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莫如笑,“娘娘一向最不待见我,每每见了大郎他们,也再不会寻我不是的。”

    五皇子有些歉疚,“委屈你了。”

    “不过是娘娘自己想不开,我有什么委屈的。”谢莫如笑,她的确不委屈,在她外祖母面前,胡太后只有克制的,到她这里,胡太后依旧只能继续克制,她有什么委屈的呢。

    谢莫如还带了些川贝一类润喉的药材去,胡太后的脑袋,等闲人猜不透,倒不是这位老太太有多么高深,相反,如果你要往高深里猜,十之八九是不能猜对的。不必高深,只要是个明白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为就藩之事生病的。想来唯有胡太后方干得出这样的事,谢莫如对东宫表示同情。

    五皇子谢莫如带了大郎二郎三郎进宫,胡太后一见到三个小家伙,果然就开了脸儿,也不往床上躺着了,直起身子笑,“唉哟,曾祖母的乖孙孙们来啦,过来给曾祖母瞧瞧。”

    大郎还是那幅端庄样,带着弟弟们有模有样的行过礼,奶声奶气道,“曾祖母,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听说你您病了,好些没?”

    胡太后笑得见牙不见眼,道,“好了好了,一见你们,曾祖的病就都好了。”

    三郎嘴快,道,“那我们天天来给曾祖母请安。”

    “那可好,你们过来,曾祖肯定长命百岁。”

    侍女捧上药来,胡太后一撇嘴,“我都好了,不用再喝这苦汤子了。”

    三郎道,“曾祖母,这可不成,良药苦口利于病。生病的人,怎么能不吃药呢?你是怕苦吧,我有糖,给曾祖母甜甜嘴。”从腰上系的小荷包里拿出两块饴糖送给胡太后吃。

    胡太后乐颠儿乐颠儿的就把药给吃了,文康长公主笑,“早知道就叫这三个小的来侍疾了。”

    三郎道,“姑祖母,我可想来啦。大哥二哥也想来,不过,母亲说我们还小,还不会照顾曾祖母,所以,现在才带我们来。”难为他小小年岁就会用“不过”“所以”这样的词汇了。

    文康长公主笑道,“这样啊,你们在家都做什么啊?”

    “念书,认字,还要给弟弟妹妹讲故事。哎,他们忒笨,讲半天也听不明白,急死人。”三郎说着做了个粉可爱的“无奈”神色,一屋子人都笑翻。

    大郎不满弟弟说话不实在,道,“你就讲个开头,讲个结尾,那也叫故事。”

    三郎道,“我是看二哥讲得太慢,才替二哥讲一个结尾的。”

    二郎慢吞吞地拆三郎的台,“我不用你替。”

    “不用就不用,以后我再不替你讲了。”三郎说话似爆豆子一般。二郎松口气,“我真谢你啦,三弟。”你可别替我讲故事了,人家刚讲到高潮,你立刻嘴快的替人家把结局说出来,便是二郎这好性子也很讨厌好不好?

    于是,胡太后就要求,“来,来,给曾祖讲个故事吧。”

    大郎几个就能陪胡太后玩儿上半日,用过午膳,胡太后要小睡一会儿,还说呢,“明儿个还来啊。”太子家孩子都大了,要进学,没空陪胡太后,当然,太子教子甚严,孩子大了渐渐懂事,也少了些童真,不比五皇子家的三个郎有趣是真的。

    待傍晚胡太后还与自己的皇帝儿子说呢,“老五这孩子,平日里瞧他不大说话的样子,却这样会教导孩子们。”说着又悲从中来,“我老了,可还能活几日,跟孩子们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这样好的孩子们,经年不得一见,岂不是要摘我的心肝儿么。”

    穆元帝终于松口,道,“只是先分封,就藩且不急呢,母后想得远了。”

    胡太后此方大安。

    承恩公知道胡太后的病因后,许多天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胡太后病都病了,这个时候是断不能再去同胡太后讲就藩有利太子的道理的,不然,该令今上多心了。但胡太后因就藩而病,实在是……

    承恩公与程离道,“娘娘总是心软。”

    程离对于胡太后也颇为无语,不过,程离于此事明显另有看法,他道,“国公爷,陛下从未因太后改变任何国策,此次,属下以为,陛下并非因太后娘娘的病改变主意,反是太后娘娘的病情给了陛下一个绝佳借口。”

    一个绝佳借口,绝佳的不令诸皇子就藩的借口。

    承恩公沉默片刻,道,“文远的意思是,陛下本就不愿皇子就藩。”

    “对。”

    程离斩钉截铁的一个字让承恩公有些浮躁,承恩公道,“六皇子都已成年,眼瞅就是大婚的年岁了,陛下总不令皇子就藩,实在有违祖制。”

    程离冷笑,“哪里有什么祖制,太祖皇帝爱今上如宝,自今上起,皇室子嗣始丰,陛下舍不得儿子,也是人之常情。”

    承恩公叹道,“不说别人,大皇子就不是个安分的。”

    “岂止大皇子,情知太后因何而病,五皇子在太后凤体好转后立刻带了皇孙进宫,无非也是打着让两宫心软的主意。别看平日里五皇子口口声声的要就藩,不见得就是真心。”

    承恩公道,“诸皇子各有心思,也不足为奇。何况五皇子封地闽州,最是山高路远。不说别人,谢王妃怕就不愿意离开帝都的。”承恩公府与谢莫如的仇怨由来已久,承恩公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还是寻了机会与太子提了一嘴。太子道,“五弟不是这样人。”

    承恩公道,“老话说,白首相交仍按剑,老臣这么一想,至于五皇子到底如何,自然还需殿下慧眼观人。”

    太子眼中眸色不由深了几分。

    倒不是五皇子与太子哪里不对付了,说来,并不是俩人如何,只是礼部右侍郎一缺,五皇子力荐礼部郎中薛白鹤,太子始终觉着薛白鹤不过从四品,侍郎为正三品,薛白鹤只是在科弊案辅助了五皇子,其他除了年岁老些,并无功绩,这样越级提升,实在有些过了。故此,太子青睐的人选是晋宁侯之子王骅。虽然最终穆元帝取了王骅为礼部右侍郎,但五皇子再三举荐薛白鹤的事,还是让太子隐有不悦的。此时,承恩公又说五皇子似有异心,太子也不禁多想了些。

    好在,五皇子于东宫有举荐之功,太子不过是觉着五皇子不大稳重罢了,想着什么时候还是要与五皇子多沟通一二。

    太子因五皇子力荐薛白鹤之事不悦,五皇子也因薛白鹤之事很是愧疚,与谢莫如道,“薛郎中实在是干材,他是个老实人,只知闷头做事,不懂得钻营,所以大半辈子还在郎中任上蹉跎。我并不是为了私心,我就是为薛郎中可惜,也为朝廷可惜呢。”

    谢莫如笑,“一辈子长着呢,如今不过小小挫折,殿下何必如此闷闷?”

    五皇子道,“要是因着我,你何时见我不乐了。我是为薛郎中可惜。”

    “既如此,不如殿下去瞧瞧薛郎中,倘咱们就藩,府中也少不得辟些属官,殿下问问,看薛郎中可愿意在咱们府里为属官。”

    五皇子道,“藩镇中属官最高不过正五品,如今薛郎中可是从四品呢。”

    “要是遇着欣赏自己的人,四品五品又有什么差别,要是我,六品七品我也乐意。”

    五皇子一笑,“倘是就藩,我必是愿意厚着脸皮一问的,只是皇祖母这病刚好,父皇已说了,为体谅慈意,暂不令藩王就藩呢。”

    “别人就不就藩我不晓得,不过,咱们必是要去就藩的。”

    五皇子竖起耳朵,“这话怎么说?”莫不是他媳妇有什么小道消息?

    谢莫如笑意消散,淡淡道,“我们在帝都,于靖江的消息并不灵通,去岁永定侯在闽地还有一场小胜,诸多人因此轻视靖江王。我对靖江王亦不甚了解,但,殿下也与我说了,殿下就封闽地,是苏相的提议,陛下的首肯。闽地毗临靖江,陛下与苏相皆认为必要一位藩王以镇闽地,这就说明,在陛下与苏相心里,靖江是心腹之患。”

    “靖江王不敢来帝都,不敢竖起反旗,但他同样不纳赋不缴税,他在靖江,自成一国,这已是事实。”谢莫如道,“或早或晚,闽地海军必有一场大败!陛下虽舍不得殿下,但若是闽地出事,陛下必会令殿下就藩的!”

    五皇子心下一跳,道,“这不能,永定侯是练兵老手,而且,他最是个谨慎人。”

    “殿下还记得我抄自永安侯府的《神仙手扎》么?”

    “这自然记得。”他又不健忘。

    谢莫如的脸颊映着明亮的烛光,声音淡然,“海上的富贵,是手扎上清清楚楚的记录的。陛下缘何会令永定侯练一支海兵,必是陛下觉着海上受到威胁。闽地匪盗不绝,匪盗因何而起?闽浙相连,怎么只听到闽地闹海匪,没听过浙地有海匪的事呢?”

    五皇子此时已信了他媳妇的话,五皇子道,“你是说,靖江王府也有支不错的海兵?”

    “怕是不止于此。兵匪兵匪,兵与匪,怕是早有关联。”或者关联更深。

    五皇子道,“明儿进宫我还是跟父皇说一声吧。”

    “您可别说,咱俩闲话的,就猜着永定侯要大败。”

    五皇子噎了一下,永定侯是大皇子岳父,也是朝中老臣,五皇子道,“不管怎么说,也得让父皇知会永定侯一声,小心着靖江王府些。”

    谢莫如叹,“这是应当的。”

    五皇子不禁忧心忡忡,谢莫如劝他,“殿下与其担心,不如为我们将来就藩做些筹备呢。”

    “是啊。”五皇子并不因封地遥远贫瘠就有所抱怨,但,他也没料到可能面对的是这样危机四伏的局势

    知道吗?

    这将是最坏的时机,也将是最好的时机!

    你可得提前做好准备啊。

    你们以为我不愿就藩,不,我只是不愿意所有的皇子都就藩罢了。

    ☆、第161章 五皇子的梦

    五皇子一向很孝顺他皇爹,对自己的差使很认真,对老穆家的江山很操心,傍晚与媳妇的一番交谈后,五皇子第二日就进宫去了,特意与他爹说闽地海军问题。

    正巧太子也在,五皇子其实是想私下同他皇爹一个人说的,主要是他觉着自己与太子在一些问题上很有些分歧。只是,论兄弟,太子是兄,他是弟;论君臣,太子是君,他是臣,他再怎么也不能要求太子回避。其实,如果五皇子不愿意说,寻个理由搪塞过去,待单独面圣时再说也是一样的。不过,五皇又想着,闽地挨着靖江王府,说来也是国家大事了,太子是储君,心里有个底,也没什么不好的。五皇子便说了,道,“儿子这几日胡思乱想,总觉着,闽地不大安定,海兵又是新练的,还是得小心些好。”

    穆元帝还没说话,太子先笑了,道,“好端端的,五弟怎么想起海兵的事了。”

    五皇子道,“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心里实在不安稳,连忙进宫同父皇和太子说一声。”

    太子笑,“五弟多虑了,去岁永定侯刚大胜一场,自从闽地练兵,地界安稳太平,五弟只管放心就是。”

    五皇子嚅动下嘴巴,最终也没再多说。

    五皇子碰一钉子,太子私下还与他道,“我知道你想就藩,只是不好随便拿军国大事来说。”太子倒乐意他的皇兄皇弟们去就藩,奈何有胡太后这猪队友闹了一场病,这事儿只得暂时搁置了。

    五皇子一向是个认真的人,听这话不禁有些急,道,“我不是乱说!”

    “闽地素来安稳,五弟你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私下消息?”太子也知道五皇子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不过,太子以为五皇子是想就藩才会想出这种法子的。

    太子有问,五皇子也不能说我在家跟媳妇聊天聊出来的,五皇子一急,脱口道,“是弟弟做了个梦,梦到的!”

    太子几没笑晕。

    五皇子有些讪然,太子笑着拍他肩膀做亲密状,“好了,你可能是有些累,好生歇几日。”与穆元帝闲话时还拿这事说笑一回,穆元帝唇角一翘,“小五是个实诚人,你别笑他。”

    太子笑,“儿臣哪里会笑,五弟也是忧心国事。”

    这种用梦话为借口的事,五皇子觉着太丢人,没跟谢莫如讲,自己去兵部找大皇子了解一下闽地的事。大皇子近来对五皇子感观不错,一则赵霖没少劝他交好诸皇弟,大皇子现在是竭力的往好哥哥的方面发展;二则前些天皇太后那场病,未尝没有大皇子一系的推波助澜,而在关键时刻,不知五皇子是无意还是有心,带着他家的三个小的进宫讨得太后欢心,于是,太后更舍不得皇子们就藩了。于是,就藩之事就此搁置。

    反正五皇子是歪打正着的做了对大皇子有利的事,大皇子近来也颇有亲近五皇子之意,所以,五皇子打听闽地的事,大皇子很是尽心的教了他一教,粮草兵器之类如何运送如何筹备,当然,还有海上船只建造,这就是工部的事了。工部啥的,五皇子与四皇子相交莫逆,自不消说的。就是南安侯,因着四皇子妃与谢莫如交好,俩人去岁一道买地皮,今年又开始建宅子,亲近的很。故而,四皇子妃没少在娘家人面前说谢莫如的好话,还有谢莫如的死党江行云与安夫人亦有交情,所以,南安侯夫人这为人女为人母的,对谢莫如的感观自不会差的。于是,谢莫如虽与承恩公府仇怨颇深,但她与南安侯的关系反倒是过得去。

    南安侯有自己的政治立场,他的政治立场与家族并不完全相同,反正种种原因吧,南安侯在五皇子来请教他闽地练兵一事时,也没敷衍五皇子。南安侯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形势不是可以用好坏来说的,也不是一时一刻能看清楚的。”

    五皇子道,“我总是心下有些担忧。”

    “殿下担忧什么?”

    “靖江毕竟经营日久,且靖江一地,鱼米之乡,丰饶富庶,这是古来有之的。自靖江王就藩,靖江对朝廷不纳粮不缴税,多年盘踞,岂是闽地几年练兵可以抗衡的?”五皇子道,“我知道永定侯也是宿将,只是,练兵是需要时间的,不可能一蹴而就。侯爷在南安州带兵多年,要练就一支可用军队,最短要多少时日?”

    南安侯道,“最短也要三年方可上阵杀敌,如果是劲旅,那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战出来的。”

    五皇子想一想,不由轻叹,南安侯道,“要说现在闽地的兵对阵靖江王府,那是不大可能。而且,现在靖江毕竟是朝廷藩镇,并非朝廷劲敌,也说不到对阵上去。依我看,只在闽地防守,还是不会有什么错处的。”

    五皇子明显松了口气,尽管两府女眷彼此感观不错,但南安侯本身与五皇子府无甚交情,五皇子诚心请教,南安侯能如实回答罢了。

    五皇子道,“那依侯爷之意,闽地当如何呢?”

    南安侯一怔,凡用兵之人没有不细致的,何况如今在帝都,南安侯颇得穆元帝重用,但他也只有更谨慎的。南安侯沉吟片刻方道,“殿下这话问的太大了。”

    五皇子道,“我是说用兵方面。”他又道,“侯爷放心,因闽地是我的封地,虽暂时不得就藩,到底是我的封地,我自然关心。侯爷的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我不会再与他人说起的。”

    南安侯既是掌管兵部,便不可能不对闽地之事留心,他不愿意说,也是有此缘故。闽地颇多要员,穆元帝又特意派了永定侯去练兵,永定侯是大皇子岳父,朝中重臣,故而,南安侯不愿意就闽地之事多言。五皇子问的恳切,南安侯想了想方道,“人们说到兵事,便想到战事,但其实,我在南安州十几年,防守的时间远远多过打仗的时间。闽地练兵,先要守得住,不要急着攻,守得稳了,自然有攻的一日。”

    五皇子又问,“侯爷可知我朝有没有擅长水战的将领。”

    南安侯摇头,“太祖年间忙于西蛮战事,后来南越不宁,近年来方四海升平,靖江却又坐大,海战多是船战,且海上气侯与平原也大不相同。以前未有海战,也没有在这方面有名的将领。”最后一句是南安侯的客套话了,实际上,不要说有名的海军将领,就是海军也是现操现练,用的还是永定侯,永定侯祖上也没打过海仗啊。

    五皇子是个实在人,他自己就说了,“这也是,老祖宗的时候也没在海上打过仗。”

    南安侯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要说将领,最是不拘一格的,有些人读遍兵书,也不过是个侃侃而谈的庸材,有些人,天生一点就通,这便是将才。国朝将领中,多是擅陆战,海战上面,我尚未见有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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