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岐顿了步,并不看他。
    “多留了会儿。”他道,嗓子仍有些低哑。
    “玉衡,往后还是要早些回来——可遇着见远了?”太崖仰躺在藤椅上,倦声道。
    “嗯。”蔺岐攥紧手,指腹似还残留着些许细腻的触觉。
    太崖懒洋洋地说:“如今他心有误会,既然走了错路,便谨慎些,别叫他又绕了回来。”
    “弟子知晓。”话落,蔺岐径直回了卧寝。
    这卧寝原放了面铜镜,他没用过,闲置在角落。镜面没落什么灰,映着倒清晰。
    他静立在那镜前,良久,才散了外袍。
    衣襟被扯乱,肩颈得以露出。
    镜中人看着与往常并无分别。
    至多面颊多了些薄红,但经冷风吹过一阵,现下已缓和许多。
    他眼神稍转,冷淡视线落在镜中人肩部模糊不清的咬痕上。
    这算得是印记么?
    他低了眼帘,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第55章
    翌日一早, 奚昭正照常给那捧睡莲浇灵水,忽听见外面有人叫她。
    花房离前院远,那人在院门处扯着嗓子喊, 声音断断续续, 听不明确。
    灵虎本来在她旁边扒球玩儿, 后来实在听得烦了, 又见奚昭还在浇水, 根本没出去搭理人的意思,便仰起脑袋撞她。
    “嗷——!”
    谁啊?大清早的!
    好烦。
    喊得它耳朵都要掉了!
    “是府里的管家, 别急, 让他再等会儿。”奚昭摸了把毛茸茸的脑袋, 没有动身的意思。
    灵虎眯起眼睛由着她顺毛。
    又嫌不够, 仰着脑袋就往她掌心里拱, 一条尾巴抖得跟过了电似的。
    奚昭正好浇完水, 把它按在地上一阵乱揉。掌心陷在蓬松毛发里, 温暖软和。
    太阴城冬天冷, 雪风刮得人骨头疼,就没几个好晴天。
    去年她待在房里鲜少出去,夜里也冷得难以安眠。
    但今年不一样。
    到时候让这大猫变得身形大些, 估计比小暖炉还有用。
    灵虎被她挼得嗷嗷呜呜地乱喊,虎尾甩在木板地上, 拍得直响。
    和它玩了阵,等到外面的月管家没了耐心, 似在往里走了, 她才松手起身。
    灵虎还维持着四肢朝上的姿势, 一愣。
    它刚才还烦得不行,但真等奚昭打算出去时, 又有点儿舍不得了。
    “嗷!”它一下翻过身,跃跳着去咬她的裙角。
    “别咬,我就出去一会儿。”奚昭往外走了两步,还没出门,便又折回。
    她侧过身,目光移至花房角落的窗台子上——
    那儿亮堂得很,放着块漆亮的黑石。
    她想了想,走过去把黑石重新装回了芥子囊里,又一把拎起围着她乱跑的虎崽儿。
    “我带你出去,你要安静些。”
    灵虎甩了下尾巴,点点头。
    -
    她出去时,老管家已走到前厅的石阶上了。
    一见她,面容间陡现出怒火,但转眼又压下。
    “能见奚姑娘一面,真是比登天还难。我在外头嗓子都快喊哑了,也不见姑娘露一面。”他语气生硬泛酸,显然是气到极点。
    奚昭只当没瞧出来,眉眼还见笑:“管家真是好耐心。要是我,左喊右叫都不出来,肯定早早识趣儿地走了。”
    “你!”管家方才就已被耗尽耐心,这会儿更是连面上功夫都不愿做,脸色分外难看。
    赶在他发难之前,奚昭又问:“管家找我何事?”
    白须胡子一抖,月管家直冲冲道:“昨日有太崖道君在旁边,有些话还没问完——姑娘可知蓬昀去了何处?”
    “怎又来问我?”奚昭说,“我昨天也说了,不清楚。而且这事归薛家管,薛家人都还没来,管家为何先揪着我不放?”
    月管家眯起眼睛,深嵌在眼窝里的眼珠子折出精光。
    “我以前只当姑娘是人族女子,眼下才知是小瞧了你——那蓬昀失踪后,我在府里找着了些许散魂踪迹,分明是从姑娘的院子里出去的,眼下姑娘怎又说不清楚?”
    “是么?”奚昭语气平静,“那管家为何不跟大哥说呢,或是直接告诉薛家人?”
    月管家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怎没告诉过鬼域。
    寻出散魂踪迹后,他就给薛知蕴送了信,说是找着了一些证据。谁知她问也不问,转眼就让人回了信。
    信上只说,事情都已查清,蓬昀为解决恶鬼魂飞魄散,难入往生道,王上下旨追封太女太师。
    寥寥几字,便将他的怒火全给堵了回来。他总不可能再去写信,说是鬼域弄错了吧。
    更何况他也没气昏了头。
    薛知蕴没派人来月府,直接将蓬昀的死归于那鬼庙恶鬼,不是查不到此处来,而是根本不想查。
    追封一事,不过是还早些年的春蚕恩情。
    至于月楚临那处……
    月管家斟酌不定。
    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摸不透大公子对奚昭的态度。
    要说好,确然是处处周到。
    从她进府到现在,吃穿用度比两位公子差不到哪里去,甚而多数时候还要好上许多。
    可似乎又不算太好。
    他在月府待了数百年,清楚大公子的待人之道。自小如有什么欣赏的名士,便是跋山涉水也要去见一面。对于放在心上的贵客,更会时常拜访,或送请帖。
    而对奚昭,她刚进府那一月,他还会带着医师来这院子。那之后就没见他再来过,将近一年,找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琢磨过此事,最后勉强找着了缘由——
    留她在月府,多半是小公子所为。
    毕竟当时就是月郤带她回了府。
    大公子只不过是顾及着小公子的意愿,并不喜她。
    想到这点,他总算豁然开朗。
    既如此,那就更不能留下此人了。
    因着大公子常年纵容,小公子一直是个跋扈性子,做何事都毫无顾忌。
    小公子想留着奚昭,却从未考虑过会对月家带来什么影响。
    好些世家子弟都在私下里议论此事,光他知道的就不少。
    再喜欢又如何。
    小公子往后免不了要和他们打交道,绝不能落人话柄。
    而下大公子离了府,少说三日才会回来,小公子又远在岭山派。
    再没比这更好的时机。
    粗略想了一遭,月管家看向奚昭,有意骗她:“我早前就和薛家递过信,他们正要追查此事。现下我也是受他们所托,先把散魂踪迹的事问个清楚!”
    奚昭早前就收到过薛知蕴的信,自不信他。
    那信上说得明明白白,薛家认定蓬昀的死和鬼庙恶鬼有关。
    她佯作不知,直接问:“那管家想怎么查?”
    管家稍一抬手。
    下一瞬,四五个侍卫出现在他身后。
    他道:“若姑娘现下说清楚,是如何害得蓬昀魂飞魄散,那便少吃些苦头。念在这一年多的情分,还可放姑娘一条生路。但要不愿说,就只能请姑娘随我去地牢走一趟了。”
    奚昭思忖片刻,有意问道:“可地牢的钥匙在兄长手中。”
    管家只当自己是在为月府行事,说:“我自然是拿着了钥匙,才说出此话。”
    “我知晓了。”奚昭引导着他开口,“你是奉了兄长的令旨来的,是他觉得我和此事有关,才让你来问我?”
    管家有片刻犹疑,但最终还是定定道:“正是——请问姑娘,说,还是不说?”
    “我已说过了。”奚昭道,“我不知道蓬昀去了哪儿。”
    管家神情一变。
    他本只是想借这个幌子驱她出府,现在却火气大涨,恨不得立马让她吃些苦头。
    “不想说,自有让姑娘开口的法子。”管家冷眼看着她,“奚姑娘,那就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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