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季勋只淡淡地扫了她离去的背影一眼,重又埋首书册当中。

    一直静静地远站一边的浣春偷偷望了他一眼,眼中情意流转,也只有如今这样的时刻,她才敢放纵自己。

    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她敛敛心神,躬身退了出去。

    周氏却只是出了书房门便止了脚步,静静地等了片刻不见盼着的人追上来,脸色愈发的难看了。

    多年夫妻,他从不肯放下身段哄一哄自己。明知道她是绝不会真正生他的气的……

    “夫人……”浣春心里有几分扭曲的痛快之感,抓得再紧又如何,便是将府里的女子全部赶走,四老爷一样不会爱她!

    “你在里头磨磨蹭蹭地做什么?”周氏冷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让她心中一凛,再不敢胡思乱想。

    周氏却并不需要她的回答,暗含警告地道:“千万不要生出不必要的心思,否则,浣平的下场……”

    “奴婢对夫人忠心不二,夫人明鉴!”浣春吓得‘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表起忠心。

    周氏冷哼一声:“一个奴婢,量你也没那个胆!起来吧!”

    “……是,谢夫人。”浣春低着头掩饰眼中恨意,宽袖中的双手死死地握成拳。

    ***

    “一大早,吴世奇便到了秦府,看来江建业已经开始怀疑秦伯宗了。自当年秦伯宗借周家的势谋了如今官职,多年来一直不上不下,心里难免有些急,只他空有一腔雄心,却无胆量,故而在江建业利诱时既不敢拒绝,也不敢真正追随,同时为了以防万一,还偷偷记录每一笔交易。”灯火通明的屋内,风尘仆仆的男子一五一十地将所探之事回禀。

    男子约比长英年长几岁,眉目间与他亦甚是相似,只是比他多了几分沉稳气度,端的是不苟言笑,严肃坚毅。

    此人正是长英同胞兄长长义。

    陆修琰点点头:“江建业既然同样怀疑他手上有这么一本账册,看来咱们得抓紧时间,万不能让对方截足先登了。”

    “属下亦是这般想,故而打算今夜便探一探秦府,将那账册偷到手。”长义沉声说出自己的打算。

    “我与你一同前去!”女子独特的嗓音突然响起,长义当即握紧长剑护在陆修琰身前,眼神凌厉地盯着来人。

    “长义,无妨。”陆修琰定定地望着推门而入的女子,一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他便清楚来人不再是白日那个在他身边叽叽咕咕没完没了的四姑娘。

    “伤筋动骨一百天,姑娘伤势并不轻,还是好生将养些日子为好,账册之事,本王自有安排。”

    “我既应了你会帮忙,那便一定会做到,王爷好意我心领了,闲话莫说,你若不放心,大可派人与我一同前去便是。”‘秦若蕖’并不接受他的好意,坚持道。

    见她说话如此不客气,长义不悦地皱起了眉,本欲喝斥,却被站在身边的弟弟长英轻拉了拉袖口,他不解地侧头,便见长英对着他做了个‘不可’的口型。

    虽不知此女是何人,与王爷又是何关系,但亲弟既如此暗示,他唯有将那满心的不悦压下去。

    对她的固执,陆修琰颇有几分恼怒,故而亦冷冷地道:“蕖姑娘既然坚持,本王自然不会阻止,长义,今晚你便与她一同前往秦府。”

    言毕低下头,随手拿过案宗翻开,摆明一副送客的模样。

    ‘秦若蕖’并不在意,转身便迈出了门,倒是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的青玉朝他曲膝行了个礼。

    “那姑娘是何人,竟敢对王爷如此无礼!”寻了个无人的时机,长义终忍不住皱眉问。

    长英自不会瞒他,一五一十地将秦若蕖的身份,以及与陆修琰相识始末细细道来。

    “你是说她便是当年王爷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那名小姑娘?”长义脸色有几分古怪。

    “是的,我问过了王爷,王爷亦不否认。”长英颔首。片刻,又问,“大哥,当年不是你跟着王爷去的么?那几户人家当真是被平王乱兵所杀?”

    长义一脸凝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久到长英以为他不会回答,方听他道:“当年是我亲自去确认他们死因,的的确确全数死于兵器之下。只是,有一人情况却有些不同……”

    “何人?”长英追问。

    “一名年轻妇人,她虽亦是被兵器所杀,但被杀前已中了毒,我猜测着大约刚好是毒发之时,乱兵便破门而入,将她斩杀于刀下。”

    “双重谋杀?!”长英大惊失色,联想秦若蕖的行为,他几乎瞬间便能肯定这个年轻妇人便是秦卫氏。

    “那妇人的确是死于兵器之下,况且这当中牵扯的说不定是内宅争斗,王爷又赶着前去阻止平王,故而此事我并没有多放心上,只将那女子死因一并归入另外遇害者当中。如今听你说来,说不定那位幸存的姑娘亲眼目睹了生母先后毒发、被杀……”说到此处,饶得是见惯生死的长义也不禁生了几分同情。

    长英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好一会方喃喃地道:“难怪,难怪她一直追踪至今……”

    “不管这姑娘怀的是什么心思,我都不会允许她坏了王爷大事,你且回去好生保护王爷,待我往秦府一探。”长义沉着脸吩咐道。

    “大哥,王爷待这位秦姑娘有些不同,连皇上赐的绿玉膏都给她用了,当初大皇子可是磨了好久,还许了许多奇珍异宝方能换去一盒。”

    长义眉头皱得更紧:“王爷瞧上她了?”

    “这倒不像。”长英摇摇头。

    “那便不值什么,王爷心慈,一时同情她遭遇也是有的,只要她不妄想攀龙附凤,妄图端王妃之位,我便是忍让她几分亦无不可。”对这个对主子甚是无礼,又是出自秦府的女子,他着实难生好感。

    长英双唇动了动,想为秦若蕖辩解几句,可长义已转身大步离开了。

    他自言自语般道:“一时像未开窍的傻丫头,一时又是冷冰冰手段狠的黑衣女,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可能会想要攀龙附凤的吧?”

    陆修琰独自一人在书房内坐了片刻,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干脆便抛开卷宗,唤来侍候秦若蕖养伤的梅香。

    “秦姑娘问了奴婢那名刀疤男子所在,也不听劝阻便直接过了去,奴婢不放心亦跟着,只见到她用手压在那人伤口处,逼问他关于十年前之事。”想到秦若蕖当时按着对方伤口那股狠劲,梅香不禁打了个冷颤,她真是作梦也没想到白日里那般随和的秦姑娘,会突然变得那么让人难以接近。

    那一刻,‘秦若蕖’是真的想杀了对方的,她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按在对方犹渗着鲜血的伤口上,先是狠狠地一按,惹来吕洪一声惨叫,她方森冷地问:“我问你一句,必要老实回答,否则,我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抛下威胁之语同时,她又用力按了一下,直痛得吕洪惨叫连连,本就没甚血色的脸更是苍白如纸。

    “我说、我说,饶命……”他强忍着剧痛,喘着气求饶道。

    ‘秦若蕖’一声冷笑,手却并没有收回来,直问:“十年前到底是谁指使你勾搭郦阳秦府主母侍女,并通过她下毒。”

    吕洪愣了愣,一时想不到对方问的竟是此事。

    见他不老实回答,‘秦若蕖’再度狠狠地一按,又是一声惨叫响起,吕洪胸口包扎着的白布早已血迹斑斑,便是她自己,右手也沾满了他的鲜血。

    可她却浑不在意,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大有不老实交待便再按的架势。

    “杜强,是杜强,一切都是他指使我做的!!”再多的硬气在对上如此酷刑也只有求饶的份,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硬气的人。

    杜强?‘秦若蕖’有片刻失神,这个名字……

    “杜强就是那晚刺了你一刀之人?”她定定神,又问。

    “是他是他,就是他、趁、趁我不注意……”

    杜强、杜强,她在心里暗暗念着这个名字,再回忆当晚那灰衣男子的容貌,猛然间,瞳孔睁大。

    原来是他!

    却说梅香一古脑地将所见悉数回禀陆修琰,陆修琰顿时了悟。难怪她不顾伤势坚持要帮助他盗取账册,看来已经从那吕洪口中得知了仇人身份。

    如此看来,秦伯宗的确与当年秦卫氏之死有关。

    只是,大伯与弟媳,或者说表兄与表妹,这两者间到底有何深仇大恨,以致他丝毫不顾兄弟情义、亲戚情份,不惜勾结外人置对方于死地!

    “接着呢?”他拧着眉问梅香。

    “接着秦姑娘便来寻王爷了。”

    陆修琰点点头,食指在书案上缓缓地画着圈圈,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他‘咚’的一直便从椅上跳了起来。

    不好!盗取账册是假,报仇血恨是真!

    “长英、长英!”

    “王爷!”长英不明所以,飞也似的冲了进来。

    “快,召集人手与本王一同前往秦府!”

    第二十五章

    夜风徐徐,笼罩在夜幕之下的秦府,安静得如陷入沉睡当中。只是,辗转不能眠之人却并不少。

    荣寿院内,秦老夫人口中喃喃念着佛经,手上的佛珠越转越快,良久,她缓缓睁眼,问:“几更了?”

    “回老夫人,快四更了。”明柳轻声回道。

    略顿,又劝道:“老夫人,还是早些安歇吧,您不歇息,四小姐知道了会心疼的。”

    秦老夫人低低地叹了口气:“这阵子总有些心神不宁,尤其是阿蕖病了这一场后,不知怎的总会想起她当年那场病,我还记得,她就是病了那么一场,醒来后却忘了许多事……”

    “当年四小姐年纪尚小,又刚经历了一场大难,病后忘事,许是过世的四夫人……”猛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明柳顿时忐忑不安,生怕老夫人怪罪。

    谁知秦老夫人却仿佛毫不在意,喃喃道:“清筠啊,是我对不住她……”

    明柳沉默不语,涉及前四夫人,无论谁劝都没用。

    同样辗转不能眠的还有二老爷秦仲桓,如烙煎饼般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总回响着傍晚时秦伯宗的话——“事情若揭发出来,你以为自己便能独善其身?当年之事你同样脱不了干系!”

    他猛地坐了起来,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仿佛这样便能将那仿若千斤重的愧疚与悔恨抹去。

    “怎么还不睡?”被他起身的动作惊醒的二夫人,睁着朦胧的双眼,打着呵欠问。

    “没事,你睡吧,我到外头坐坐。”秦仲桓趿鞋下地,敷衍道。

    二夫人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并未出声劝阻。良久,她自嘲般一笑……

    自她嫁进来那天起,她便知道她的夫君心里已经有了人,委屈、怨恼、失望、难过侵扰了她多年,直到那一年……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怔怔地望着帐顶。

    卫清筠,是世间上最幸运的女子,同样亦是最不幸的女子!

    ***

    “秦若蕖”一路引着长义到了秦伯宗书房外,扫了他一眼后便要转身离开,长义用剑挡住她的去势,沉声问:“你要去哪里?”

    “打草惊蛇。”‘秦若蕖’无惧眼前的利剑,面无表情地道。

    长义顿时明白她的打算,收回剑道:“我便且信你一回。”

    ‘秦若蕖’冷冷地扫他一眼,足尖轻点,直往大房正院方向而去。

    行经后花园,忽见前面一个身披黑斗蓬匆匆行走的身影。借着月光看清对方容貌,她顿时一愣。

    周氏?

    也不及多想,她脚步一拐,掌握着距离悄无声息地跟在对方身后……

    “你可总算来了,真真让我好等,四弟妹!”跟至西园,忽听一把低沉却又熟悉的男子声音,她心口一跳,当即闪到一方假山后。

    “秦伯宗,你到底想怎样?当年不是已经说好了,你我私下不得再有半点接触,如今你却出而反尔?”周氏恨恨的声音随后响起。

    ‘秦若蕖’一颗心跳得更厉害了,脸上却闪过一丝狠辣之色,眸光渐渐变得犀利。

    秦伯宗、周氏,他们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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