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皇后立刻同意。
    封彦卿又看不下去了,你俩好歹装一下啊。
    “皇后、太傅,河西民情复杂,还得猛将镇之。”老封怕别人看出问题。
    邵树德假装思索了一下,问道:“何人可为河西都指挥使?”
    他也注意到了今天这场问对几乎成了他的一言堂,而何皇后这个蠢女人又一副恋奸情热的样子,让他微微有些尴尬,于是故意征求他人意见。
    “皇后、太傅。”萧蘧恰到好处地出马了,只听他说道:“铁林军左厢兵马使郭琪纵横有谋,沈毅多勇。守能重固,战必先登。可任此职,定保河西无虞。”
    郭琪年轻时与吐蕃厮杀,肠子都流出来了,塞回去继续砍人,勇猛无匹。今年五十有余,年纪大了,确实不适宜再在禁军一线带兵,让他去当河西州军都指挥使,正合适,想必他本人也很乐意。
    皇后又把目光转向邵树德,邵树德悄悄瞪了她一眼。
    “那……那便让郭卿任河西道都指挥使吧。”皇后磕磕绊绊地说道。
    谈完河西道的事情,宰相裴贽又提起了陇右、关西置道之事。
    陇右道下辖河、渭、兰、秦等十一州,近来又有叠、宕二州羌种酋豪屡次前来互市,如果好好操作的话,是可以有十三州之地的。
    关内道地方不大,但州郡很多,计有京兆府、乾、耀、同、华、金、鄜、坊、延、丹、邠、宁、庆、泾、原、岐、陇、凤、兴、洋二十州。
    邵树德在这两地根基深厚,群众基础较好,人选怎么安排都关系不大了。
    在封彦卿、萧蘧帮着下场打了两次“假球”后,他继续开始了一言堂。
    十七岁的嫡长子邵承节任关内道巡抚使兼西都留守。
    原陇右节度使韦昭度原地转任陇右道巡抚使。
    又任原武肃军节度使李柏为关内道都指挥使——武肃军肯定是要罢镇了,就在这几日,如果李柏抗拒,这个补偿他的职位自然就没有了。
    任龙就为陇右道都指挥使。
    龙就是原肃州刺史、河西节度副使、龙家部酋长,在当地势力不小,几万丁壮还是拉得出来的。这些年比较恭顺,肃州改土归流之时没有抗拒,而且派到中原的玉门军五千人也被吞并了——该部在打朱全忠时可是鼎鼎大名,不是因为战斗力,而是红颜色的头发实在太过扎眼。
    李柏、龙就这两份任命,都属于补偿性质。
    政治,就是需要不断平衡,邵树德也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过河拆桥可不怎么好听。
    “卿等既无异议,便准太傅所奏。”皇后见大家都没有话说,立刻吩咐起草任命制书。
    她不太懂政治,但懂男人。
    太傅花费了很多心血力推的东西,她没有理由阻止,也不想阻止。
    哪个男人能给她的生活带来保障,能给她幸福,她就听谁的。
    亡国皇后,还有什么可说的。站好最后一班岗,讨得太傅欢心,让自己和三个孩子能继续富贵无忧下去就行了。
    什么家国大义,我是女人,管不了那么多。
    封彦卿也有些感慨。
    先是梳理南衙禁军、北衙蕃兵,把军队的管理、调动、出征正规化了。
    接着是分置诸道,把天下诸刺史的兵权收了回来,然后军政分离,巡抚管民、都指挥使管兵,互不干扰。
    这些东西,其实不是没有人想到过。但想到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事。
    夏王做到了,也是靠二十年赫赫军威,真的很不容易。
    第082章 框架
    夏国先后设置了直隶、河南、淮海、关内、关北、河西、陇右七道,这是如今洛阳官场的核心议题。
    正三品的巡抚使之下,还有正四品下转运使、刑狱使、都指挥使、学政,这几个官职下边还各有佐贰官员,一时间掀起了惊涛骇浪,很多有志于新朝的官员、士人虎视眈眈,争抢不休。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宋乐、陈诚、赵光逢三人陆续返回洛阳。
    宋乐先至,邵树德在新装修好的麟趾殿内等着他。
    麟趾殿在甘露殿之西,殿前东曰神和亭,西曰洞玄堂,皆已完工。
    事实上整个上阳城,观风殿组团、本枝院组团、化成院组团、麟趾殿组团都已完工,投入使用,芬芳殿组团进入了后期的装修之中,数月后便可使用。由永寿殿、椒房殿为主的小上阳宫组团的建设进入了后期,明年年初肯定也能投入使用。
    届时,整个上阳宫城便完工了,历时五年。比起大神隋炀帝修建宫殿的速度慢了好几倍,但也不差了。
    邵树德很喜欢上阳宫,因为环境优美,居住舒适,与紫薇城的庄严、厚重、华丽完全不一样。如果有可能,他以后会尽量在上阳宫理政。
    军队整饬好了,诸道分置也定下了,下面是政府机构的改组,或者说重组。
    宋、陈、赵三人,跟了自己很多年,不给他们个交代是不行的,具体何职位,他还要通盘考虑。
    以前是做蛋糕,现在是分蛋糕,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殿下尚未登基,最好不要堂而皇之流连宫阙。”宋乐进来了,眉头一皱,谏道。
    “无妨,我是修宫阙制置使,经常来往宫殿,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邵树德说道。
    宋乐一窒,第一道谏言就被轻松化解,气势顿时提不起来了。
    “哈哈。”邵树德笑了笑,上前拉着宋乐的手,道:“先生为我良师益友,每每言之有物,切中要害。我知矣。”
    宋乐被拉着坐了下来。
    “宋先生先至,正好。”邵树德说道:“今有一事不明,还望先生教我。”
    “何事?”宋乐是比较传统的文人士大夫,闻言立刻正襟危坐。
    “先生熟读史书,当知秦代有丞相主政,太尉掌军,御史大夫行监察之责。”邵树德说道:“至汉时,始有尚书台,以分宰相之权,尚书令始有宰相之实。昔年曹公秉政,出征之时,荀彧为尚书令,总揽政务。”
    宋乐静静听着。
    君权、相权的博弈是永恒的。秦汉时丞相之权极大,故引得君王疑忌,汉武帝遂设尚书台,最初只是为君王服务的内廷机构人员组成,用来分化宰相的权力。经过长期的发展,成功地把三公(太尉、司徒、司空)变成了虚职,尚书令、左右仆射渐渐变成实际上的宰相。
    但尚书令的坐大,又引起了君王的疑忌。
    曹操置秘书令,其子曹丕改为中书令,于是有了中书省,以分尚书省之权。
    北朝以来至国朝,又多了门下省,即中书省起草诏书,门下省审核批驳,尚书省沦为了执行机构。这还不算,尚书令常年空置,沦为了虚衔,尚书省的主官变成了左右仆射,本来一个人说了算,现在是两人分权。
    三省互相牵制之下,真·宰相人数大增,即左右仆射(尚书省)、中书令(中书省)、两位侍中(门下省),一共五个宰相。
    即便如此,高宗即位后,还是觉得不够集权,又下令三省六部的低阶官员亦可入政事堂参知政务,并给他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架空原本的真宰相。
    到了这会,看看给各地节度使加的荣衔就知道了,一堆侍中、仆射、尚书令、中书令,就知道这些国朝前期的宰相官职又变成了虚职。
    从三公开始,到尚书令、中书令、左右仆射、侍中,它们一步步从实权宰相变成了虚职,反应的其实是君权的扩大以及朝堂的相互制衡。
    但制衡也是有副作用的,那就是效率逐渐低下。
    国朝官制也是有缺陷的,皇帝为了弥补这种缺陷,不得不搞了大量“使职”,也就是差遣。
    使职一开始没有品级,属于兼职,这是五代及北宋混乱官制的鼻祖。
    “然时移世易,今尚书省有名无实,或可裁撤?”邵树德说道:“先生怎么看?”
    “太宗时,三省主官合署办公。”宋乐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至中宗时,尚书省主官已无法进入政事堂,地位大降。尚书六部,沦为了中书、门下二省的附庸。说是三省六部,实则二省六部。”
    “只是……”宋乐笑了一笑,道:“殿下若想集权,不是应该抬尚书省主官进政事堂么?人越多,鸡毛蒜皮的事越多,越难以形成统一意见,正好由圣人裁决。”
    理论上是这样,但圣人的裁决有时候不管用。就连太宗那般威望,他的旨意都被驳回过,而如果流程走不完,那皇帝的命令就是“乱命”、“中旨”,是不会具有法律效力的。
    “中书、门下二省,先生觉得有存在的必要么?”邵树德问道。
    宋乐叹了一口气,道:“殿下,君王是君王,宰相是宰相。”
    邵树德默然。
    他想起了明朝,朱元璋一开始执行的是一省六部制,即中书省统管六部,但他随后撤销了这个机构,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
    这使得朱元璋在事实上兼领了宰相的职务。
    宰相有决策权、议政权、执行权,朱元璋把决策权牢牢把在手里,朝官们只能给些建议,六部具体执行,权力为史上帝王之最。
    这无疑会带来繁重的工作量。老朱也不客气,我上就我上,天天肝到深夜,让人无话可说。
    曾几何时,宰相拥有全部权力,从决策到执行,皇帝无需过问。甚至皇帝不着调了,还要被宰相训斥,乃至换掉。
    到了隋唐,宰相的权力有所削弱。三省六部和政事堂的存在,确保不会不会出现一个大权集于一身的权臣,因为皇帝可以往政事堂塞自己人。
    一省六部制,宰相做决策,效率高,副作用是可能出现权臣。
    三省六部制,宰相做决策,效率低,但很难出现权臣。
    明清的内阁制,则是另外一个次元了,皇帝做决策,学士给建议——当然如果皇帝懒政或年幼,又会事实上变成一省六部制,但就法律制度层面而言,学士是没有决策权的,虽然在实际执行过程中,他们往往可以钻空子,取得这个权力。
    邵树德内心之中也有些不定。
    他觉得,如果一步跨到明清皇帝直管六部的程度,不光文臣非议,怕是武将也要骇然,步子迈得有些太大了。
    “殿下之前提六部尚书为正二品……”见邵树德不语,宋乐笑道:“其实明眼人都看在眼里,都若有所思。”
    邵树德哈哈一笑,掩饰尴尬,小把戏被人看穿了。
    “仆建议,裁撤尚书省,度支、盐铁、户部三司之权重归六部。六部置于中书省治下,保留门下省,如何?”宋乐问道。
    这个三司是在中晚唐缺钱的大背景下诞生的。
    藩镇割据之下,河北的上供就是象征性的,还经常一毛钱都不给朝廷。
    河南、河东几乎也不给朝廷贡献财政,因为养了太多兵。比如东都镇原辖河南府、汝州,在德宗那会财政收入不到六十万缗,但他从来不给朝廷钱,相反还要朝廷转移支付贴钱。
    京西北诸镇,更是完全依赖中央转移支付。
    宣武镇养兵十万,也甚少给朝廷钱。
    与之相对,南方很多藩镇年财政收入还不如宣武、徐州等镇呢,但却要上缴绝大部分赋税,因为他们不养几个兵——北方多为节度使,南方多为观察使,可知差别。
    元和年间全国将近一百万武夫,绝大部分在北方,他们完全是财政黑洞。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朝廷财赋三分之二来自江南,用来弥补长安官僚机构以及巨大的平叛军费开支。
    朝廷为了搞钱,派盐铁使到南方收税,转运使负责运输,三司应运而生。
    德宗时盐利六百多万缗一年,绝大多数取自南方。
    北方诸盐池,夏绥的自收自支,防御北边。
    河北盐池根本不可能给中央钱,淄青海盐的利润也是揣自己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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