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东军中,康君立、薛志勤这两个老人是一路,李存信、李嗣源这两个后起之秀也与他们交好,今后还得扩大圈子,同进同退。
    薛志勤闻言默默点头,随后笑了笑,道:“王家兄弟相残,与匡威、匡筹何其相似也。河中人心浮动,将官无所适从,十成战力能发挥五成就不错了,今只需击退邵——树德,或许便有机会。李存孝那个莽夫素来不尊敬我等,居然得授新毅妫都团练守捉使,真是气人。”
    “若定河中,无论如何,便是豁出老脸,我也得为铁山求个存身之地。王珂既是大帅之婿,定然不会在此事上留难。”康君立慨然道。
    “我是不成了。”薛志勤连连摆手,道:“康都头上去,我心服口服,别人,我不服!”
    “都是老兄弟,一荣俱荣。”康君立笑道:“而今还是先得打赢再说。”
    “都头何日出兵?”
    “就这两日吧。”康君立道:“大帅有令,五院军也带上。”
    “五院军可能战?”薛志勤有些吃惊,问道。
    五院军是去年新建的,以河东各军将校老卒为骨干,拣选成德、幽州、大同三镇降兵精壮一万五千步骑补入,全军二万人,是河东诸军中编制最大的一股。
    这几年,李克用三攻成德,俘斩数万。在代北与赫连铎、李匡威大战,俘斩就更多了。总计俘虏了四五万人,拣选一万五千人,那确实是精壮了。
    这些兵,单论技艺没问题,他们问题出在脑子里,即愿不愿意为你而战。
    “都是当兵吃粮的,也一年了,差不多收心了。”康君立道:“放心,不会委他们重任的,硬仗还得靠老部队。”
    “我这便放心了。”薛志勤道:“让他们去攻坚。”
    康、薛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
    王屋县外,张慎思刚刚收到一封用羽箭射来的书信。
    书信的落款是高仁厚。他写这封信的目的是——呃,劝降汴军大将张慎思。
    “莫不是个妄人?”张慎思览毕哈哈大笑。
    高仁厚在信中直言,他有十万吐蕃蕃兵,严阵以待,望汴军好自为之。若解甲来降,吾主宽厚,定有府邸赐下,财货、美姬不缺。
    有拓跋焘劝降臧质的味道了!
    当年拓跋焘兵围盱眙,对守将臧质说道:“吾所遣斗兵,尽非我国人。城东北是丁零与胡,南是三秦氐、羌。设使丁零死,正可减常山、赵郡贼;胡死,正减并州贼;氐、羌死,正减关中贼。卿若杀丁零、胡,无不利。”
    竟是胜败都能“赢”!
    “邵树德越来越不成器了,大发蕃兵,尽是送死之辈。”好吧,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张慎思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杀了这些吐蕃人,真能伤到邵贼的根本吗?
    他只带来了两万余衙军,还有两万土团乡夫,真打起来,结果是什么,可真不好说,兵力不足啊!
    不知道邵贼那边有多少人,“十万吐蕃蕃兵”自然是吹牛,莫不是有三万?怎么养的?
    罢了,大帅也没说一定要攻打河中。
    此番出兵,整修齐子岭的汉箕关是第一要务,轵关、王屋县的城防也需加固。其他一些险要地段,能筑城设寨的,也得一一修筑。
    当然,若有机会攻入河中,那也不会放过。
    王家兄弟内乱,在这件事上,李克用比大帅更着急。先让河东与灵夏打上一打,互相削弱一番,岂不美哉?
    “我自扎紧樊笼篱笆,以待天时。”张慎思哼哼了两声,随即找来文吏,让他拟一封信,将此事报予大帅知晓。
    他做事一向谨慎,尽量不留下任何把柄。大帅的脾性,幕府诸将谁不知晓?
    要想得善终,就得从这些小事一一做起。
    办完了这些后,张慎思想了想,一仗不打也不好,或许该试探试探夏贼的实力。
    第059章 发展
    “现在我军屯兵三处。”长秋驿之内,陈副使又走到了墙边,拿木棍指着墙上的地图,道:“其一,振武军张将军守龙门关东城、龙门县、玉璧故城、新桥渡一带,共步骑万人。”
    龙门关、玉璧城东西相对,新桥渡在汾水南岸,恰似一个倒着的三角形,扼守大军归路。
    “其二,已经渡河完毕,正在东行的经略军关将军所部,计划屯于晋州北部,看顾北路。此一路,兵力最雄厚,当面之敌也最强。”
    “其三,绛州接应使高仁厚屯于王屋山一线,计有义从军一部、天雄军总计万人,看顾东线轵关道、乌岭道。”
    “大帅自将铁林军坐镇稷山,随时应援。”
    大体上就是这么布置的了。兵力分散,兼顾各个方向,说实话乃为将者之大忌。但邵树德胃口太大了,后面可能还要调整。
    “朱全忠有二十万大军,然我看他也无兵可用。我亦有十八万大军,同样无兵可用。如今看来,竟是我那义兄可用之兵最多。”邵树德揶揄了一下李克用。
    众人皆明其意,地盘小嘛,需要分散到各地驻防的兵力少,一次随随便便动用七万左右的部队,比邵树德、朱全忠都厉害。
    当然,如果邵树德、朱全忠狠下心来,完全可以调动比李克用更多的兵力来对付他,只不过现在没必要罢了。
    “好了,既然明白大体形势,便分赴各军吧。”邵树德起身说道。
    这可能是大战开始前最后一次集中议事了。铁林、经略、振武三军的主要军官都来了,甚至就连侍卫亲军都来了一个千户:孟知祥。
    战事一起,主将离营,军心不稳,不可能再像现在这般。
    四月二十五日,王瑶率军二万抵达汾水北岸。
    邵树德站在一处小台塬上,居高临下观察着这支部队。
    至少一半土团乡夫!
    若是常年有兵灾的河南土团乡夫还好说,经受战争洗礼较多,有点战斗力,但河中的土团兵?邵树德不乐观。
    剩下万人,应该是外镇军性质的,从装备和士气上就看得出来。
    侍卫亲军两千骑撤到了汾水北岸,并毁掉了新桥渡河面上的桥,原因是河中大军一部已经进抵宝鼎县(古汾阴县,今山西万荣),离汾水只有六十里。
    王瑶终究没有昏头。他的部队已经在汾水北岸觅址扎营,打算与王珂隔汾水对峙,这是一个比较务实的策略。
    不出意外的话,王珂应该能出动三万衙军,人比你多,还没有那么多凑人头的土团乡夫,主动阵列交战,胜算不大。
    王瑶又一次来到了长秋驿。
    铁林军正在外头列阵操练,临时校场上旗帜飞舞,金鼓响彻半边天。
    万余人同声喊杀,王瑶带过来的马匹受惊,差点人立而起。
    “叔父!”王瑶匆匆下马,看着端坐于军中的邵树德,大喊大叫。
    虎背熊腰的邵氏亲兵站在他面前,两人一组,长槊交叉,竟是不让他进去。
    “叔父!”王瑶猫起腰,打算从底下钻进去。
    亲兵十将郑勇走了过来,将王瑶从地上提起,无奈地说道:“王使君,你也是有身份的人,何必如此作践自己,就想这样爬过去?”
    “还请郑将军通传一声,王珂大军已过辛驿店,其众数万……”
    “王使君,大帅早有言,他帮你挡着晋兵,王珂还得自己解决。若我军帮你击败王珂,那这河中节度使算谁的?”郑勇问道。
    王瑶脸色一变。
    “放心。”郑勇笑了笑,揽过王瑶的肩膀,道:“大帅说话算话,天使已经从长安出发,要不了多久就能抵达河中,授予你旌节,勿忧。”
    王瑶心下稍安,但还是有些忐忑。眼见着郑勇的脸色渐渐落了下去,不想自讨没趣,于是又溜走了。
    “大帅,王瑶走了。”送走王瑶后,郑勇回到了军帐内,低声禀报道。
    裴禹昌坐于一侧,闻言眉眼稍动。
    邵树德挥了挥手,让郑勇退下,随后继续说道:“令公之意,我已知晓。河中之事,颇为复杂。便是王瑶击破王珂,成功坐上节度使大位,不还得仰仗你等?河中一府四州三十七县,届时空位很多,裴氏乃大族,子弟多英才,正该出仕效力。”
    王瑶一旦打赢,不敢说大清洗,但换一大批人是肯定的。他手下人的将官需要位置,邵树德也会安排部分人手,甚至现在已经在安排了。
    “晋州刺史已经遁逃,令公若有意,自当虚位以待。”邵树德说道。
    这就是封官许愿,拉拢地头蛇了。为了快速平定河中局势,并将其转化为自己的力量,邵树德已经决定与河东世家合作。
    这样也能限制王瑶的权力。
    邵树德早就许诺让王瑶当节度使,说出去的话当然不能反悔,但他也不想让王瑶独揽河中大权。说不得,就得安排点位置给其他人,制衡王瑶了。省得他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离开单飞。
    晋州刺史,许给裴禹昌,换来裴氏东眷房的帮助。
    封彦卿这个老头,在浙东幕府干过,也当过刺史,从政经验丰富,又是河中地头蛇,当然也要安排一个刺史。
    有两州在手,再控制一些关键据点,驻防大军,再多搜刮一点河中财富,差不多就够了。
    “灵武郡王所言之事,老夫……”裴禹昌对晋州刺史之位十分满意,但面上还得装出一份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好意思一口应承下来。
    不得来个三请三让?
    邵树德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道:“良机只此一回,令公勿要错过了。”
    裴禹昌面色不变,显然养气功夫不错,但内心却翻腾不已,装模作样了一会,突然道:“老夫可试着说服洗马裴等支系。即便不成,就我东眷房一脉,亦愿出五百部曲以壮灵武郡王军威。”
    “哦?”邵树德有些惊讶,同时暗骂王重荣、王重盈兄弟都是做什么的?裴家东眷房的潜势力这么大,田庄、部曲这么多,平时都不削弱的吗?
    不过又想到自己的地盘内一堆边疆豪族,其子弟入了朔方军,女子成了自己的枕边人,顿时又觉得没有立场这么说。
    这些世家大族,以后定要狠狠削一削!
    裴禹昌笑而不语,同时仔细观察邵树德的脸色。一般人听到世家大族的这些庄客部曲,肯定会有所警惕。不过邵树德面色欢喜,似乎在为局势稳步发展而兴奋,顿时放下了心。
    是了,他连边疆豪族都能容忍。麟州杨氏、折氏,丰州王氏,哪个不能拉出数倍于裴氏的子弟兵?还特别能打。
    便是一些大的寺庙,有个上千庄户都很寻常。有些嚣张的法师,动用私兵部曲,放贷收账,滥用私刑,一般县令还真不敢惹。
    “晋州如今只有霍邑、临汾二县在手,其余诸县多在观望,甚至还有举兵相抗者。虽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然一个个去征讨,占用兵力,大费周章。令公若有暇,不妨遣人说以利害,帮忙招降。”
    裴禹昌拈须微笑,道:“敢不从命!”
    地头蛇,还是裴氏这种数百年的顶级地头蛇,在地方上的号召力当然是很强的。县一级的五位主要官员,如县令、县丞、主簿、县尉(二人),与裴氏、封氏、薛氏联姻的可不在少数,便是没有联姻,不少人也是亲朋故旧,甚至直接就是大族子弟。
    大唐八成的官员非进士出身,荫官的数量极多,大族在这方面天然占有优势。
    国朝初年,太宗讨王世充,还没开打,河南诸州县一被拉拢,降唐者就不知凡几。王世充一夜之间发现他几乎就剩个洛阳城了,之前还是大半个河南,岂不可怖?
    别说王世充了,太宗都觉得这些世家的潜势力太大,影响李家统治。
    国朝削了二百年世家,到现在其势力仍然很可观,尤其是河中这种承平多年的地方。
    王珂杀妻裴氏,若在平常,其实也没什么,他掌握着刀把子嘛。可在有外来干涉势力介入的情况下,说不得就要迎来反弹了。
    自作自受,没办法,总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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