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夏楠说好,收件人不用现成的邮件列表,她单独给夏楠发。一个个的键入邮箱地址,一群人的名字不分高低级别混在一起,有意无意的漏掉了一位。可谓处心积虑。
    会议很快进入正题,廖驰只说了句语焉不详的开场白,就把话语权交给了小穗。
    小穗讲得很流畅,言简意赅。和她预想的一样,阐述时间只用了短短十分钟。
    共享屏幕上的胶片连头带尾,也只有寥寥不到二十页。
    她讲完,抖擞精神准备迎接众人七嘴八舌的提问。谁知,线上一片悄无声息的死寂,静到让人无端的汗颜。
    连廖驰也一时没有出声。小穗后背一股麻意爬上来,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先发问的,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人,最不期而至的那个人。让小穗知道,完了,她老板的预谋马失前蹄了。
    “就这些?”
    小穗咽了咽口水:“是。”
    又安静了一会,小穗的鼠标去点参会人列表,从上到下一水儿的静音标志。只有她和那位威廉周总,是开着麦克风的。
    她仿佛能默默地看到列表里的众人迅速地搬椅子作鸟兽散,除了固定早就站好队的几位,刷刷地排到了各个boss身后。
    这时候,谁来打破安静发言都是一种艺术。因为,太容易被贴标签了。
    小穗抚了抚胸口,维持着面上的气度,自如地问:“下面我们留十分钟的qa时间,大家对我们的项目有什么疑问,欢迎提出来。”
    市场总监说话老道,抛砖引玉:“公司上市听起来很美,问题是到底能实现多少市值目标,这部分祝经理有数据吗?”
    “同业对比的话,集成电路上下游的上市公司市盈率基本都比较高,甚至有些超过了一百倍。我想以我们公司的规模,二十倍以上指日可待,具体我们后期会给出准确的测算和估值。”
    ……
    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小穗一一引经据典地答完,眼看十分钟时限要到了。
    “那就先这样……”
    “等等。”周望川语气缓慢却像故意拖长似的插进来,“我还有问题。”
    小穗眼尖地发现列表里的廖驰同时开了麦克风,又很快关闭。
    她大大方方地问好:“周总好,您请说。”
    形势已经明了,难道还能把人的嘴堵上吗?他位高权重不会闹,他一干手下绝不会干看着。
    小穗相信廖驰是和她一样的想法,不如姿态端得好看些,背水一战就是了。
    周总的音色很低沉,带着几分暗哑,听在小穗耳中有点阴恻恻的,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上市路径里,你列了一条海外上市。”
    “是。”小穗解释,“目前比较各个交易所的情况来看,最快的方式是海外上市的spac模式,顺利的话一年内可以完成。”
    “你认为,spac的可行性在哪里?”
    “短平快,适合1亿美金营收规模的初创型公司,对利润要求不高,后期回报更丰厚。”
    周望川耐心十足:“我相信,spac是什么在场没人懂。所以,祝经理做过类似的项目?”
    “是的,去年我曾经协助一个海外团队完成了一单it行业的spac上市,效果非常好……”
    他的抨击来得十分突然,且火力凶猛——
    “但你却没有这个常识,连我们国内的芯片企业,根本不适合去海外上市都不知道?”
    小穗辩解:“我的意思,不是一定推荐或者选择这个通道,只是把它作为一种可能性,罗列出来……”
    “没有这个可能性,这是个常识性错误!”周望川断然道,“隔行如隔山,看来上次的话我是白说了,你还没进门。”
    小穗瞬间噤声,脸被打得火辣辣的疼,真像被人抽了几个耳刮子一样。
    行业的敏感性她知道,但……确实研究得还不深入。
    “我……”她要再说,气势上已先弱了一半。
    线上一时好几个人大声附和周望川,他不再给她解释的机会,斩钉截铁的给这个问题画了句号。
    “下一个问题,上市融资的必要性在哪里——你觉得,我们这些高管缺钱吗?”
    good point,小穗在心里赞叹。
    公司几轮融资,控制权一再稀释,可老廖总是个眼光长远的人,早先给管理层的条件算是优厚。
    她坦率答:“这要看从什么角度。从个人买房买车、高消费的角度,我想可能不缺。但从公司的角度,大家一定缺。现股东已经不愿意再投,掏不起将来快速发展所需要的资金。”
    周望川话音冷得急转直下:“谁说我们要快速发展了,拔苗助长的例子还不够多吗?芯片行业的投资回收期动辄五年、十年,这个规律你考虑过吗?”
    “我考虑过……”
    其实并没有。小穗再次被抢白:“使劲砸钱,长期见不到水花,公司和投资人怎么交代?上市之后和股民怎么交代?”
    他的质问一个接一个,线上渐渐议论声多起来,全是对她的攻击和声讨。
    小穗做不出扯着嗓子和一群人争吵的事,据理力争她可以,但她需要一个容她说话的环境。
    此刻她想说话都没有人听,委实可怜死了。
    廖驰的声音这时响起来,离麦克风很近。
    “现在是问答,不是讨论。”
    压下杂音,他表态,“从投资逻辑上,祝经理说的完全对。虽然我所持观点和她不同,但我不能否认,大部分外部基金会站在和她一样的视角,给出同样的建议。”
    扳回一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没有定论之前,每个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观点,但不是贬低别人或是瞎起哄。”
    小穗心一暖,关键时刻,老板太帅了。
    周望川的低音炮没接他的话,兀自往下说,炮口却转移了目标。
    “最后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兹事体大,这个方案或者说方向,董事会批过了吗?”
    小穗呼吸收紧,直呼要命。这位大佬,怎么就那么——直指核心……
    她不敢答,这个问题只能留给廖驰。
    “在沟通中,很快有结论。”
    合上电脑,小穗仿佛全身脱力一般,往沙发上一歪,许久不动。
    方案不成熟,真的很不成熟,连带她被喷成了筛子。
    几年前独立带项目后,她祝小穗从没这么狼狈过。
    周总只差没有明言,上次开会那么拽的人,就这个水平?最不会做proposal的客户经理,方案做得都比你出色。
    还开会kick off别人,她被人一起当成足球kick好么。
    本来想把人绕过去,却被人杀了个片甲不留的回马枪。不留情面地challenge她,质疑她的专业能力,这位专攻人软肋的周大佬——可真是太惹人烦了!
    她心中某个角落的讨厌人士排行榜上,他眼见的嗖嗖嗖往上窜,她宣布,他现在是第一名了!
    双方的矛盾彻底摆上台面,虽说实质上是在质疑廖驰,小穗还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她的胜负欲被打击得七零八碎,哀戚认输不是她的风格。
    算了,先给隔壁大哥做饭去。
    小穗不知道他恢复的怎么样,这次也不躲了,大方的在阳台等。
    大病初愈,周望川的肤色显得苍白,精神倒是极饱满有神。
    相反,她和深秋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一头长发毛躁着,一半耷拉在肩头,一半梳成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
    他把饭盒从阳台高处拿下来,罕见的主动关心:“怎么,遇到事了?”
    小穗可怜兮兮:“是啊,工作上不顺利,被群殴了。”
    这边阳台上放了把懒人椅,她说完倒在上面,满身懈怠,四十五度角仰望着他。
    “干了件蠢事,我觉得自己特别笨。”
    周望川也不急走,很少见她这么失落和不修边幅的一面。
    到底年纪小,多聊两句也无妨。
    “有人欺负你?”
    “不,是我自己不好。”小穗沮丧地说,“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斜倚在阳台外的栏杆上,双腿交叠,闲散地评价。
    “你应该不是笨。要是,也是自作聪明。”
    ……真是一针见血。小穗踢踢脚,笑了:“你这是在夸我吧,是吧?”
    “夸你什么?”
    “夸我非但不笨,人还有点小聪明。”
    她倒乐观,这么理解,“你觉得自己聪明在哪?”
    小穗一挥手,胡诌:“不说博古通今,学贯中西、学富五车我还是可以的。”
    上午会上她也算舌战群儒,除了某人,其他人那里她应付自如,并无败绩。
    “大学读的什么专业?”
    “金融。”中西方专业论著,没有读够五车、一车肯定有了。
    周望川目光忽然聚焦在她身上,眉头一挑:“那我考你个问题,你了解spac吗?”
    第22章 别扣分好不好
    周望川的问题,正问在小穗最熟悉的领域。她巴拉巴拉连讲了五分钟,为何叫空白支票公司模式,为何现在火爆全美,风头无俩。
    中间几个专业术语接连从她嘴里冒出来,warrants、sponsor、despac……完全是周望川的知识盲区。
    他不可思议地问:“国内没有这种上市途径?”
    “没有,这种方式亚洲的几大交易所还没有引进。”
    “确实有优势?”
    “当然,spac是目前最流行的方式,可以说是公司上市最快的捷径了。我们接触的海外投行和pe,八成都会首推这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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