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砍他,就先砍我!”
    苏拉愣了一下。
    她不明白阎秀君为什么要护着苏海飞。明明这个家里,最痛恨苏海飞的就是她。
    但就在她犹豫的一瞬间,阎秀君把刀夺了下来。苏伟接过菜刀,一溜烟放回了厨房。
    警报解除,苏海飞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时院子门口已经围了人,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阎秀君臊红着脸去关门,门外的人嘿嘿笑:
    “嫂子别关门啊,你家老苏干了什么事,不怕让人知道。”
    阎秀君又羞又怒,一口啐在对方脸上:
    “小丫头片子电视看多了爱演戏,关你们屁事?谁他妈乱嚼舌根子,我撕谁的嘴。”
    她当然知道这样的警告是没用的,今天发生的事,明天就会传遍整个毛纺厂。
    门外的窃窃私语仍然飘进耳朵,阎秀君脚步虚浮地回到院中,蓦地坐在地上,绝望大哭:
    “这个家早就不是个家了,你干脆先杀了我,我眼不见心不烦!”
    “你们姓苏的没一个好东西,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
    苏伟六神无主地扶着母亲,不知该说什么。
    苏海飞惊魂未定地缩在墙角,盯着苏拉,苏拉不动,他也不敢动。
    直到阎秀君指着苏海飞大吼:
    “你给我滚!”
    苏海飞骤然醒悟,跳起来逃出了苏家院子。
    作者有话说:
    为这章的阅读体验表示抱歉。
    本章trigger warning(可能引发不快体验/回忆的预警),如觉不适可随时跳下一章,剧情大概还是能接上。
    第62章 月流有声(6)
    榴城不大, 流言很快从毛纺厂大院传到了学校,甚至有高年级的学生跑到她的教室外,专为看一眼苏拉。
    流言平息得也很快, 老师们视这种丑闻如蛇蝎猛兽,自己绝不说出口,并严惩任何讨论的人。
    他们也不和苏拉提起这些流言。苏拉理解他们的想法, 这种事情要怎么问呢?
    阎秀君和苏拉说, 你叔是个不靠谱的人, 但你说的那事,他真不至于,他毕竟是你亲叔。二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爱胡思乱想, 很多后来发现, 都是没有的事。
    她说这都是生活中磕磕碰碰的事, 非要闹大, 吃亏的还是小姑娘。有的跟头,男人栽得起, 女人栽不起,你是会念书的闺女,目光要放长远。
    苏拉知道, 阎秀君对外人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些日子以来,阎秀君到处宣扬自己家的侄女有臆想症, 梦游,青春期躁狂,反正就是能把没发生的事情当成真的。
    报警从来不是一个可行的选项, 派出所不管家务事, 榴城人都知道。何况, 她没有证据,闹起来,阎秀君是第一个说她撒谎的,苏伟是第二个。
    苏拉如常地上学,放学,只是不太和王小力打架,她花费更多的时间在学校里。
    一个月后,苏海飞回来了。他再没有能借钱的对象,只能腆着脸回家。
    他能屈能伸地跪在苏拉和阎秀君面前,指天发誓,自己那天真不是故意的,以后绝不会再碰苏拉一根手指。
    阎秀君升级了苏拉的待遇,让她和自己睡里屋,苏海飞父子睡在外屋。她买了一把新锁,晚上睡觉前,把里屋的门反锁,钥匙贴身放在自己身上。
    苏拉没有反对阎秀君的安排。她柔顺得像一头安静的猫。
    很快,阎秀君觉得事情真的已经过去了,毕竟苏拉从前在外面挨了打,满身伤痕,也不过一两天就活蹦乱跳。
    只有苏拉自己知道,她没有忘记苏海飞那只手。
    也许苏海飞真的没打算强*奸她,真的只想吓唬吓唬她。
    但这又有什么分别呢?
    自此,她作为猎物行走世间的身份,已经分明,猎人可以是任何人。
    持枪者大可以满口仁义道德,伤口仍由猎物自己舔舐,而适者生存的猬刺,也须猎物自己从体内生出。
    苏拉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不管她多恨江世敏,多想让母亲痛苦,她终归是江世敏的女儿。
    江世敏的女儿,绝不做猎物。
    苏拉知道,上次占了上风只是因为踢中了苏海飞的要害。无论是体魄还是精神,她还不够强,如果苏海飞有准备,或者阎秀君母子在场,她不可能成功。她需要制定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必要一击命中。
    苏拉从邻居家偷了一把水果刀——不能从自家拿,阎秀君可能会猜到她的目的。
    苏拉把水果刀随身带着,在草稿纸上列举了无数种计划实施的方案。她在电脑课上偷偷上网搜索人手的骨骼图,想知道如何快速切下一只手。她在图书馆学习乙*醚的实验室制备方法,虽然流程有点复杂,但器材和原料都能从化学老头的柜子里找到。
    只有吴小霞发现了苏拉的异状。她看见过那把水果刀,还问了苏拉为什么要带它。
    苏拉面无表情地说,用来切水果。
    吴小霞看上去是不信的,但她也有她的烦恼,那段时间又有媒人上门,她格外担心二舅又开始打什么主意。
    “苏拉,法律规定,女的20岁以上才能结婚,对吧?”
    苏拉想了想:“法律是这么规定的,但榴城十几岁结婚的还少吗?”
    从小到大,辍学去结婚的同学,十只手指都数不过来。
    “法律大概不知道,不扯证也能结婚。”
    吴小霞更忧虑了。
    “还是你好,你妈在大城市打工,有钱,肯定能供你上大学,不会逼你结婚。”
    苏拉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各人有各人的烦恼。
    苏拉最终形成了她的计划:等待一个苏海飞独自在家午睡的时机,偷偷溜回去,用沾满□□的毛巾捂住他的口鼻,等他失去行动能力,再用刀切下他的左手掌。
    她像一头蛰伏的猛兽,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苏拉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计划,后来是被吴小霞打乱的。
    吴小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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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小霞是被卡车撞死的。
    她的二舅终于给她说了一门好亲事,是邻县一个丧偶的中年男人,想找个念过书的女孩子,生个聪明儿子,给的彩礼很丰厚。
    从江世敏到吴小霞,历史在榴城惊人地重复着。
    媒人上门的那天,吴小霞跑了。她什么都没拿,沿着家门口那条荒芜的马路跑了五公里。有人说是卡车司机疲劳驾驶,没看见她,还有人说,吴小霞是自己往卡车上撞的。
    班主任在课堂上告知了这个沉痛的消息。她简单地把事件总结成一场车祸导致的意外,还号召大家给吴小霞捐了钱。
    苏拉一分钱都没有捐。
    首先,她没钱,其次,捐的钱只能落进吴小霞二舅的口袋。
    但募捐还不是全无作用。用募捐来的钱,二舅给吴小霞买了一小块墓地。
    下葬的时候,班主任、班长和苏拉都在。苏拉眼睁睁地看着吴小霞的二舅哭昏了过去。
    苏拉只感到讽刺。
    她满县城地去找王小力,想找他打一架,狠狠揍他一顿,或者被他揍一顿。她去了王小力打零工的汽修铺,去了王小力家,都没找到他。
    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和她作对。
    她不知道,榴城之外的世界是否更加残酷,又或许,榴城本来就是世界的缩影。
    她胸中压抑着愤怒和渴望,渴望从这世界索取,却不知道从何入手。
    她害怕世界发现这种渴望,害怕人们看出,她不是一无所知,任人摆布。
    她害怕所有的美好只存在于幻想中,而等待她的,其实只有深渊。
    她看不清前路,也没有人握住她摸索的手。
    苏拉想不出该以怎样的方式来怀念吴小霞。她们做了好多年的同学,一直是吴小霞主动靠近她,她对吴小霞只有不耐烦,从未向她表达过友谊。
    或许潜意识里,苏拉知道自己不可能和吴小霞做一辈子朋友。她会上大学而吴小霞不会,她会离开榴城,而吴小霞不会。
    但现在,没有任何疑问,吴小霞是她一生的朋友了。
    苏拉庄重地在砍手计划的落款处,加上了吴小霞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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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苏拉等来了她的完美时机。
    头天晚上,她坐在床上,听阎秀君在外头数落苏海飞。她说抽水马桶坏了三天了,还没修好,苏海飞既挣不来钱,家里的活总得干一干,连马桶都不会修,算什么男人。
    阎秀君勒令苏海飞明天哪都不准去,非得把马桶修好了,要不就卷铺盖滚蛋。
    苏拉知道,阎秀君只是嘴上厉害,苏海飞即使不出门,也会在家里睡一天,而阎秀君也做不到真逼他卷铺盖走人。
    但至少她可以确定,明天苏海飞会在家作出个修马桶的样子,而阎秀君则会去苏伟的学校给他送饭。
    阎秀君交代完,就回里屋睡觉了。她照旧把门锁锁上,把钥匙放在睡衣贴身的口袋里。
    苏拉知道她是做给自己看的,表面上是防苏海飞,其实也是在防自己。
    恶意是防不住的。
    少女冷漠的外表下孕育着暴风骤雨,一切后果她都清楚,但什么都抵不过砍下那只手的渴望。
    第二天,苏拉只上到第二节 ,就逃课了。她从学校后墙翻了出去,背包里有那把水果刀,一块毛巾,和一瓶粗糙制备的乙*醚。
    苏拉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吴小霞的坟头。她把那本写满了砍手计划和创意的草稿本在吴小霞坟前点燃,算是知会她一声,也不白署名。
    倘若警察抓住她,看见这本计划,对她也没有好处。
    苏拉望着蓝色和黄色混合的火苗,心平气和地想象着自己逃亡或坐牢的日子。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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