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还是有大队骑兵的。这些日子与定难军交手,互相之间的损失都很大。
    铁骑军与拓跋仁福、李仁欲交过手,目前主要敌人也是他们。
    王师范还没下定决心投降。这时候就要给他来几次教训,歼灭他一些主力部队,故不适宜调兵。况且,邵树德昨日刚刚下令损失惨重的护国军返回河中休整,更不能削弱这个方向的兵力了。
    “够了!”邵树德一挥大手,道:“近三万步骑,算是给李克宁、安金全面子了,谅他也不敢南下。北上首要任务,歼灭邺城镇将杨抱玉部。”
    命令一下,大军开动。八月二十八日,邵树德亲率突将军左厢及效节军万余人北上。
    ※※※※※※
    天空飘起了小雨。
    松软的泥地之上,无边无际的大军正在通过。
    邵树德站在河岸,看着赤红的河水,面无表情。
    人死之后,尸体落入河中,并不会立刻漂浮起来。但鲜血的气味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即便它已经被河水冲淡。
    大军快速通过草桥,蜿蜒向北,直往邺城而去。
    这座关键的桥梁,曾经被魏军占据,只有百余守兵,后被效节军驱杀。
    效节军派五百人守桥,又被集结大军而至的杨抱玉击溃。他派了两千人守桥,方才已经被赶过来的突将军攻灭,斩首过半。
    军使康延孝亲率两个指挥的步兵追击而去,试图攻取邺、临漳等县,将防线推到磁州边界。
    来自河阳的夫子们拉着大车,快速跟上部队。
    “新出的银川马还差点意思,继续培育。”邵树德坐了下来,抽空处理政务。
    “肩高可以了,速度也凑合,耐力想办法稍稍提高一些。我知道耐力提高的空间有限,但为何有的马高大神骏,跑得又快,耐力也看得过眼呢?用精粮喂养不要紧,战马本来就该精贵。朱瑾还用小麦秸秆喂马,那马能好吗?”
    “其实到这一步,战马已经不差了。而今我最忧虑之事,是缺乏合适的挽马。力气太小可不成,继续加紧。”
    “明年开春后,在柔州找个地方试种黑麦。至少种个几顷地,看看成效。参州也试种一下,此事交由张全义操办。”
    “冬天种芜菁,到底会不会过分消耗地力?这么多年了,也该弄明白了。如果耗地力不算太狠,可以大面积推广。”
    “这些年我就见了一个东章羊,我不满意。缺钱拨钱,缺人拨人,越快越好。”
    “江汉夏日湿热,有瘴气……都和你们说了那是蚊子引起的,不是什么瘴气。迁居过去的关中百姓,首要之事便是将自家宅院前后的水坑填平。蚊子最多飞三四十步,填平了好处很多。”
    邵树德处理公务的速度很快。他口述,卢嗣业批注,赵光逢再拿回去处理,只一会工夫,就完成了二十余份。
    其实大部分都没有送过来。但邵树德特别嘱咐,有关农业、育种和移民拓荒的他都要过目,每一份都要审阅。
    他处理政务的当口,除领兵出击的外,诸将就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殿下!殿下!”驿道上有一人突然喊了起来。
    邵树德转眼望去,却见喊话之人左臂齐肘而断,右手挥舞个不停,他一下子想起了是何人。
    “刘三斛?”邵树德立刻起身,走到驿道旁,惊喜地问道。
    “殿下竟然还记得我。”刘三斛高兴地合不拢嘴。
    “逼得我连赏两个美姬的猛士,如何能忘?”邵树德大笑道。
    刘三斛闻言亦笑。
    “你在修武县任乡长,左手不便,为何也出征?”邵树德问道。
    “本来转运粮草之事,确实轮不到我上。”刘三斛说道:“但听闻殿下亲征魏博,便想着过来了兴许能见殿下一面。果然,这一路上的苦没白吃。”
    邵树德听了有些动容。
    刘三斛是武威军老人了,打灵州韩朗那会就在了。一路走到今天,竟然还记得他的好处。
    “老兄弟不多了啊。”邵树德拍了拍刘三斛的肩膀,问道:“修武怎么样?”
    “都很好。”刘三斛说道:“老兄弟们分任乡长、乡佐、里正、驿将,替殿下牢牢看着乡间。这些年多了很多人,少年郎们都不太知晓殿下的神威了,我等就拿棍子抽。”
    “为何要抽?”邵树德问道。
    “我等与他们讲了殿下在灵州破韩朗、康元诚,又大败河西党项破丑氏、米擒氏的事情,谁不记得了,可不该打么?”刘三斛理所当然地说道。
    “还是自己人好。”邵树德感慨道:“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从关西迁移百姓至河阳、东都二镇,有你们在地方上,我看稳得很。这些都是河阳乡勇吧?当年谁说华州人不能打仗的?这么多年下来,一个个雄壮得很。”
    他毫不避忌地走入夫子人群之中,左看右看,欣喜不已。
    刘三斛示意了一下,两位少年郎上前,紧紧护卫在邵树德身侧。
    “他们是谁?”邵树德转头看着两位。
    十几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点青涩,但生得较为雄壮,从小到大应该吃得不错。
    “我家大郎、二郎,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二岁。上次殿下来修武的时候,他们还太小。这次差不多了,就让他俩跟着殿下出征吧。”刘三斛说道。
    “你几个孩儿?”邵树德问道。
    “四子二女,都托大王的福。”刘三斛道。
    这话一出,众人哄笑不已。
    “我一妻一妾都是大王赏赐,可不就托大王的福么?”刘三斛额头上青筋直露,眼神也凶了起来,若非手脚不便,估计要打人杀人了。
    邵树德记得刘三斛之妻应该是康元诚带去营中的舞女,那个小妾是河清县令之女,记不太清了,印象中是如此没错。
    “你俩叫何名?武艺如何?”邵树德看着两位少年,问道。
    “刘忆戒,擅使飞槊,会驰射,能使大剑。”
    “刘九思,枪槊棍棒,样样精通,会驰射。”
    “好大的口气。”邵树德笑道:“我收下了,先在我身边当亲兵吧,磨炼两年再说。”
    众人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两位少年,偏偏他俩还懵懵懂懂。
    刘三斛大喜,揪着俩儿子的颈脖子,斥道:“败子还不谢殿下?”
    “谢殿下。”二人一齐行礼。
    邵树德让亲将李逸仙给他们拿来军服、器械,又对刘三斛说道:“今日见君,吾志益坚。有你们在地方上,孟怀洛汝郑五州数十县,甚至比关西旧地还让我放心。我就一步步扩展这片净土,一个个消灭贼人。送完这趟粮草,你便回去吧,替我好生操练乡间少年。战事甚烈,损耗极大,将来总要募兵,你们操练得好,我的兵就更精锐。”
    刘三斛连连应是。
    “大王,邺城左近抓到了一名晋军斥候。末将已遣人拷讯,是安金全的人。”突将军都虞候李彦威见二人说话告一段落,见缝插针禀报。
    “安金全现居何职?”邵树德问道。
    “李克用任其为五院军使,有众万余。其人出身沙陀萨葛部,善将骑军,之前一直在克用身边为骑将,是他锐意提拔的新人,至今已十年,积功升至五院军使,领洺州刺史,有子一人,曰‘安审琦’,年岁尚幼。”李彦威回道。
    “功课做得不错。”邵树德赞道:“给康延孝传令,让他防着点,别追得太狠。另者,让李仁军加快行军速度,我在草桥等着他。”
    第033章 思想工作
    小雨转成了中雨。雨点越来越密集,泥地越来越松软。
    旷野之上,两把锋利的尖刀南北对进,狠狠撞在一起。
    铁甲挡不住步槊、长柯斧、重剑、木棓的强势打击,双方的武士怒目圆睁、凶光毕露,基本没有格挡的动作,奋不顾身地用尽平生所学,将武器招呼到敌人身上。
    从空中俯瞰下去,双方战锋接触的那条线上仿佛有个吞噬生命的裂缝一般,生龙活虎的勇士到了这里就一声不吭地倒下去。
    裂缝吞噬的生命越来越多,并且逐渐向北移。
    北侧的武人为了挽回颓势,由勇士带队,组织了两次反冲击,试图将对方的攻势遏制住。
    反冲击确实起到了效果,一度打退了南方的压迫,但气势很快消耗殆尽,并且以更快的速度向后退却。
    双方的骑兵都不顾雨势,大举出动,冲杀、拦截、包围、反包围,一个个威风凛凛的骑士栽落马下,大部分再也没能起来。
    喧哗声突然之间就大了起来,北军溃退了。南军士气大振,加快脚步冲杀,追着溃兵的屁股勇往直前。
    杀死敌人的招数并不复杂,往往只需要一击,尤其是对方将后背亮给你的时候。
    都是厮杀多年的老兵了,合理分配体力几乎成了本能。精神亢奋地大喊大叫,乱砍乱杀,甚至一两下弄不死敌人,非得要来好几下,只会让你的体力大幅度流失,很快失去战斗力。
    还有其他一些精准快速、节省体力、加强配合、提高效率的小窍门,一般都是各部转战多年总结下来的经验。老兵们教给新人,新人再在实践中体会甚至改进提高,这就是传承。
    成建制歼灭敌人,让他们断掉传承!
    突将军的士卒们如猛虎下山一般,步速越来越快,以至于军官们不断提醒控制追击的速度,维持阵型。
    敌军的骑兵一看步军大溃,士气大衰,也不打了,转身就跑。
    突将军的骑卒顾不得追击同行,转而穿插、截断、驱赶敌军溃兵,经典的步骑配合,熟练无比,完美无缺。
    康延孝果断投入了充作预备队的一千步卒。他们体力充足,士气高昂,穿过秋收后的田野,一路追袭,冲到了邺县城下,直到被当地土豪率领的千余乡勇抵挡了一下。
    土团乡夫在冲杀了一阵后溃散,邺城趁机收容了一些溃兵,关上城门。与此同时,另外一支乡勇武装也从北门进入城内。
    野战就此结束。
    康延孝遣人粗粗点计了一下:草桥之战,斩首八百,俘七百,余皆溃散;邺城之战,斩首千三百级级,俘千人,余皆溃散。
    这么一算,杨抱玉部留守邺城的也就千人上下,紫陌镇还有数百兵,不过已经有骑兵追袭过去,贼人怕是回不了城了。
    相州土团兵也死了千余,被俘千人。
    下午时分,效节军四千众也赶到邺县城下。康延孝将所有俘虏全部转交给他们。
    霍良嗣越来越有狗腿子的觉悟了,他处理的手段简单粗暴。从镇兵俘虏里挑出相、卫二州的军士,连同那千名乡勇俘虏,共一千五百人,令他们将来自魏、澶、贝、博四州的千余镇兵俘虏尽数斩杀。
    康延孝看着稍稍有些不忍。
    “霍将军好手段,只是如此杀戮,殿下恐会震怒。”康延孝说道。
    “康将军有所不知。魏贝澶博四州武人仇视殿下,这些镇兵的家也不在相卫,是没有可能投降的。不如杀之,也让那些活着的降兵断了再跑回去的念头。”霍良嗣半路来降资历浅,因此向康延孝仔细解释了一番。
    “殿下正在怀柔拉拢相卫二州军民,即便杀的都是外州武人,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康延孝摇了摇头,不赞同霍良嗣的解释:“我也是为霍将军好。异日与魏军交战,贵部怕是要吃大亏。”
    别人不会投降你,同时还充满仇恨,逮着你往死里干,吃亏是必然的。
    但霍良嗣没有选择。他对康延孝行了一礼后,便去巡视他已扩充到五千多人的部队,同时对新来的降兵宣讲政策,让他们尽快将家人迁往唐州。
    不出意外,这又引起了一阵骚动。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况且也有人现身说法,夏王在唐州的比阳、泌阳、方城三县给他们安家,当地有陂池、有沟渠,人烟稀少,不缺土地,日子不会差的。
    若不信,接下来迁移的时候,可以挑选十余人跟随前往唐州看一看,回来与众兄弟们分说。
    “诸位,接下来攻城,可能就要咱们上了。”霍良嗣召集全军队正以上军官,一共百余人,集体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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