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改换门庭的速度,让胡真都有些侧目。虽然并不担心段凝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但怎么说呢,总是看这人不顺眼,也不知道咋回事。
    “段参军,听闻你要掌兵了?可喜可贺啊。”经过段凝身旁时,胡真笑眯眯地说道。
    “哪里。”段凝叹道:“我自幼习武,熟读兵书,一直想掌兵,但这些降兵是要交到都教练使衙门的。”
    洛阳降兵,其实不少的。新安县这里就万把人了,马嗣勋部三千人是完整建制的,目前还屯于洛阳郊外。听闻过阵子要给他们补兵,大力整训,然后派上战场。
    段凝已经担任这支部队的粮料官,可见此人还是有些门道的,打通了诸多关节。
    “会有机会的。”胡真恭维了一句,然后便走了。
    段凝受宠若惊,胡大帅何时说话这么客气?转念一想也对,如今大家都是夏王的官将了,以前的地位自然做不得数,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三月初五,段凝带着俘虏回到了洛阳。
    马嗣勋看着这些人有点眼馋,他不过三千兵,一千土团乡夫马上要放归,那就只有两千人了,委实太少。如果能补一些精壮过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战事虽然已结束,但洛阳的紧张气氛却一直存在着。原因也很简单,集结于此的部队越来越多了。
    天雄军屯于洛阳以南十里的地方,深沟高垒,防备伊阙关方向的敌军。
    之前围歼各路洛阳兵马的战争只持续了十天,汝州梁军根本来不及调动大股部队北上。这会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据打探有两千多,加上原本一千长直军、一千州县兵、一千土团乡夫,兵力超过了五千。
    丁会出任佑国军节度使后,寄理汝州,将其整为一军。不过朱全忠临时插手,派张归霸带着数百汴梁子弟过来,出任伊阙镇遏兵马使,统领此六千军,严加操练。后又给其益骑兵五百,战马从广成泽牧场挑选。此军共六千五百步骑,号“威戎军”——嗯,这是嘲笑邵树德是“西戎”呢。
    丁会最近也惹上了一些麻烦,因为有传闻前河阳节度使赵克裕派心腹仆人潜入汝州,招降丁会。
    这事是真的,但丁会已经将使者头颅及密信一起送到了汴州。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传闻还是很多,不过朱全忠下令褒奖丁会,看起来还是信任的。
    天雄军屯于关外,其实有点小材大用了。丁会的压力其实非常大,他既要防着唐州折宗本,也要协防蔡、许,上个月南下唐州劫掠,又被折宗本击退。他这些兵马,竟然是钉在这里不能动了,一动就有可能被威胜军突入汝州,让邵树德的河内、洛阳、南阳连成一片。
    屯于洛阳的第二支部队就是定远军了。
    新安县投降之后,定远军立刻撤了回来,不过马上又要走了,打算前往轘辕关一带驻防。目前守御该地的是玉门军一部,“红发军”不属于洛阳行营战斗序列,即将归建。
    不过按照计划,定远军主力将屯于偃师县,不张旗号,低调行事。王遇的将旗,这会已经出现在了洛口一带,让梁人自己去猜吧。
    而在此时的新安到洛阳的数十里谷道内,顺义、经略二军也正往洛阳开进,进一步完成兵力集结。天柱军不属于洛阳行营战斗序列,故暂时留守新安一带。
    计划中的八支部队,这会差不多已经到位四支,好几万兵马,洛阳百姓再傻,也知道大战即将来临,紧张是正常的。
    “终日聚兵屯粮,大战将起,这个机会,得把握住啊。”安顿完降兵后,段凝回到了家中,依然神思不属。
    没办法,想进步的心思太热切了。
    ※※※※※※
    孟州城内,邵树德接见了魏州来的使者。
    使者名叫杨利,是节度使罗弘信的亲信幕僚,经常参与机密之事,他还是可以代表罗弘信父子的态度的。
    “正如杨随使所言,夏、魏两镇交好多年,商旅、士人往来不绝。今史仁遇将兵数万,屯于相、卫,是何道理耶?”坐在邵树德下首的赵光逢问道。
    杨利笑了笑,道:“既是误会,不如两相罢兵,如何?卫州五县,乃魏博属地,百姓安居乐业,多年不闻兵戈。若夏王能约束部伍,不令军士过境,卫人大悦,必感夏王之德。”
    “全忠能出镇汴州,乃先帝之恩德。而今拥兵自重,不尊奉朝廷号令,就连上供都断了。这等贼子,不讨何待?”赵光逢一脸正气道:“魏人欲助纣为虐耶?”
    杨利一点不生气,还是笑呵呵的,道:“是是非非,谁又说得清楚呢。”
    “听闻王镕晋爵赵王后,朝中多有非议,皆言镕岁尚轻,便得封赵王,魏博罗氏恭谨忠勇,上供不辍,又礼贤下士,不得王爵耶?”陈诚似乎突然想起某事,插话道:“某日思夜想,方今之天下,还需诸镇同舟共济,同心协力。魏博六州,素来恭顺,讨淮西逆藩、昭义刘稹之时,屡次出兵平叛,功莫大焉。罗氏若再立新功,或可晋位魏王,光宗耀祖。”
    杨利闻言,神色一凝,这是开条件了。
    “唔,罗氏这几年也上供朝廷不少财货了。”邵树德一说话,场中都静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看罗氏经营魏州颇有方略,百姓大安,商旅繁盛,人人称颂。有此功绩,或可世镇魏州。史仁遇之辈,也想做节度使,岂不可笑?”
    陈诚、赵光逢二人凑趣大笑。
    杨利也笑了,道:“史都头乃镇内宿将,忠心耿耿,此必是谣言。”
    “应是谣言。”邵树德点了点头,道:“待明日我遣人至卫州问问即可。”
    杨利脸上的笑容快维持不住了。
    他知道,魏州内部虽然有矛盾、有分歧,但在对外的时候还是比较团结的,并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外人挑唆、拉拢,但这事涉及到了敏感的权力继承,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罗帅,可是六十二岁了啊!说句不中听的,这已是风烛残年,什么时候来场大病,多半就走了。
    罗帅曾经有过几个儿子,长子早夭,次子殁于军中,三子不成器,并未从军,也就这个四子文采武功都还看得过眼,打算让他继位。
    但魏博是军人推举制。老子死了,可不一定儿子继位。如果罗帅哪天薨了,四子罗绍威只能说优势比较大,但就规矩而言,绝对没有什么天经地义的说法。若将士们不推举罗绍威,转而推举史仁遇呢?怎么办?
    百余年军人推举制下来,魏博将士不接受空降任命的节度使,只有他们推举上来的才具有合法性,不然分分钟军乱给你看。
    史仁遇是军中大将,威望不小。看他平日里的表现,似乎对节度使之位也不是毫无兴趣。如果他有心串联,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
    若在以往,有朱全忠这尊大佛支持,被打怕了的魏博将士们不愿多事,说不定就让罗绍威当节度使了。但朱全忠都这个样子了,威信还有几分?如果夏王公开支持史仁遇呢?会发生什么事?
    杨利心念转动,翻腾不休,但脸上没显露出任何表情,依旧笑道:“此为镇内之事,夏王便不用操心了。魏镇上下,带甲十万,皆奉罗帅为主。若有贼子敢作乱,人人得而诛之。”
    邵树德大笑,道:“放心,我也是支持罗帅的。使者回去后,具陈今日之事,想必罗帅亦会赞同。”
    杨利勉强笑了笑。
    第043章 骑墙
    乾宁三年三月十二,蓼坞之外,船只进出港非常频繁。
    大河甫一化冻,灵州那边就打开仓库,将各种物资堆积到码头上,开始一船又一船往外转运。
    嗯,“警船”开道。邵大帅的水师,经过多年发展,由一艘战船变成两艘,后来派人远赴汉水招募水手和专业军官,严加训练,如今竟然有了八艘战舰,可真是强大无比了——缉私的效率更高了。
    船只满载食品,小麦、青稞、粟米、黄豆、绿豆、奶粉、肉脯、酒水甚至就连干草都有,分段接力,长途转运,在沉没了少许船只之后,如数送到了渭口仓。
    黄河水运的发力,是邵大帅在中原能够调动的兵马从几年前的四五万人,慢慢增长到如今十余万的关键。不然的话,关北建设得再好,也只是让当地百姓喜悦,帮不上战争的忙——事实上灵夏百姓非常希望黄河水运断绝,那样他们就能将税收留在本地了。
    河中百姓的负担并没有减轻。
    在中原用兵,即便船运成本再低廉,那也是有成本的。从灵州运粮,那么远的距离,水文气候情况那么复杂,再算上中途的损耗,怎么比得了从河中运粮?
    王瑶的衙军这些年一直在两万上下浮动,规模始终扩大不起来,除了邵树德的干预外,上供太多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所以说,河阳的建设是有巨大意义的。后勤供给基地离前线越近,成本越低,供应越充分,这即便在21世纪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也是第一选择——咳咳,借道白毛国供应前线,当然没有从大毛国直接供应前线效率高。
    梁军水师渐渐出现在了浮桥以东,不过规模并不大,只有十余艘侦察性质的。在靠近中潬城之后,被强弩驱赶了开去——投石机射程太短,还打击不了这些远距离目标。
    邵树德在孟州城头观看了梁军水师的试探性火力侦察。
    “李晖此人,也是全忠元从之一,可否拉拢?”邵树德询问站在他身边的胡真和徐怀玉。
    “大王,李晖在汴州独掌水师,位高权重。全忠对其也颇为信任,赏赐不断。李晖本人更是广置豪宅,家资巨万,府中姬妾、伎女如云,豪奢无比,他怕是很难放下这些东西。”胡真说道。
    这些事,也就他这种“叛徒”最清楚了,外人哪能了解得这么详细?
    “可惜了。朝廷斥巨资,花费多年建立的水师,居然落到全忠手里,可惜。”邵树德叹道:“霍存还是不肯降吗?”
    “是。”胡真亲自出马,劝降霍存,结果差点被箭射死,狼狈逃回。
    “大王,中和四年,霍存、葛从周、李谠、李重胤、张归霸、张归厚等人归降全忠。这些人皆尚让旧部,与我等不是一路人,劝之无益。”甚少说话的徐怀玉突然禀报道:“霍存眼下还抱有期望,苦苦等待水师来救。若能将梁军战船隔绝于外,守兵自然死心,再无斗志。”
    “哼!霍存此人,如此顽固,我看他是不想好了。”邵树德看了眼已经建造了大半的浮桥,冷笑道:“两道铁索,封锁河面,我倒要看看李晖能不能突破。”
    河阳南城,他是真的想要尽快拿下。不然过个河太不方便了,要绕路很远。军情紧急的时候,容易耽误事——武威军已经南下洛阳,他们就是绕的路。
    蓼坞码头对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陡峭山脉,人烟稀少。山脉缺口之处,确实有一个水流湍急的小码头,冒险靠岸也不是不可以,但怎么说呢,做做小买卖的商人可以走,他们可以翻越羊肠山道,但根本没法派上军事用途,因为通行不了马车。不能通行马车的路,从军事角度而言几乎没有什么价值了。
    回到城中之后,邵树德抓紧批复王府、幕府送来的公函。
    新泉军已经结束在青唐城的两年戍期,返回灵州休整,接替他们的是镇国军一部万人。
    三万镇国军,本来都是潼关戍兵,这些年被调来调去,完全是当做外派驻防部队在用了。目前,除这一万刚派到鄯州威慑青唐吐蕃的部队外,有一万人在删丹,还有一万刚刚结束廓州积石军城的两年戍期,返回华州,接替他们的是义从军没藏结明部八千人。
    军士搬家工作持续进行。
    本来今年是打算将铁骑军折嗣裕部、振武军张彦球部都搬过来的,但考虑到灵夏留守部队太少了,于是缓了一缓,只搬铁骑军万人(五千战兵)过来,安置在夏县。
    为了补充关北人口流出的损失,继续强征华州百姓一万户至灵州安置——这已经是华州向外迁出的第四批百姓了,前后累计四万余户,但当地人口仍然多达三十万以上,真的太过分了……
    前后发了两万户华州百姓、一万户同州百姓以及一万多户河中百姓至关北,当地的人口构成又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汉人的数量大大增加,胡人(军士家属居多)大量迁出,社会风气又有所改变。
    杨爚禀报,关北蕃部屡遭鞑靼侵扰,损失较大,请拨灵夏劲兵相助,驱杀贼人。
    来了,终于来了!邵树德叹了口气。
    享受了多年蕃将胡兵的红利,终于到了要为他们扛事的时候了。
    这些年,阴山五部日子过得好啊!丝绸之路的利润占去了好大一笔,尤其是鸊鹈泉的山后党项庄浪氏,都在草原上筑城收税了。再加上与关北、河陇甚至是关中频繁的贸易往来,邵树德甚至怀疑他们已经堕落了。
    后世满清那会,无论是漠南蒙古科尔沁,还是漠北的喀尔喀、土谢图、车臣部,都干不过漠西蒙古准噶尔、土尔扈特、吉尔伯特、乌梁海等部,青海的和硕特蒙古也干不过他们。这固然有漠西蒙古接触到了更先进的武器和军事思想的缘故,但人家生活更艰苦、战斗更频繁也是事实。
    妈的,被养废了!
    怎么办?兵力不足啊。铁骑军已经动身了,让他们再回去也不太合适,况且前线也需要这支军队。
    邵树德盘算了下关北的留守兵力,计有振武军八千步骑、新泉军五千五百步骑、银枪都万人(五千战兵),能抽出来的人不多。
    不,其实不止这么多部队!事实上还有五万正在训练的续备军。
    本来已经不足五万人的,因为输送了不少新兵到前线补充战损,不过最近不是俘虏了一万五千多梁兵么,连带着去年俘虏的万余梁人、淮人,邵树德下令从中拣选精壮,发往灵州,交由朱叔宗的都教练使衙门改造整训。改造完毕后再作为新兵输送回前线,补充战损。
    这些人都是富有战斗经验的,再补充一些训练成绩出色的新兵,差不多也能编成一支炮灰部队了,花几个月时间,让他们学会骑马后,去打鞑靼人还是能发挥很大作用的。
    想到这里,当下便写好了意见,发给陈诚、赵光逢二人处理。
    忙完这些后,邵树德轻舒了口气。
    作为一个“准君主”,他可比明清时那些通宵达旦批奏折的君主轻松多了。毕竟相权很大,各部门自己运转,很多不大的事情根本不会送到他的面前,直接由陈诚、赵光逢二人处理了,事后给你个简报就不错了。
    其实不光他轻松,大唐的宰相比起明清的阁老,也要更轻松。因为地方上的权力同样很大,很多事情自己处理了,不会上报。
    集权程度还很低,北朝老传统了。
    ※※※※※※
    魏州城内,罗弘信父子刚刚送走了汴州来客。
    杨利从河阳带回来的消息,父子二人已经知悉。
    太明显了!邵贼的手段太低级了!这计谋太肤浅了!直白得让人笑掉大牙!
    但父子二人嘲笑归嘲笑,身体非常诚实,不动神色地又派了两位衙将到前线,分了史仁遇的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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