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皇后美意。”司空颋敷衍地拱了拱手,道。
    你是旧朝的皇后,却非新朝皇后,说这些有甚用?以朝廷如今的情况,各镇节度使怕是也不愿意入朝了。帝后二人被邵树德捏在手里,死活只在一念间,还不如再等等,观望下情况再说。
    司空颋很快离开了丽春殿。
    邵树德直接坐上了龙椅,皇后往旁边挪了挪,欲言又止。
    尚宫陈氏递了一大堆公函上来。
    她这几天日子过得比较滋润,没人争宠,夏王每天晚上都是她一个人的。
    她本来也是个闲散冷淡的性子,对男女之事没太大需求。不过自从孩子五年前夭折后,她就一直想再生一个,陪伴在她身边,亲自教导。于是乎,需索就多了。
    邵树德像真正的皇帝一样审阅着各种表、章、奏、疏,以及中书门下写好的诏、制、敕、册、德音,看完一份之后,随手递给皇后,道:“这份准了。”
    这是让皇后御批,同意后再发往门下。
    皇后心不在焉,粗粗一看:《授李延龄河南道巡抚使制》。
    心下一愣,李延龄是司农卿,太傅最信任的几个心腹之一,怎么放出去了?
    司农卿是从三品,巡抚使是正三品,这是升了一级,但从中枢到地方,怎么都觉得诡异。要知道,开国在即,人人都想往中枢挤,怎么就往外放了呢?
    摊开一看,河南道辖汴宋亳颍、滑、蔡、陈许、郓曹濮、申光寿十四州,基本就是原宣武、天平、忠武、奉国四镇全部,外加义成、淮西各一部。
    毫无疑问,河南道被分割得很厉害。
    “想不明白?”邵树德一笑,又递过几份:《授戴思远河南道都指挥使制》、《授张彦球淮海道巡抚使制》、《授王郊淮海道都指挥使制》。
    淮海道,辖淄青登莱棣齐、兖海沂密、徐宿泗十三州,基本都是原来河南道的属州。
    直隶、河南、淮海三道,算是彻底把河南瓜分了。
    “太傅这么做,定然是有道理的。”皇后说道。
    “我欲收天下刺史兵权,可想而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邵树德说道:“关北、直隶二道,都是我的老底子,一点不担心。但河南、淮海二道,没那么简单,涉及到罢废藩镇的事情,比较复杂。故需选好人,这个人得在我的部下中有点威望、有点人脉,但又不能太有野心,最好还得是个武人,方便与丘八们打交道。这么算下来,李延龄、张彦球最合适了。”
    李延龄是邵树德元从老人,在军中有很深的人脉。但他六十多了,没什么野心,能力也很一般,让他去收河南的兵权,问题不大。
    张彦球年纪也不小了,以前河东的都教练使,与邵树德情分不浅。他当年在晋阳闹过一阵,算是有点野心,但真没多大,属于乱世之中不得已的自保,后来也把兵权交回给郑从谠了。
    而且他服务夏军很多年了,勤勤恳恳,如今在天德军当副使。邵树德将他调往淮海道,比较放心,而且张彦球也有能力安定淮海道的局面。
    戴思远经过这几年的观察,积极向组织靠拢,比朱珍、丁会之流卖力多了,让他作为李延龄的搭档,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王郊,邵树德原来准备将他召入禁军的,但现在改主意了。先让他统领整个淮海道的州县兵,看看能不能再立新功。
    对此人,他会长期跟踪观察。
    邵树德简单地讲了这几人的情况,皇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完就忘了,也懒得多看,直接御笔批复同意,然后仰头看着邵树德。
    “还有罢废藩镇之事,从速批复,发往中书门下,免得巡抚、指挥使到任后,还有节度使在,管都不好管。”邵树德招了招手,皇后便靠了过去。
    尚宫陈氏只默默呼吸了十下,却见皇后礼衣上第一道纽扣已经解开。夏王练习得也太熟了。
    “太傅,禅让之后……”皇后下意识想往后缩,但已经被揪住了。
    邵树德将皇后抱在腿上,让她背对着自己,道:“你这妇人,怎么回事?答应的事,何疑耶?”
    “妾惧斧钺加身。”皇后细细喘息着。
    邵树德了然,原来是刚才与司空颋交谈时说的话,刺激到她了。
    “没有斧钺加身,只有宠爱及身。”邵树德凑在皇后的耳边,轻声调笑道。
    陈氏暗啐。
    其实,她与皇后私下里交谈过。她俩都是皇帝的女人,共同语言比较多。一番长谈下来,陈氏发现皇后非常焦虑。她已经恶了圣人,不可能再回去了,回去了也是死。
    想小意服侍夏王也有很多顾虑,因为身份太敏感。
    况且夏王要强幸他早就上了,现在似乎在玩一个两人之间都乐此不疲的小游戏。皇后一步步设下底线,但每一次都被突破,但突破得又不多。以夏王的变态,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太傅……”皇后喘息道:“文武朝官、外藩将帅的奏疏,我全依你。禅让之后,你纳了我好不好?若不愿,建个寺观,容我修行亦可。”
    “何居士哪比得上何皇后有味道。”邵树德叹息道:“皇后德芬彤管,美擅椒闱,又深明大义,于国政有大功焉。禅让之后,心怀故国,万念俱灰,于安国女道士观修行。”
    皇后默然,虽然失落,但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皇后勿忧,修行也没那么苦,我会时时带皇后驰射的。”邵树德说道。
    何皇后眼睛一亮,惊喜道:“还可以去神都苑打猎?”
    “非也,塌上驰射耳。”邵树德笑道:“我披甲步射,可挽十八斗强弓,皇后见了,应很欣喜。”
    呼吸急促的皇后与陈氏对视了一下,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奈。
    这个混蛋!
    小小的放松过后,这对狗男女继续处理政务。
    皇后现在就是个橡皮图章。邵树德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甚至连御批都一字不差。虽未有皇帝之名,但邵树德现在拥有的一切,已经和皇帝没有任何区别了。
    批阅奏折、接见官员、发下诏敕,还有龙椅坐,有御膳吃,有皇后睡,正宗得不能再正宗了。
    “明日召开一次延英问对,议置关内、河西、陇右三道之事。”邵树德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说道。
    “好。”皇后正在发呆,闻言立刻应下。
    第081章 一言堂
    延英问对是习惯叫法,最早是在延英殿就重大军政问题进行君臣磋商而得名。后来有时候会换地方,但依然叫延英问对。
    邵树德本打算在丽春殿举行问对,但这个名字实在太那啥了,于是将地方改到了上阳宫北侧的仙居殿。
    仙居殿去年建成,年前、年后开始装修,如今已经完工。
    这一日,南北衙枢密使、枢密副使,三省六部主官都到了——政事堂的宰相一般也是三省六部主官,任一主官只要被授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身份,就是宰相,可以入政事堂办公,没有就不是宰相。
    邵树德缓步走进了仙居殿,看着济济一堂的三省六部官员,越来越觉得人太多了。
    其实安史之乱后,国朝的政治体制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军事权力向枢密院集中,民政权力也被翰林院分割了一大块出去。
    翰林院离皇帝近,从玄宗那会起,就开始陪皇帝读书、下棋、画画、做诗、写文章甚至起草诏书,久而久之,接触的都是高级机密,渐渐开始位高权重。
    五代、北宋几乎沿袭了中晚唐的制度,到了明朝,翰林学士更不得了,几乎就是宰相预备役。
    或许,每位皇帝都需要一个私人秘书机构吧。
    政事堂这个机构,你可以说是内阁,也可以说是军机处,因为他的人员构成全部是兼职,比如昔年统领诸军打黄巢的都统王铎,就是以礼部尚书的本职进同平章事,当了宰相。
    如今四位宰相,朱朴是中书侍郎、萧蘧是门下侍郎、裴枢是户部尚书、裴贽是刑部尚书,全都是有本职的,宰相(同平章事)严格来说是兼职。
    国朝政事堂一般是两到四人,邵树德觉得,延英问对这种事实上的政事堂“扩大会议”可以与政事堂合并一下。
    三省,或许真的可以裁撤为一省。
    但这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还是先沿用以前的老制度。
    “杜相可好?”邵树德走到刚刚赶回洛阳的前河西节度使杜让能面前,关切地问道。
    杜让能过完年后已经是六十一岁高龄,又生过大病,身体不是很好。此番舟车劳顿,对他而言确实很不容易。
    “河西已经罢镇,可不能再唤宰相了。”杜让能开玩笑道:“除非太傅向皇后举荐,老朽或还能入政事堂。”
    “哈哈。”邵树德微微有些放心,老杜还能和他开玩笑,不管身体如何,至少精神状态可以。
    “杜学士系出名门,学行有闻,朝廷还要倚重。”何皇后悄悄观察邵树德的表情,见他对杜让能很亲近,便说道。
    “承皇后吉言了。”他不清楚皇后如今的地位和倾向,只能谨言慎行了。
    “杜学士。”邵树德除皇后外地位最高,便坐于皇后下首,道:“河西道诸事,可有教我?”
    杜让能想了想,道:“河西镇,至天祐元年,计有三州十县,编得10万2900余户、45万1500余口,另有吐蕃、回鹘、龙家、粟特、嗢末、党项等蕃部三十余万口。在河南,也只抵得一大郡之户口。”
    说到这里,杜让能苦笑了下。
    “八十万口人的河南州郡,如今也找不到了。”邵树德说道:“而且,河西不能光看户口。删丹、黑水两大牧场,便千金难换。”
    河西镇的辖区,地域广阔,相当于后世甘肃的武威、金昌、张掖、酒泉、嘉峪关五市以及内蒙古的阿拉善盟,不下五十万平方公里的面积,或许更多。
    况且人口数字也不少了,在邵树德看来甚至有些多了。虽然比起后世可能大大不如,但他不想造成过于沉重的环境灾难。这会降雨较多,能养活的人也多,但未来降雨少了呢?
    “若罢归义军镇,则何如?”邵树德又问道。
    归义军现辖沙、瓜二州四县,大致在后世敦煌一带,地方也很大。如果纳入进来,那么河西道便有五州十四县,面积更大、人口更多。
    “听闻张淮深病笃。他在,还有几分可能。他若不在,恐生变故。”杜让能说道。
    老杜治河西多年,对西边邻居的情况还是有所耳闻的。他的建议,应该重视。
    邵树德点了点头,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只见他起身向皇后行了个礼,道:“皇后,臣建议尽快遣使至敦煌一行。”
    皇后看着邵树德,欣然道:“可。不知何人可往?”
    “臣以为得派重臣方可。”邵树德说道:“鸿胪卿李杭功崇望重,深谋秘略,可持节前往敦煌,劝张尚书献土入朝。”
    “准。”皇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众人无语。
    延英问对,你问过我们意见吗?虽然我们也不会反对就是了。
    “河西置道之事,也不能拖,臣建议择一宰辅重臣任巡抚使。”邵树德又行一礼,禀道。
    “何人为妙?”皇后问道。
    邵树德扫视一圈殿内,目光落在朱朴身上。
    朱朴暗叹一声,知道邵树德要在政事堂安插自己人,他这个宰相位置必然坐不稳。与其如此,不如主动出镇地方,还能卖个人情。
    想到此处,他笑了笑,道:“皇后、太傅。昔年岑嘉州入幕河西,曾写下‘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的名句,臣心向往之,愿为河西道巡抚使。”
    凉州七里十万家,一作凉州七城十万家。凉州有姑臧、神鸟二县附郭,确实是七城。
    整个凉州城有“十万家”,可能是诗人的浪漫之语,但也从侧面说明当时凉州的人口非常多,人烟稠密,或许有大量的胡人没纳入户籍之中,以至于流动人口、编外人口远多于编户人口。
    皇后将目光转向邵树德。
    “凉州非朱相镇之不可。”邵树德笑道:“臣举荐朱相为河西道巡抚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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