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愕然地看着这原来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老冤家握手言和谈起合作,心里跟日了狗似的。只能与玉珏上装不在的老祖宗咬起了耳朵,“人修可真是一门老大的学问,小狐肆看不懂。”

    他们兽类要是结了怨,不死不休还算轻的。

    “看不懂,就对了。”狐九卿瞥了眼沈清畴,再次怨了声,“这男子倒是一副好相貌,可耻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咯。”

    傅灵佩不由抽了抽嘴角,被这两只狐狸逗乐了,沈清畴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无事。”傅灵佩摆摆手,将娇娇往肩上一按,唇弯了弯,“只不过,便你此回助我,你我也不可能。”

    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沈清畴被她一身强撑着的光棍气质气笑,忍不住道,“放心!我沈清畴行情不错,还不至如此下作,要挟恩求报。”

    “如此甚好。”傅灵佩知道自己挺不要脸,不过没办法,她此时心头第一桩事,就是取回乾坤鼎。其他也顾不得了。

    沈清畴走近几步,浅叶树下,碎金似的光透过沙沙作响的树叶,落到傅灵佩面上,衬得她肌肤几近透明,眉眼灵动。心里松了松,仿佛被蛊惑一般伸出手去,落在傅灵佩肩前,捋起她腮边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而温雅,嘴上却道,“莫动,那人的神识必是在你身上。”

    傅灵佩顿时僵住了。

    此时看来,她身上的鹅黄,极是应景,如春水乍起,平地生波。

    两人头挨得极近,亲昵地谈着小话,旁人看来,自有一股和谐而融洽的意趣在里面,傅灵佩面上的哀戚之色,也似去了许多。

    不过话便没看起来这么柔了,傅灵佩猛地瞪他。“莫想偷占我便宜。”

    沈清畴收回手指,指尖在袖中摩挲了下,想要抹去指间的滚烫,苦笑道,“静疏真君莫不是不照镜子的?老黄瓜刷绿漆,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晓得?一把年纪莫要装小丫头了。”

    傅灵佩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她年纪还不大好么?便加上前世也未足两百岁,对动辄千岁的元婴修士而言,着实年轻貌美。

    不过她闷骚惯了,自然不会说出去,只道,“若我是刷了绿漆的老黄瓜,你不也是腌了老旧的白菜帮子?谁也甭笑谁!”

    “……”

    两个元婴修士面上俱是温柔浅笑,嘴里却恨不得将对方的老底都揭了。

    可惜外人来去,碍于隔音罩,也不过见到两人谈笑宴宴,满面欢欣的模样。

    “静疏今日里真是好雅兴。”

    正当傅灵佩笑得脸都要僵掉之时,从后方传来一道声音,让她立时挺直了背,云涤白衣飘飘地走了过来。

    与沈清畴的白衣比起来,云涤这白衣,更添了丝水墨似的写意隽永,还有些时有时无的邪气。

    单从脸看来,这三人俱是上天宠儿,人中龙凤。

    傅灵佩拂了拂身,“未料云道君在此,是静疏打扰了。”

    云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连个眼风都未留给沈清畴,浑似这没这个人一般,沈清畴解除了隔音罩,也随之做了个揖,“拜见道君。”

    云涤挥挥手,作出副不在意的模样,只道,“两位倒是好雅兴,只不知本尊贸然出现在此,也不知是不是打扰二位?”

    “前辈说笑。”傅灵佩从不知自己的表演天赋竟如此了得,脸上应景地起了丝嫣红,似有若无地瞥了沈清畴一眼,“沈真君与静疏是多年交情,今日特地上门来探访旧友,静疏自是要作陪的。”

    这一抹娇羞,羞得恰到好处。

    俏脸生云,美不胜收。

    在场两位男子心里俱是一紧,再看向对方的眼里,便带了丝冷。

    云涤只觉极之刺眼,连同傅灵佩身上今日难得的清新之色,都觉得难以忍受起来。他咳了声,压下喉间的怒意,道:“看来,今日本尊倒是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两位叙旧情。”

    话刚落,他才意识到有失了自己一贯的翩翩风度,连忙勾了勾唇,作出个说笑的表情来,“不过本尊倒是有些吃味,明明本尊对静疏也是一见如故,心中堪比挚友啊。”

    傅灵佩听得心中差点作呕,有他作比,连身旁一贯假模假式的沈清畴看起来也顺眼许多。她笑了笑,眼中荡漾的,是一片化水般的春意,指尖点了点身旁的浅叶,道:

    “昨日带真君看了一日的桃花流水,今日便看看这浅叶非花如何?”

    浅叶树之所以称为浅叶树,源自一个典故。

    上古曾有位大能,法力通天,偏有个奇怪的嗜好,喜白,喜白喜得近乎变态,恨不得毁灭世间一切污浊。有一次闭关前,他特地召集下属,命他们去寻一种花,要白得纯粹,白得清澈,不带世间任何污浊,带他出关之后,要看。

    下属寻遍千山万水,都没找到符合主人口中所说的那等“白得纯粹”的花。

    茉莉太小家子气,栀子太素淡,而玉兰又太清高。

    直到在东极之角,找到一处形似蝴蝶的花叶树,颜色本白,从茎到脉一脉相承的白,符合大能的“白得纯粹”,便兴匆匆地植了回去。

    大能出关,偏这浅叶空长了百个年轮,颜色已近灰,惨淡无光,正大怒间,却有一花娘踏歌而来,点叶为白,大能大悟,明“所见亦空”,反与那拾花弄草的花娘成了好事,也不嫌那花娘成日里与泥土腌臜打交道。

    故而,这浅叶非花,又称结缘树。

    可惜太珍贵,整个玄东也就天元有一株,归一派那帮子打打杀杀的剑修自是不懂侍弄。

    云涤眯了眯眼,有些意外,“静疏今日心情不错。”

    第352章 347.346.1.1

    傅静疏既然有心情看浅叶树, 那便说明不大坏。这不大坏的原因,看起来倒在这白衣元婴身上。

    ——既有人争美, 云涤这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的打算便只能放一放了。

    他走到傅灵佩另一边,轻笑着道:“静疏如不介意的话,本尊便一起同游,可好?”

    傅灵佩一愣,“道君不嫌弃的话,自是极好。”

    沈清畴这一介元婴自然只能唯唯称是, 三人而行,将这天元派的各处都看了一遍。

    期间沈清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追求之意昭然若揭。傅灵佩虽拒绝居多,偶或也会接受其丁点好意,云涤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大有被踩了尾巴的羞恼之感。心恨这小小元婴没甚眼色, 可又苦于要保持翩翩风度,不能出言赶人。联系到昨日傅灵佩的低落黯淡, 不由又多作了几分揣测, 临分别之时,态度已大不相同,明显上心许多。

    沈清畴与傅灵佩一路将这云道君送回了住处,结伴而返,在回天剑峰的路上,恰遇上了秦绵。她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们, “师妹,沈真君,你们二位是……”

    傅灵佩知道她想歪了。

    为营造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激起云涤的紧迫心理,两人一路谈笑宴宴,头手都挨得极近,早超过正常朋友之间该有的距离,在外人看来自然便稍嫌亲昵了些。而秦绵也清楚她性格,对外人冷淡至极,而今却看到这么一个出众的元婴男修靠她这般近,自然便误会了。

    不过,她也无意去纠正就是了,只介绍道:“师姐,这是我旧友,沈清畴沈真君。清畴,这是我秦师姐。”

    “师妹莫非忘了,在天峰山之时,沈真君亦是声名显著,师姐我自是认识的。”秦绵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见过沈真君。”

    沈清畴连呼不敢,只道与静疏一般,称她为“秦师姐”。

    秦绵看两人言谈亲昵举止默契,一看便是相交许久。她虽觉以师妹之志,移情当不会这般快,但对她能重拾欢颜还是乐见其成的。再加之朱玉白快要出关,也不再多耽搁,与两人道了声别,便匆匆而去。

    沈清畴负手看着,一哂道:“秦师姐还是这般爽利,倒一点没变。”今世两人从无交集,但前世却是相交不错的。

    傅灵佩知他意思,嘴角翘了翘,“不,已有许多不同了。”早在秦绵与朱玉白在一道之时,她的人生轨迹便大不相同了,又一死一生,大大咧咧的性子还在,却也多了许多细腻和委婉。

    “也是。”

    沈清畴并不是喜欢往回看的性子,不料在天元的短短半日,感慨便一重又一重,遗憾,自然是有,可更多的,却是唏嘘和怀念。

    “我老了。”

    沈清畴摇头苦笑。

    若不老,又时时苦忆往昔?将那过去嚼了又嚼。此时想来,前世短短相处的时日,除却那日夜不止的仇恨之火,也还有欢快的时光。

    他看向身旁女子,却发觉,她眼底什么都没有,果然,沈清畴叹了一声:“静疏,如此看来,你比我还要心狠。”他喟然叹道,“说放下,便放下了。”

    傅灵佩拈过路边的一丛绿蔓,抽了一枝在手中晃荡,听沈清畴来与她谈过去只觉无比荒唐。

    “这么多人命在,如何还能不放下?”

    他们俩,或不死不休,或形同陌路,没有旁的结局。

    她还记得前世,亲人的血仇加身,让她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饮其血的切齿之恨。

    今世虽已翻过一页,那也不代表前世之事便过了。便没有丁一出现,他们也绝无可能。

    沈清畴也不过这么一说,私心虽在,却也知往日不可追,便傅灵佩真的愿意跨过曾经种种,他也跋涉不过。

    这是沈家与傅家的孽,亦是他沈清畴的债。

    他身上一日淌着沈家的血,一日便与傅灵佩再无可能。

    “是极。”

    沈清畴送傅灵佩回了青竹小楼,朝天空挑衅似的勾了勾唇,仿佛能听到远处的一声冷哼,甩袖从容地回了天元客居。

    对这些非本派之人,天元派向来宽松,以求宾至如归。只要不靠近藏经阁、库房之类的禁地,便自可从容来去。当然,也不是什么人来都有此礼待。

    傅灵佩带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回了小楼,娇娇还未落地,狐九卿的声音便冒了出来,“那小子不错,不考虑下?”

    傅灵佩默默地垂头,正对上拇指小狐的乌黑眼珠子,面上毫无表情,“不考虑。”

    为了尽快贴合她的气息,这几日都不能从傅灵佩的玉珏上下来,狐九卿此时颇觉无聊,不免起了谈性,“为何?此人眉眼疏阔,看起来还算心正,长相更是难得的俊朗,你还嫌?”

    “前辈不知道一句话么?纵千帆过处,吾心不动。”傅灵佩沉默着,将储物袋中丁一的尸骨取出,安放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她扯开尸骨胸前包拢着的红色法袍,小心地察看了番。

    还如之前一般,自须弥境取出后,便再无变化了。

    傅灵佩幽幽地叹了声。且不论须弥境还未变化完全,便是变化好了,狐九卿尚在身边,她也不能将丁一尸骸收进去。

    正当她感慨间,狐九卿却“咦”了一声,“不对,这是……”神识扫了还不够,狐狸爪子勾着玉珏,拉着便往尸骸的胸前前凑,。

    傅灵佩沉寂的眼里突然有了光,一把握住狐九卿,捧到前面:“前辈,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迫切,狐九卿“嘶”了声,张爪捶她:“臭丫头放开!”

    傅灵佩猛地一震,这才发觉自己握得太紧,将堂堂天狐族长的毛都拽断了好几绺,赶忙放开,赔罪似的笑了笑。

    狐九卿心疼地看着小身子上往下飘落的白毛,他活这么多年,这狐狸毛也是个稀罕东西,金贵着呢。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正打算给臭丫头一个教训,却惊诧地发觉那几绺白毛在白骨的肋骨上空略停了停,直接消失了。

    他忍不住又“咦”了一声。

    娇娇扒拉着跳到了床边,睁着黑漆漆的眼珠子问,“老祖宗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傅灵佩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心底的火越来越盛,没来由的,她就觉得这狐狸毛消失的缘故与这具骸骨有关。

    狐九卿顾不得肉疼,张开九条蓬松的狐狸尾,从每条尾巴尖上各取了几根毛尖尖,丢了下去。

    这十几根狐狸毛根根盈润泛光,一看便知不凡,娇娇惊讶地挠了挠腮,诧道,“老祖宗,你怎把白皓给拔了?”

    所谓白皓,为千岁以上九尾天狐方有,而且只在九尾尾尖一束,每尾不过十根,汇聚了九尾天狐长久修炼之精,可谓珍贵至极。

    狐九卿将近万年的修为,这“白皓”更可比天材地宝,他用其来仅作一试,其性情可见一般。他满不在乎道,“且看着。”

    白皓打着转,晃悠悠地飘落而下。此回还未到白骨胸前,便倏地一闪,消失不见了。

    这下——

    所有人都确定,此事必与塌上白骨有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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