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郑重道谢告辞。

    五皇子这总往兵部跑,自有属官与太子通报此事,太子说,“五弟怕是叫梦给魇住了。”

    徐宁想了想,不由一笑,道,“五殿下其实是个左右逢源的人。”兵部是大皇子的地盘,大皇子与五皇子之间,以前明显不对付的,这突然间,五皇子在兵部来来往往的,大皇子竟也没啥意见,反是与五皇子有说有笑,就不能不叫人佩服五皇子的交际本领了。

    太子道,“五弟是个实诚人。”心里就有了些个不大舒服,尤其想到五皇子先时带着家里孩子们到慈恩宫,引得太后不舍之情激增,最终藩王就藩事事不了了之。可这么一想,太子就先否决了自己的想头,因为在太子看来,五皇子这样百般打听关心闽地之事,很明显五皇子是想就藩的,事实上,自五皇子分府,第一个在朝上提及分封就藩之事的就是五皇子了。所以,五皇子不会是因着不想就藩才带着孩子们去慈恩宫的。

    这么思量着,太子便又将疑心去了。

    五皇子不管别人如何想,他反正是心中无愧的,倒是谢莫如问他,“我在外头听说殿下做了什么梦?到底怎么回事?”梦不梦的,俩人每天一张床上睡觉,五皇子怎么未与她说过。

    五皇子脸上一窘,就与媳妇略提了提,还道,“定是太子说出去的。”太子这嘴可真不严实。

    谢莫如倒未如太子那般大笑,她想了想,认真道,“殿下这主意好,因事情是我们的猜测,的确是没法直接与陛下太子说的。可又需一个名头儿,借梦来说也是好的。”

    五皇子道,“好什么好,外头人肯定说我失心疯了。”

    谢莫如呷口茶,“何必理这些无干紧要的人,殿下是为国担忧,那些笑话殿下的人又懂什么呢?他们可做过有益国家的事,可有殿下这付光明坦荡的心肠,他们的眼界、心胸不过如此,才会发笑。殿下看陛下笑你了吗?苏相笑你了吗?还是南安侯笑你了?”

    谢莫如很会安慰人,五皇子心说,太子可是笑他了。但一想到太子在他媳妇的嘴里成了“眼界、心胸不过如此”的人,五皇子莫明的舒爽了些,道,“不理会那些闲言,要说南安侯,以前一直觉着南安侯有些冷峻,不大和气,但正事上当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不似那些老油条只会搪塞糊弄。”

    “南安侯与承恩公府的人不大一样,嗯?”

    “完全不一样。”五皇子来了精神,颇有些眉飞色舞之态,道,“先时我是想着,问问大哥就好,大哥在兵部这些年,庶务是精通,但战事上还是得请教南安侯,宿将不一样的。”

    谢莫如用心听五皇子说了南安侯给他的建议,谢莫如亦道,“南安侯说的是这个理。”

    五皇子惋叹,“可惜朝廷无海事名将。”又道,“其实我原想着,问一问南安侯,看他觉着闽地要压制靖江王府需几年,没好问。”

    “这话太大,怕是殿下问了,南安侯也答不上来。”

    “是啊。”五皇子道,“我并不是质疑父皇对闽地的安排,但闽地总督巡抚俱是高官,永定侯也是位高爵显,我觉着,还是少个能领头的人。”

    谢莫如笑,“殿下是想就藩了。”

    五皇子点头,“就藩是一方面,还有前番你说的,我也实在担心朝廷可能有一场大败。胜为小胜,败为大败,朝廷花这些银子练兵,不容易。银子花了还能再赚,朝廷紧一紧,还能再挤出些银子,可将士的性命,一旦没有,可就是真的没了。”

    谢莫如也不禁敛去笑容,道,“殿下已经尽力了。”接着,她转言劝慰,“何况,你我都能猜到的事,朝中不是没有能臣,陛下素来英明,不会无所准备的。”

    五皇子并不能轻易被说服劝解,他道,“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准备来?”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等机要大事,不要说殿下,怕是太子也不知道。”如果太子知道,就不会笑话五皇子的“梦”了。

    五皇子先是倒吸口冷气,接着道,“这般机密!”心下已是信了,太子是完全不似知道的样子。五皇子悄与妻子道,“我看,太子怕是连闽地的危机都不晓得。就知道在父皇面前说些好听的,好听的话有什么用,真出事就晚了。”还到处去笑话他,五皇子身处高位,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五皇子又觉奇怪,道,“苏相是太子太傅,这样的事怎么不提醒太子一句呢?”

    谢莫如道,“苏相难道没说过,闽地练兵当慎重。我猜,这样的话,苏相肯定是说过的。”

    “这是提醒?”五皇子瞠目结舌。

    “当然。”谢莫如道,“让一国首辅说出‘慎重’二字来,难道不当慎重?”

    五皇子感叹,“媳妇,我与你一比,就是个愚人哪。”要是苏相这般平平淡淡的说一句“闽地练兵当慎重”,他也联想不到闽地危局啊。我的天,这句话苏相在朝中也说过好几次的好不好,原来这就是苏相的“提醒”。

    五皇子真是服了他媳妇。

    谢莫如笑,“我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仔细些,哪里当个殿下这般夸赞。倒是殿下,才是有大智之人。”

    “你可别捧我了。”五皇子以前觉着自己不笨,在兄弟间不是拔尖儿的,但也是个中游。后来在朝中当差,自信心渐增,也开了眼界,长了见识,越是如此,他越发明白谢莫如的眼界见识何等不凡。所以,谢莫如这样赞他,他还当真有些汗颜。

    谢莫如含笑望向五皇子,“我不是在捧殿下,像殿下借托梦来说事,就是大智。”

    五皇子道,“虽说明白人不会笑我,可这世上到底庸人多呢。”

    “殿下想一想,古代大贤,多有所梦的。庄周梦到蝴蝶,孔子梦到周公,殿下梦到闽州,不也如出一辙么?”

    “人家那梦是真的,我,我这不过是个托辞。”

    “不。”谢莫如正色道,“请殿下记住,从现在起,殿下的梦也是真的。”

    ☆、第162章 发散思维

    许多事,不是靠人说的,而是自己感悟的。

    譬如,谢莫如从来没有对五皇子的政治前途说过一句话,当初五皇子在朝中上书请立东宫,还是谢莫如建议的。皇子分封之后,谢莫如也很支持五皇子早日就藩,但,谢莫如突然说出,“古代大贤,多有所梦。请殿下记住,从现在起,殿下的梦也是真的。”

    这样的话,犹如黑暗夜空中的一道霹雳,电光火石间,五皇子似乎了悟了些什么。五皇子看向谢莫如,眼神中罕见的有了些犹疑。谢莫如神色郑重庄严,没有任何野心昭昭的张狂,五皇子几乎觉着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出了差错,他心跳如鼓,有些结巴的又说了一遍,“这,这不大合适吧?”

    “这是最好的解释。”谢莫如笃定的神态,仿佛在说太阳每天东升西落一般自然。

    五皇子咕唧咽了口口水,“这个,那个,哦。”

    谢莫如看五皇子似乎给惊下住了,不由笑道,“看殿下,别自己吓自己了。这也是为了取信于人,我就不信孔圣人真就三番四次的梦到周公,只是有时为了传道,不得已说个谎罢了。殿下亦同此理。”

    五皇子点头,松口气,“嗯。”看来是他想多了,他媳妇没那个意思。

    谢莫如并不顺事点破,许多事,水到自然渠成,何必开始就摆出赤裸裸的野心来?再说,野心,她可不喜欢这个词。对于她,这也并不是野心,这只是她的目标之一,她不会远望它,她只会一步步走近它,得到它。谢莫如转而又说起薛白鹤来,“薛郎中可愿意为殿下属官?”

    五皇子心下转喜,笑,“我亲问过他,他是愿意的。”

    谢莫如道,“眼瞅就是中秋了,咱们府里的属官们都有中秋节礼赏赐,既是殿下与薛郎中说好了,我就算上他这一份儿。”

    “这是应当的。”五皇子又说起谢莫如的生辰宴来,“正好咱家不忙,好生热闹几日。”没几天就是他媳妇的生辰了。

    谢莫如舒服的靠着软榻,端了手边儿的茶来吃,道,“没的累人,又不是整寿,我也不喜铺张,咱们自家人摆两席酒便罢了。要是殿下想为我庆祝,不如殿下请几日假,我有些日子没去万梅宫了,咱们带着孩子们小住几日如何?”

    五皇子一口应下,“这有何难。”

    谢莫如的生辰也算皇子妃里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今年虽未大办,该到的礼也到了,宫中有按例的赏赐,苏妃所赐不好越过两宫,不过她已私下给过谢莫如了。另外,谢柏苏不语安夫人都大老远的令人捎了东西来,府中侧妃也各有孝敬,谢家亦有寿礼送来,还有各王府均有来往,虽谢莫如说了不大办,王府也摆了两日酒。生辰酒吃过,谢莫如就与五皇子带着诸儿女们去万梅宫小住了。

    谢莫如很喜欢孩子,也乐得让五皇子与孩子们多接触,谢莫如与五皇子说过,“我与父亲缘法不深,在家时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我如此,便不希望孩子们也如此。”听得五皇子怪心酸的,对孩子们也多了几分耐心。

    俩人在万梅宫也不做什么,就是日头暖的时候在外晒晒太阳,说说话,看孩子们玩耍,五皇子与谢莫如商量,“大郎几个过两年也要进宫念书了,咱们要不要先找个先生在家里教一教。”他其他几个皇兄家就是这么干的,譬如,太子家的嫡长子入学前已把四书念了小一半,皇长子家的庶长子啥都没学过,起步就落人家一截。五皇子挺关心儿子们的教育,尤其媳妇在这上头显然是超越旁的皇嫂们一大截的,所以,五皇子先与谢莫如商议。

    “这倒还不急,字我已经教他们认了一些,千字文也会背了,只是孩子还小,骨头软,晚些再动笔写字比较好。要是找先生,殿下可得细细访询,莫找那种太拘泥古板的,没的叫孩子们失了天性,反是不美。”

    俩人说着话,大姑娘昕姐儿就哭哭啼啼的过来告状了,三哥欺负她,五皇子哄闺女两句,把三郎拎过来训一顿,叫他对着墙罚站,让大郎二郎哄着昕姐儿玩儿,五皇子瞅着罚站的三郎,恶狠狠的来一句,“非找个厉害的先生不可!”

    三郎扭过头问,“父王,是要找先生教我们念书么?我们不是要去宫里念书的么?”

    “闭嘴!罚站就给我老老实实的罚站!”五皇子做父亲还是很有威严的,他一瞪眼,三郎忙扭过脸继续罚站。

    三郎一面罚站一面认错,“我知道错了,再说,我也不是故意弄哭妹妹的,她忒娇气,我又不知她这么娇气。父王,我错了,让我去哄一哄妹妹吧,我一准儿不弄哭她了。”

    五皇子轻信他家三儿子的巧话,结果,一上午,三郎又把昕姐儿弄哭两次,屁股上挨了两巴掌,五皇子教昕姐儿,“以后找你大哥二哥玩儿。”

    昕姐儿还就爱找三郎,闹得五皇子也没了脾气,谢莫如笑,“什么是孩子呢。”

    五皇子笑,“三郎这小子,嘴巴成天叨叨个没完,也不知道怎么这多话。四郎嘴巴就太笨,比昕姐儿还大呢,说话还不如昕姐儿俐落。”

    “四郎也不笨,算起来拢共比昕姐儿大三个月,男孩子一般都是说话比女孩子晚,三郎算是例外。”

    说会儿孩子们的事,谢莫如与五皇子说起在西宁州的生意来,“行云与我商量着,想着收了西宁州的生意。”

    谢莫如与江行云的生意,五皇子是知道的,但他平日里忙于礼部的差使,也不大了解,闻言问,“可是有什么难处?”

    “难处倒也不算,只是这几年西宁州的榷场越发红火,去那里的大商贾不少,而且,大皇子封地在晋地,与大皇子相近的徐家今年也去了西宁州的榷场,咱家虽与大皇子府不是外处,可天下这么多地方,何必非挤在一处。我与行云就商议着,索性收了西宁这边儿的摊子。”谢莫如道。

    五皇子想了想,“这也好,咱自家有地盘儿,要是江姑娘想做生意,不如去闽地。”

    谢莫如笑,“我与殿下想到一处去了。”

    五皇子足请了小半月假,中秋前才回的帝都,其间大皇子家李侧妃生了庶子,洗三礼时五皇子夫妇在山上并未亲去,只是命人送去了洗三礼。崔氏笑与三皇子妃褚氏四皇子妃胡氏道,“五弟五弟妹实在恩爱。”

    褚氏道,“是啊,五殿下瞧着庄严,委实是个会疼人的。”

    胡氏笑,“其实他们这法子倒也好,往别庄里清清静静的过几天小日子,舒坦又惬意。”

    崔氏笑,“明年你生辰,也学五弟妹这法子。”

    “我倒是想,只是我生辰在三月,那会儿工部总是忙,就是我想,怕殿下也没空闲。”

    妯娌几人说些闲话,大皇子府四子的生母虽然侧妃的位份,但,大皇子府已有嫡子,这侧妃生的庶子便也显不着了,于是,平平淡淡的过了个洗三礼,大家就预备着中秋节了。

    五皇子一家子回了帝都,第二日,五皇子就与他的兄长们一道进宫给他皇爹他皇祖母献中秋礼了,穆元帝见了五皇子还问一句,“以为你中秋都回不来呢。”

    五皇子赔笑,“那不能,团圆节,儿子得回来跟父皇一道团圆。”

    穆元帝意味深长,“你这日子,神仙也比不得。”

    “儿子全是托赖父皇庇佑,要不哪得这神仙也比不得的日子哪。”五皇子顺手拍他皇爹一记马屁,直把穆元帝拍笑了,穆元帝笑,“你何时这般油嘴滑舌了。”

    五皇子见他皇爹展颜,也放开了些,笑,“这是跟你您孙子学的。”说起在万梅宫孩子们淘气的事来,“三郎那小子,一天训他八遭也不长记性,嘴巴可比儿子灵巧的多。”

    穆元帝想到孙子们,终于彻底开了脸,道,“你近来实在是闲了,礼部不忙,也不想着为朕分忧。”

    五皇子连忙道,“父皇若有差谴,儿子定是责无旁贷。”

    穆元帝还真有差使交给五皇子,道,“筑书楼的事快好了,中秋节朕有所赐,你亲去江北岭家颁赏,江北岭有了年岁,这些年,他也是个难得的,代朕问侯一声。”

    这样的大好的差使,不要说五皇子,谁不乐意做啊。五皇子连忙应了,五皇子不傻,筑书楼的事谢莫如一早同他提过,他闲时,也在肚子里想过,此时,五皇子立刻将腹稿拿了出来,不假思索道,“筑书楼集翰林与民间名宿大家十几年之功,一朝大成,当勒石以记。更要令钦天监择吉日,昭告天下才好。”

    穆元帝看他似有主意,便顺手将这差使也给了他,道,“你在礼部,这些就是你的差使了,具体拿个章呈出来。”

    转眼又得一差使,五皇子响亮的应了。穆元帝看他精气神十足的模样,不由一笑,打发他下去了。

    五皇子得俩好差使,回家告与妻子,还说,“亏得你先时提醒过我筑书楼的事,不然父皇只会令我颁赏,怕是不能将筑书楼大成的庆典交给我呢。”

    “我那只是一提,我自己都没想。要是殿下不关心此事,怕也不能想到这些。”谢莫如笑,“可说到底,筑书楼的事,盯着的人不少,最终陛下将这事交给殿下,足见陛下深知殿下是实干之才。不然,这样的事,断不会交给殿下的。”不要说诸皇子,就是太子怕也乐意做这差使,但穆元帝独将此事交与五皇子,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五皇子喜上眉梢,“我也没想到父皇会把这事交给我呢。”

    “殿下分封闽地,虽是朝廷所需,其实陛下心里明白,也是殿下在科弊案中得罪了太多官员所致。陛下是心疼殿下了。”

    五皇子有些沉默,最后道,“我并不介意,我愿意为朝廷出力,天下是有限的,苦地方总得有人去。”

    五皇子到底乐观,道,“你说我那天穿什么,唉哟,想到要见北岭先生,还有些拘谨。”

    谢莫如道,“殿下代陛下颁赏,自然要穿皇子服饰。”

    “会不会显着不大亲和。”

    “皇权什么时候亲和过?”谢莫如道,“殿下颁赏后还得回宫参加中秋宴呢,要是想亲和,反正陛下是将这差使交给殿下的,待过了中秋,殿下多去筑书楼走动一二,也就亲和了。”

    五皇子点头,“我与父皇说了,筑书楼这样的利国利民的伟业,定要勒石以记的。我想着,北岭先生是主持筑书楼十几载的大功臣,这事儿,还得听一听北岭先生的意思才好。”

    谢莫如含笑,“殿下说的是,非但北岭先生这里要问一问,这筑书楼还有诸多翰林学士的参与,前翰林徐掌院调为礼部尚书,如今翰林是秦掌院管着,两位掌院那里也要商议一二。再有,筑书楼这些年,耗费了诸多人的心血,如今大成,总不能让这些人白忙活,除了庆典,殿下可得为他们请赏才行。”请赏,这才是重点。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

    唉呀,原本就是个颁赏与开幕式庆典的活儿,叫他媳妇一发散思维,完全是活儿里有活儿啊!五皇子认真听了,当晚顾不得吃饭就要去找张长史商议,谢莫如唤住他,“急什么,世上的活儿哪里有干完的一日,身子要紧,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工夫。”

    五皇子老实的用过饭,漱过口方去找张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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