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凌馨不由得惊呼一声。
    灵识抽出了姮娥之花,凌馨感受自己踩在实感的土壤上,与记忆中的感觉无异,一瞬之间,分不清何为虚幻,何为真实。
    「凌馨,怎么了?看见什么了吗?」叔顗就坐在她身侧,处在花海中却无半点在意花朵开落,只在意那罗帕上的人头,是不是被他绣精緻了?
    听凌馨惊呼一声,叔顗立马以关注眼神望她。
    凌馨考虑着要不要将姮娥之花中的景像说出口,的确,看了上百株花朵之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比较不同的内容。
    有关小狐狸的……可是……谁知道此小狐狸是不是彼小狐狸。
    河神千百年的岁月中,总得遇到些生物的,未必每一个都会留下牵绊。若看的不完整,先挑起叔顗的期待,后又发现只不过是空欢喜的话,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曾说过。
    于是凌馨摇摇头,她不适合说谎,也不适合隐藏。唯恐自己露馅,马上又挑了下一朵姮娥之花,轻轻触碰……
    是接续上一朵记忆的。
    虽然开场是相同的睁眼、梳洗、泡茶、下棋,但河神的心境有所不同,凌馨是可以感知到的。
    说有多大的情绪其实也不然,只是时不时的闪过昨天的画面。毕竟是独自生活千年的神,心境淡薄不起波澜,能有这么点微末改变,已非常态。
    昨日,河神感受到河中有淡淡的血腥味……
    血腥味其实并非罕见,河中大鱼咬小鱼,猎户扛着血淋淋的猎物来河岸清洗,这全然是万物常态。
    然而这天,河神罕见的浮上水面看了一眼。
    只见岸边茂密蘚苔中,有一隻黄皮狐狸,就瑟缩在哪儿,应是不知怎么折了腿儿,还有一处伤口泌着细细血流,鲜红色在一片丰盛的绿上特别刺眼。
    河神眨眨眼,不带情绪又沉回了河底。
    万物生灭皆有时,即便是神,也不能随意扰乱秩序。搅乱的命数,也未必可以给生灵带来好处,反而阻挠了牠投生的时机,错了时机遇见错的机缘,此乃大罪,根本称不上是善,偽善罢了。
    昨晚河神就这样早些熄灯歇了,一双眼睛却怎么不闭起,望着那隔着水漂漂盪盪的银色月光。
    凌馨是见到那隻小狐狸所以惊呼了一声,可谁知道那会不会只有一日的记忆,毕竟那隻小狐狸已是命在旦夕,能否再次相遇,皆非定数。
    果不其然,今日的河神即便被挑起了多次心思,还是稳住了心神,没有再上岸看那隻小狐狸,生与死,皆无可知。
    虽然神能探知万物生灵,却因万物皆有灵,灵太过繁杂,试图感知之时,无数心绪涌入脑海之中。说这是神的能力,不如说这是神的困扰。河神于这日试图将此技能开啟片刻,但天生喜静,就算只是片刻也不堪其扰,立马就关了起来。
    是以,小狐狸的生或死,皆是未知。
    说不定早已血尽致死陈尸岸边,或许在未死之前就被其他掠食者叼走,或许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拖着伤腿到隐密之处躲藏,或许躲过一时半刻,却因无法猎食而飢饿致死。
    一天又过,毫无进展。
    凌馨从姮娥之花中甦醒,假装没看见叔顗好奇到快要抓狂的面容,若无其事地走向另一朵花开正盛的花儿,轻触花蕊……
    河神睁开眼睛,如往常一般梳洗。
    照理说下个行程就是用纯净的水开始煮茶,然后准备好棋局与自己对弈。
    今日特别不同,河神的心底像是被什么驱使一般,但又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当作心血来潮吧!河神走出华丽的水下宫殿,在河床的后花园中,摆了个凉簟,静下心来盘腿打坐。
    神的打坐更是不同凡响,处于绝对的空,什么思绪都没有,凌馨差点就要昏昏睡去,直至嗅到水中又出现了熟悉的血腥味。
    河神于水中之物最能掌控,落入水中的东西就宛如闯入河神的怀抱。河神感受到那个狐狸形状的东西渐渐下沉、渐渐下沉……
    河神没有去捧、没有去迎,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来看一眼,只是默默任由那东西落入河神的腿上,窝着,像回到了最温暖的家乡。
    「非我介入,缘分使然。」河神若有似无的淡淡说着。
    凌馨又从姮娥之花中甦醒,这下,比较有谱了。
    那日河神将小狐狸捧回殿中,悉心照料,虽然在那一日结束之前尚未甦醒,但气息匀稳,腿伤也皆已恢復……大概可以确定,此小狐狸便是彼小狐狸了。
    那小狐狸也真是意志坚定,河神提取了牠这几天来的回忆,牠见到河神的第一眼起,就开始用尽全力,用腿努力在湿滑的蘚苔上移动,一日下来也不过移动几寸,牠却没有放弃。或许就像河神说的缘分使然,牠知道水下是牠唯一的生路,日夜不懈下,终于憋了口气滑入了水中,也是命运,让牠落入了河神的怀抱里。
    这次凌馨的清醒,可瞒不过叔顗了。
    「凌馨,你这个讶异的表情,该不会是见到小狐狸了吧?」叔顗神色淡然,嗓音也平平不起波澜,可手中的罗帕却被揪紧了。
    凌馨咬住了唇,有些懊恼的在思考怎么办,毕竟她还不知道多久才能看到小狐狸为何而去,那平白提起小狐狸的这段岁月,叔顗是不是会一直心神不寧呢?
    不敢迎向叔顗的目光,凌馨四处张望想找些什么东西来转移话题,终于是把目光定向了叔顗那被差点被扭烂的罗帕上。
    凌馨向他移了移,接过了罗帕尽力抚平,又抿着笑脸递还给他。
    这时她注意到了叔顗的双手。
    「咦?」凌馨满是不解,拿起自己的双手看看,又往叔顗的双手看看。
    「怎么?」叔顗学着她,看看自己的双手,又拉过凌馨的双手翻看。
    凌馨的双手被捧在叔顗手心上,暖的发汗。
    不不不!现在可不是害羞的时候。凌馨试图解决自己的疑惑,也就没想多,将自己的一隻手掌贴向叔顗的手心。
    这下换叔顗露出靦腆的笑脸,对准指尖缝隙牢牢扣住。上次这么做可是在行鹿牵仪式之时,凌馨突然想要回味这触动,他就该配合才是。
    然而显然是会错意了,凌馨皱了皱眉头,愣愣道:「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不太对。」
    「是什么不太对?」叔顗问着,手可没打算松开。
    「我之前进入姮娥之花的时候,因为不照镜子,大多只看的见自己的手在活动。那双手,跟我的手差不多大。」凌馨歪头疑惑。「可是叔顗的双手,分明比我大上许多。」
    「所以……那是手小时候的我?」叔顗因为毫无印象,只能这样猜测。
    「或许吧!今日第一次听见河神的声音,也细了许多。该不会是青年时期的神,还没长大长高,也尚未变声吧?」凌馨虽然没养过男孩子,却从小跟一群孩子混长大,没分是男是女都玩在一块,男孩子的变化她还是稍微知晓的。
    只是男孩子会变声,难道神也要经歷这过程吗?
    驀地,外在骚动,似有人在神殿之外叫喊。
    转瞬间,凌馨与叔顗出现正殿高位上,凌馨正正经经的巫女服装,也不知何时换上了。
    只是迎来了依旧是那个按不住莽撞的不速之客。
    「河神大人,我求你,我求求你……」今日的态度倒是软了许多,一踏入神殿就跪了下来,之前死死要的面子,好像都不再重要了。
    河神面色冷了冷,摩拳擦掌就要循着旧例将村长收拾出去。凌馨黛眉一蹙,看见反常情形还是心软的,不动声色的微微握了一旁叔顗的手,示意他先别动作,听听再说。
    「凌馨、凌馨!河神大人究竟在不在?」一向沉着气的村长甚是焦急,满是英气的眉眼中,现下只徒留凄凉。
    凌馨没有回应,只是一贯冷着表情,肃穆无比,不带私情。
    「凌馨,你倒是说句话啊!」村长跪着,跪着移到殿前的台阶下,仰着头,正对着凌馨。
    「今日来,所为何事?」凌馨依旧僵着脸。努力绷着,都绷习惯了。
    「琼琚……琼琚……」村长慌忙之中,擦去脸上的泪痕。男儿流泪,对他这个粗人来说,可是莫大的耻辱,更能勘比下跪……「琼琚……我夫人她不见了,她本就幽居一处,连奴僕都不敢打扰。只是这回两三天了,送进去的饭盒都没动过,一闯进去,才发现她不见了。」
    村长连滚带爬的窜上殿来,一把拉住凌馨的手,哀求道:「我搜了所有人的住所,独独云大师的住所我连入口都寻不到,凌馨,求求你替我跟河神大人求个情吧!」
    这副模样,是动了真情,而且用情至深。凌馨不得不有些可怜他,堂堂一个村长,捨下了所有的身分,和所有的尊严,只为了救回自己的妻子。
    只是光凭凌馨之力,还真是妥妥的无能为力。
    凌馨往身侧一看,叔顗脸色大变,两隻眼睛直瞪瞪的看着村长握着凌馨的手,似乎是气到还没反应过来,又或者是气到还在考虑该用什么更残酷的方式收拾他。
    凌馨为了保住村长性命,使了劲推开了他。
    可他却不愿放手,还抱上了大腿,求她显个神跡,找回他妻子。
    又是练武的身子,凌馨自然推不动。
    「叔顗,不要伤及性命。」好吧!村长自己要作死,凌馨也就放弃了。
    『你妻子不见,来找我妻子做什么?』叔顗的声音沉沉回盪在空气中,村长见不到他,只能闻声颤抖。
    村长猛然放开了凌馨的腿,剎那间,他的双手成了两片大鱼鰭,双腿併拢成了带着鳞片的鱼尾巴,一如往常的弹飞出去,这回,是坠入了他们奚家的池塘里。
    「叔顗别气了。」安抚叔顗是现在的首要任务,她冒着胆子,亲腻的抚着叔顗披散的黑发,或许是生气过头,有点炸毛。
    叔顗享受着触摸,气消的也很快,只是还摆着脸,这样会摸更久些。
    「只是为什么奚夫人不见了?在这村子里,能去哪呢?」凌馨随口问道。
    「说不定是锦葵带着她浪跡天涯了吧!这也未必不是好事。离开那个糟糕的傢伙,刚好而已。」叔顗也随口答道,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为什么是锦葵?我看他们夫妻情深,那奚夫人虽然没见过,但大家口中的她并非薄情之人。」凌馨思忖慢道。
    「并非薄情,那便是太多情了。」叔顗歪着头,蹭着凌馨停下的手说道。
    看着叔顗这副模样,凌馨不禁失笑,认命的继续安抚着那头炸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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