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配些点心,你们关照好阿嫂。”
    说完,钟嘉聿转身走出?观光楼。
    二楼视野颇佳,开阔而辽远,一垄垄茶树经早上暴雨冲刷,在阳光下鲜翠欲滴,格外耀目。
    陈佳玉挑了一处落地窗边的吧台,坐上高脚凳,摘下墨镜。
    “阿嫂,您的饮品和点心来了。”
    送餐的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利索地将?清茶和山岭造型的抹茶蛋糕摆到陈佳玉眼前。
    都是一人份。
    陈佳玉不禁别过身,刚才上来的旋梯口并无熟悉的身影。
    女孩很机灵道?:“老板刚刚出?去了。”
    她的愣怔一闪而过,挤出?笑容点头,“谢谢。”
    “阿嫂,您慢用,有什么需要您举手我们马上来。”
    女孩抱着托盘致礼退下。
    陈佳玉挑的位置也?不太好,旋梯上来一时失了方?向感,没选在皮卡停车那一面,只听?到引擎轰隆,无法分辨是否是皮卡。
    隔开冷静也?好,他们本?就不该见面,开头是,现在更?是。
    她就是一道?腐烂的伤口,既然?招惹细菌,又释放毒素。
    陈佳玉双手撑着额角,往吧台靠了好一会。
    如果换成是其他保镖,她肯定悄悄谋划新?一次的逃亡。但面对钟嘉聿不行,她不能?连累他,如果她凭空消失,周繁辉会唯他是问,会处理第二个?“钳工”。
    不知道?钟嘉聿离开时,她是否还神志清醒,他能?否赏她一张“挂票”,一起捎走她……
    不一会,引擎声再起,丰田灰皮卡停到了陈佳玉这一面。
    钟嘉聿下车,再拉后座门。
    有一瞬没见落客,陈佳玉一颗心提起,害怕他带来一个?真实的“莱莱”。她下意识在等待他同?等的心理“惩罚”。
    没人下车。
    千里摇头摆尾蹦下来,
    钟嘉聿推上门,抬头扫了二楼一眼,应该在看她。这一面不朝阳,他的眉头不知自?然?蹙起还是从未舒展,阴阴郁郁的。
    陈佳玉受到召唤一般,拎着手袋下楼。
    近墙脚的花丛边摆了一只狗碗,服务生加了比手掌大?的一块冰,千里就在楼宇的阴影里叭叭猛舔。
    陈佳玉没戴太阳镜,皱着眼睛走到它身旁,叠了裙子蹲下,伸出?手掌小心翼翼触碰它的长毛——相对烟仔来说——然?后盖到了温暖的皮肤。
    “千里,还记得我吗?”
    千里扭头转身,兴奋而急促哈着气,微凉的鼻尖蹭上她的手背,舔了她一口,热乎乎往她怀里拱。她避了避,皱起鼻子含笑捧着毛茸茸的脑袋摆回狗碗的方?向。
    “快吃你的冰。”
    冰块的凉意仿佛一丝丝往鼻尖钻,陈佳玉鼻头酸涩难堪,流泪又太矫情,心里拧成一团。
    以前尊严扫地,即使有第三?者目睹,不过是些跟周繁辉狼狈为奸的陌生人,眼光无足轻重。钟嘉聿不一样,既是见识过她正常一面的旧识,又是住在她心上的神祇。她在意他的看法,痛苦和快乐便主动交由他主宰。
    周繁辉带来的痛苦是正面摧毁,钟嘉聿只需一个?漠视的眼神便能?令她心如死灰。
    户外热浪逼人,香烟味道?蒸腾,陈佳玉莫名有些熏眼,想回茶餐厅呆着。她扶着膝盖缓缓起身,久蹲眼花,踉跄一下,乱抓空气的手,抓到一只真实的大?手。
    “小心点。”钟嘉聿好生扶稳她,另一边夹烟的手同?时避开。
    陈佳玉抬眼,今天第一次四目相对,她的茫然?对上他的关切,熟悉的气氛似乎激活肌肉记忆,交缠的手忍不住缠绵——
    钟嘉聿仓促捏一下她的手背,才松开,“回去坐着,天阴再出?来。”
    陈佳玉便在这小小的力度里悄悄松弛,傍晚启程,钟嘉聿照旧为她打开后座门时,她自?顾自?坐到副驾。
    钟嘉聿顿了下,没说什么,回头招呼千里上车,才推上门。
    皮卡上路,落日柔和,钟嘉聿之前眉头的紧绷,逐渐释放在飞飚的车速,车窗半降,燥风猎猎,双耳嗡然?。千里在突变的气流紧张吠了两声,意外松懈了一直紧张的气氛,陈佳玉给?逗笑了。
    钟嘉聿抽空看了她一眼,跟观光楼前的捏手一样明显,沉默的笑意一如感情深沉。
    他的正面反应便是一剂甜口良药,疗愈她的伤口,陈佳玉禁不住又笑了两声,喜忧参半,双目泫然?。
    皮卡维持飞快又平稳的速度,奔驰在空无一人的绿野阔路,偶尔超过的车辆反而激起钟嘉聿的好胜欲,皮卡开成了赛车。
    夏风捎走陈佳玉的泪意,只剩下燥烘烘的笑容。她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皮卡一直开到天荒地老。
    一阵手机铃声忽然?打断了车厢难得的平和,持续不断,聒噪不已。
    钟嘉聿放慢了车速,欠身左手掏出?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像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愉悦。
    陈佳玉笑意收敛,表情凝固。钟嘉聿猛地将?车拐到小路口停下,换到右手接起电话。
    “喂,老板。”
    那股不祥像透过手机通话打进车厢。
    千里莫名其妙呜一声。
    钟嘉聿说:“在送阿嫂回去的路上了。”
    不止是黑洞,还是催命符。
    钟嘉聿的左肘随意搭在扶手箱,赤露的手臂忽觉异物靠近,还未转头,陈佳玉像之前逃亡一样靠过来,又比之前靠得更?近。陈佳玉搂住他的胳膊,下巴垫着他的肩头,呼吸温热,裹着他的耳朵,像要说悄悄话。钟嘉聿下意识抬手要按住她,但那只柔软的小手跟蛇形过他的手腕,第一次果断扣住他。
    他放弃其他可能?性,手心对手心,与她紧紧相扣。
    左耳濡湿了。钟嘉聿以为是吻,轻含慢吮的触感,气息深钻的撩拨,是手指无法比拟的微润。当湿意沿着耳背滑落,他才知道?还有陈佳玉的泪。
    右耳是周繁辉的咄咄逼人,“你阿嫂下午有没有搞事?”
    一边是泣露玫瑰,一边是无情枪口,左右两重天,如火似冰夹击着他,钟嘉聿的灵魂撕裂成两片,一片溺在温柔乡,一片与恶魔交火。
    很乖。
    钟嘉聿咽下唇边的两个?字,滚动的喉结是欲望也?是冷静,“没有。”
    有。
    湿漉漉的,包裹住他的左耳垂。
    “太阳太晒,阿嫂大?部分时间在观光楼,天阴了出?去转一圈,高跟鞋走不远,就上车了。”
    右耳的声音说:“果然?女人还是要管,给?点教训这不就听?话了。送回来吧。”
    钟嘉聿垂下右手,通话被挂断后屏幕不一瞬熄灭了。
    左耳细细碎碎的触感,变成了湿润而战栗的哀求,“嘉聿哥,你走的时候,带我一起走吧。”
    十指相扣的手没有丝毫松懈,钟嘉聿转头望住那双楚楚涟涟的小鹿眼。
    “就算前面是一条死路……”
    陈佳玉伏在他肩膀上,一滴热泪沿着他的锁骨滑进衣领,终于在彻底变凉前,抵达他跳动而温热的胸口。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们的时间向来有限,七年前的七日,七年后的一瞬,需要许许多多的瞬间,才能?拼凑出?一段正常的感情。但短暂的时光里压缩了生与死的重量,每一分每一秒尤为珍贵,放大?每一份细微的快乐,往往一个?默契的对视便签下心灵契约,一次主动的肌肤触碰便交换相守承诺,唯有如此才扛得住肩上的重压。
    孤独在这一刻的虔诚中终结。
    “好。”
    钟嘉聿往储物格顺手搁下手机,捧住她的脸颊,拇指揩去几颗泪珠,更?多冒了出?来。
    “我送你回国。”
    钟嘉聿揽过陈佳玉的肩膀,深深吻住她,带着欲望与掌控,缠绵又强势,泪水滑进交缠的唇舌,消弭了她的战栗,一如清茶苦后回甘。陈佳玉按着他年轻的胸膛,也?会是她坚硬的盔甲,身体仿佛注入一股活力,每一个?细胞久违地苏醒、沸腾。
    钟嘉聿和陈佳玉将?同?名的缘分与奥义附着到肌肤之上,他们本?该相生相惜。
    沉默的狼狗成了最忠诚的见证人,千里一瞬不瞬地注视这对没有负罪感只有危机感的偷情男女。
    皮卡窗户未闭,车厢温度冷热不均,冰火夹攻,一如他们将?面临的未来。
    在看不见的远处,咔嚓一声,一台长焦相机被按下快门键。
    第21章
    “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皮卡后?座, 陈佳玉靠在钟嘉聿怀里,枕着他的肩窝,他环住她,双手捏住她的两只, 右手拇指偶尔摩挲她腕部的两道疤痕。
    千里被安置到了副驾座, 勉强充当岗哨。
    “十分钟。”
    钟嘉聿说, 还是刚才他狂飙挤出的时间。
    再磨蹭下去?, 恐怕引起怀疑。
    钟嘉聿拉过她的右手,低头逐一吻过两道疤痕,“还疼吗?”
    温润的触感像祛疤膏, 抹平陈佳玉心里的皱褶。
    她无端泫然, 却不敢抬头, 不敢撒娇说不想?回去?, 钟嘉聿的压力已?经超出负荷。她只摇摇头, 发丝磨蹭肩窝窸窣作响, 单调而寂寞。
    “看着就疼。”
    钟嘉聿轻佻时一股亦正亦邪的吸引力, 认真的柔情竟也能溺死?人。
    陈佳玉想?起旧事,“你背上?的伤口?跟我是同一个医生缝的?”
    钟嘉聿淡笑,“你听到了。”
    失血送到医院时, 陈佳玉昏昏沉沉, 跟浅睡的人差不多, 视觉主动?屏蔽了, 听觉还在?。
    “我能看看吗?”
    托词的理论根基很强大, “哪有第一天就看男人的身体?”
    “第一天”的标识耐人寻味。他们很难界定彼此的关系, 交换了誓约, 有了浅层的肌肤之亲,情况特殊, 无需像普通情侣一样对外介绍彼此,甚至避免使用惯用称呼,他不是她的男朋友,她也不是他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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