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兴冲冲的裴禹昌后,邵树德脸色一落。
    裴氏的女人服侍得自己很舒服,裴氏在河中也能立竿见影给自己的大业带来好处,说降不肯投降的州县,尽快让瘫痪的地方政务系统运转起来,提供钱粮物资,但他们越有这样的本事,他就越是警惕。
    “大帅,垣县那边打起来了。”陈诚拿着一份军报,突然走了进来。
    ※※※※※※
    崎岖不平的原野之上,牛礼骑着一匹战马,登高瞭望。
    土坡之下,一千天雄军步卒着甲列阵,皆执长剑陌刀,杀气凛然。
    在他们身前,两千青唐吐蕃壮丁辫发皮裘,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器械,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这几日,又赶来了两千户吐蕃人,垣县这一片,已经有了四千户。
    而在对面,汴军也挑选了两千余人。披甲率不高,只有少数人有皮甲,器械以长枪步弓为主,步槊都没几杆,看样子也不是什么主力部队。
    鼓声骤起。
    吐蕃壮丁缓缓上前,汴军那帮疑似土团乡夫的军士也缓缓上前。
    双方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喝壮胆,但声音不齐,听起来效果很差,让牛礼这么严肃的人也忍俊不禁。
    渐渐靠近了。
    双方同时发一声喊,加快速度,狠狠撞在了一起。
    藏矛捅入敌兵没有盔甲遮掩的腹部,长枪刺穿皮裘插入胸口,双方甫一交手,竟然就是血肉横飞。
    低水平的菜鸡互啄,竟然也能如此血腥!
    一名辫发蕃兵挥舞着斧子,将汴军士卒的臂膀齐根砍断,鲜血喷了满头满脸。
    他双眼被血糊住,直接睁不开,手下动作不由缓了一缓,很快就被对面刺来的一根长枪捅进了肚子,痛得他大声惨叫。
    若有一副铁甲就好了,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后一个念头。
    一名汴军士卒身材魁梧,力大无穷,颇似那乡间游侠儿,手中长枪竟然是纯用铁打制而成,重三十余斤,交战以来已经接连捅死三名吐蕃丁壮,勇不可当。
    正杀得兴起,一名蕃兵遥掷短矛,此人一闪,不中。不过那名蕃兵已经合身扑上,死死抱住他,狠命撕咬,活似一头野兽。
    有汴军士卒拿长矛捅刺过来,欲为袍泽解围,吐蕃蕃兵也挥舞着刀斧杀至,双方都没了阵型,十余人战做一团。
    牛礼看得直摇头。
    赫赫有名的吐蕃帝国的遗民,已经退化到这种地步了么?怪不得被大帅横扫。
    他站在高处,看得很清楚。汴军相对有章法一些,显然农闲时经受过多次阵列训练,稍微有些配合,吐蕃人配合不好,但胜在悍不畏死,如同那野兽一般。
    一时间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
    这仗打得!他有些脸红,水平太低了。
    高坡上亮出一旗,在原野上列阵的天雄军副将李璘看到后,连点数人,策马大呼:“闻鼓声,蕃兵有不进者,自后斩之!”
    “咚咚咚……”鼓声再度响起。
    一千天雄军甲士手持长剑、陌刀,缓步前进。
    前方有犹疑不进的吐蕃蕃兵,甚至还有偷偷溃下来的,直接就被重剑斜劈而下,鲜血、内脏流了一地。
    他们就是一群移动的杀神,好整以暇地斩杀着落在最后面的懦夫。
    蕃兵见状,激发了凶性,嘶吼着向前,甚至在前冲时争撞在了一起。
    “杀!”悍不畏死的冲锋直接将汴军土团兵的前进势头给打断,甚至被反冲回去,节节败退。
    最前一阵汴军士卒已经被完全击散,从两侧溜了回去。
    后阵突然万箭齐发,前冲的吐蕃蕃兵倒了一地。
    天雄军甲士仍在缓步前进,又是十余人被重剑砍倒在地。
    “啊!”蕃兵顶着箭矢,快步前冲,直接杀到了汴军土团兵第二阵前。
    厮杀再起,双方不断有人倒下,伤亡数字以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速度上涨着。
    重剑甲士还在前进,冰冷无情地驱赶着蕃兵继续冲杀。
    汴军第二阵又溃了。
    “嗡……”
    又是一波箭雨袭来,冲在最前面的吐蕃蕃兵如野草般随风而倒。
    “噹噹噹……”双方几乎在同一时间击钲,很默契地脱离了接触。
    “传令!”牛礼从高坡上策马而下,大声道:“今日出战的蕃兵,人赐绢二匹,现给。战死者,优先分地。”
    第060章 变化
    “判罗悉鸡!”军中文吏拿着籍册,大声喊道。
    无人应答。
    他提起笔,将这个名字划掉。
    “遁论磨!”又喊一人。
    还是无人应答,再划掉。
    “尚热磨!”
    一人上前。文吏看了他一眼,道:“赐绢两匹。”
    有小使拿了两匹延州杂绢,放到了此人手上。
    尚热磨跪倒在地,以头抢地,用吐蕃语道:“谢贵人!”
    说罢,喜滋滋地离开了。
    绢的用处,他们也懂,可以买东西。
    听闻过阵子会有陕州的商队经绛州过来,卖的都是日常生活急需的小物件,这就能派上用场了。
    赏赐发完之后,文吏又不辞辛劳,带着一众小使、驱使官,拉着大马车,到战殁的蕃兵家属那里发赏赐,一人两匹绢。
    没有财物抚恤。国朝以来,用的蕃兵都没有抚恤,这也是缘边诸帅愿意用蕃人的原因之一,只管拉过来打仗,死了拉倒。
    邵大帅用的横山、平夏、阴山蕃兵,死了是可以拿抚恤的。但去年拉到崤县,今年弄到垣县的党项、吐蕃蕃人,则没有抚恤,因为给他们优先分地。
    不过一旦编户齐民,正式安定下来以后,制度还得修正,那时候就得当自己人看待了。
    后续的青唐吐蕃还在源源不断地过来。
    七千丁、四万口,数量庞大,几乎要全部拉过来。就为这事,李唐宾已经连发数封牒文,但都没有回应。
    他今年想尝试围攻渑池县,对这些新来的蕃人炮灰十分看重,结果被调到了另一个战场,这让他如何甘心?
    高仁厚才懒得管这些。
    送到他手里的人,那就不会再吐出去了。他也不会考虑后面青唐都归建后,该怎么面对李唐宾——义从军,可还在河洛经略使的指挥序列之内呢。
    那些事情太复杂了,咱老高想那么多作甚!
    天雄军使臧都保策马驰了过来,还带着一大批人。他今天也观战了,有些蕃兵十分勇猛,他打算上报大帅,请求募入军中。
    天雄军才五千人,实在太少了!重要一点的任务都没法承担,必须扩军。
    他看中了百十人,全部打散编入天雄军,后面再继续观察,如果有好苗子继续募入,想必这些吐蕃人也很乐意当衙兵老爷。
    至于军官,完全不是问题!
    今年,计有夏州武学22人、灵州武学23人、兰州武学20人进入最后一年的学业,分配到天雄、赤水二军实习,分任队正、队副。
    凉州武学今年也开办了。其中,姑臧县武学招生50人,皆为十岁左右的孩童,凉州武学入学28人,为十四五岁有一定基础的半大小子。
    而到了明年,武学实习生的数量将迎来第一个高峰期,计有总计105名武学生下部队。原因是光启元年(885)武学初创时,夏州朔方县武学招募的50名十岁左右的孩童,在完成了五年县武学、四年州武学学业之后,进入到最后一年的下部队实习期。
    他们与之前的毕业生都有所不同,那些人从州武学直接上起,但这一批人是从县武学学起,理论上正式毕业将历经十年。
    邵树德认为他们更忠诚一些,更可信赖。当然,这只是他的看法,实际如何,还得再看。
    九年前种下的果实,从明年开始,可以慢慢品尝了。
    天雄、赤水二军,将彻底“武学化”,然后再慢慢向其他部队扩展。
    至于此举是不是能杜绝造反,邵树德不乐观。任何一项制度,归根结底还是靠人来执行,而且也得考虑社会风气。而此时的社会风气就是,“我要造反”。
    但无论如何,武学化的军队肯定要比老式军队更稳定一些,这就足够了。
    “高将军。”
    “臧将军。”
    二人相见,臧都保先行礼,因为高仁厚是接应使,官高一级。
    “今日之战,我看汴军也只是试探。其主力应当还在孟州,高将军以为他们可会大举压来?”臧都保问道。
    “未必。”高仁厚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据斥候查探,汴军在大力整修齐子岭关塞,可能要恢复汉时箕关,此为轵关道必经之路。朱全忠真的很贪,明明调不出多少兵力,却还想掺和河中战事。”
    “朱全忠可不贪。我看他的第一目的多半还是整修王屋县、箕关、轵关、济源县这四座坚城,让咱们一道道啃过去。守城嘛,土团乡夫就够了,不需要多少兵力。”臧都保说道:“咱们怎么这么苦命?出硖石,连绵群山,关隘遍地。出垣县,又是王屋山、轵关、箕关,这也太难啃了吧。在灵夏草原上打仗,从来没这么麻烦过。”
    “趟过这一段就好了。”高仁厚也很是无语。
    如果汴军主要是来筑城的,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坏事。或许,青唐都五千众就可以调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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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泉关之外,安金全带着千余骑兵陆续进城。
    对他而言,这是难得的亮相机会。若不是统军大将是康君立,而他与李嗣源的关系又非常不错的话,很难说能不能捞到这次机会。
    河东人才辈出,但大部分人注定无法出头。
    入城之时,遇到了甲坊使张敬询。
    张敬询是胜州人,李国昌任振武军节度使的时候,其父就在军中效力,资历很老,后一起跟着前往河东起事,目前还有亲族居于胜州。
    “张将军。”安金全第一时间行礼。
    “安将军来也。康都头几时可来,还有一批器械须亲自交到他手上。”张敬询的脸色不是很好,说话的语气也有些焦急。
    “末将离开晋阳之时,都头尚在征兵,应还要过些时日。不过薛将军已领昭德、匡霸、五院三军出发,落后我部三日行程。”安金全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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