,人家也看不上这点。襄州七县,遍地稻熟,折宗本便是不攻城,只遣人去割稻,便可军中足食。邓城、谷城、宜城等县纷纷请降,钱帛亦是不缺。叔父所有者,无非是襄阳这座孤城,外加一点人心罢了。”
    “邓州赵璆、唐州赵璠,或还顾念一点叔翁当年的栽培提拔之恩。将士们,或还记得叔翁带他们打进襄阳,人人娶妻生子,安居乐业的旧情,这便是叔父所据有的人心了。”赵岑说道:“然恩情薄脆,人心易变,这世道多的是狼心狗肺、不念旧情之辈,时间拖得长了,让人看到叔父的虚弱,便没人听话了,这人心也就成了泡影。”
    赵岑所说的人心,可以是藩镇,也可以是朝廷。
    朝廷虎皮被扒下之前,大家都很听话。得了好处的还很感激,上供不辍。
    可虎皮被扒下之后,人人嗟叹,原来朝廷到这副地步了。
    这时候人心就开始流失了,但不是一下子流失的,因为人的思想变化需要一个过程。但无论如何,这是个趋势,时间一长,忠心不可避免减少。这从如今上供的藩镇每年都在减少就能看得出来,朝廷在慢慢失去天下人心。
    小江口惨败后,赵氏在山南东道的统治遭到了巨大的危机。
    若不是驻守各地的刺史、军将,要么是赵氏族人,要么是赵氏提拔的旧人,凝聚力相对较高的话,早就分崩离析了。
    赵匡凝仔细咀嚼着这番话。
    赵璆、赵璠现在还听话吗?现在或许还能听,但将来呢?时间拖得越长,人家就越为自己打算。世道人情如此,没什么对错,很正常。
    “或叔父想求援于汴州。可朱全忠是什么人?雄猜多疑,外宽内忌,投之乃自蹈死地。安师儒、郭璠怎么死的,叔父难道不清楚吗?”赵岑不给赵匡凝思考的时间,步步紧逼道。
    “然全忠或可令我继续坐镇襄阳。”赵匡凝说道,气势已经没之前那么足了,看来刚才赵岑那番话终究还是起到了点作用。
    其实,历史上朱全忠第一次攻山南东道,赵匡凝大败,遣使求和,表示臣服,全忠罢兵。
    这一次是他的运气。因为当年朱全忠攻李克用所据之河北昭义三州,虽然葛从周率军大破李嗣昭、周德威,但李克用仍在继续增兵,战事并未停歇。
    魏博节度使罗弘信薨,这个向汴州臣服的重要藩镇面临着敏感的权力交接。
    王珂、王珙争河中帅位,王珙引汴军入河中。
    发生了这么多大事,朱全忠没精力料理山南东道,这才让他侥幸逃过一劫。
    不然的话,结局难测。
    “树德亦愿叔父继续当忠义军节度使。”赵岑道。
    “哦?此言当真?”赵匡凝精神一振,不过还是有些犹疑。
    “叔父。”赵岑察言观色,又道:“可还记得当年山南西道诸葛仲方之事?诸葛爽病死,仲保、仲方争位,树德起大兵至兴元,稳定局势,并未贪占山南西道之州县。其人素来言而有信,宽厚仁德,不杀降,不杀俘,若投他,无忧也。”
    赵匡凝的神情活络了不少,问道:“树德言而有信,我信矣,然其到底是何打算?”
    “灵武郡王遣一招抚使名裴远者,授以全权,言叔父可任忠义军节度使,领襄、郢、复三州。”赵岑道。
    “什么?”赵匡凝大惊失色,道:“而今我尚有襄、郢、唐、邓、房五州在手,安只给我三州?复州亦在那个伶人手中。”
    “叔父。”赵岑提高了声音,道:“房州孤悬于外,早晚要降,襄州七县,而今还有几县在手?郢州空虚,怕是要被一鼓而下。另,折宗本已遣骑卒北上唐州,接洽赵璠,若赵璠主动来降,叔父还有何物可恃?”
    “唐州不会降的。”赵匡凝摇了摇头,道:“便是赵璠降,亦只能他一人降,唐州将士不会降的。”
    “便是唐州不降,叔父亦只有襄、唐、邓三州。折宗本在招降纳叛,其军已至五万,只要花费点时间,唐州未必攻不下。”赵岑道:“叔父,先叔翁留下的恩情,越往后越少,此时还能卖点价钱,后面可就没人要了。”
    赵岑这话说得难听,但却也是实情,赵匡凝又陷入了两难之中。
    赵岑也不催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给他思考的时间。
    第035章 定局
    赵匡凝手抚过一卷卷书册,暗自叹息。
    这都是他的私人藏书,多年来花费巨大精力搜罗所得,有数千卷,其中不乏孤本、珍本,都是他的心头肉。
    喜爱收藏书籍,似乎不是一个武夫的爱好。但赵匡凝是一个纯得不能再纯的武夫,也确实喜爱收藏书籍,时时阅览,这就是武夫中的异类,一如喜欢穿儒服,与书生们高谈阔论的谢彦章。
    赵家在襄阳、宜城、邓城三县有不少田庄。按说即便失去了权力,当个富家翁也足以优渥地生活下去。但这是乱世,可不敢这么想!
    没了刀把子,这些产业就是肥肉,任人抢夺,没有丝毫办法。
    裴远给了他一个继续掌权的机会。
    襄、郢、复三州,去掉还在那个伶人手里的复州,襄、郢二州仍有十多万人,可以养一万衙军,让他继续维持权力和富贵。
    但地盘被拆得七零八落,还是让他心里很难过,对不起已经过世的先父啊。
    “罢了,让雀儿进来。”赵匡凝坐了回去,随手拿起一卷古书,说道。
    “叔父可是想通了?”赵岑大踏步走了进来。
    “昨夜我与匡明商议,欲任其为郢州刺史。”赵匡凝神情疲惫,脸色晦暗,唯有手中的古书,才能给他带来一丝安慰。
    “这……”赵岑有些沉吟。
    事情确实比较复杂,因为牵扯到的利益众多。
    邓州六县,近九万口人,郢州三县,不过三万余口。之前商量好的是让邓州刺史赵璆转任郢州刺史,赵璠任复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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