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对邵儿不够放心,所以才会不自觉地等徐简。
    徐简看圣上神态,就知道自己的方向没有错,又道:“圣上,臣原也说过,殿下内心敏锐,他明白您对他的爱护与重视,但他也会注意到,您不放心他独自观政,或者说,只有臣盯着他,您才能放心些。
    殿下年纪也不小了,您用小御座给予他信心,但等着臣去跟他,又会让他挫败。
    您不妨让殿下试一试,年前让他在六部观政,年后臣的腿脚好一些了,再跟着也不迟。”
    圣上抬手,按了按眉心。
    他明白徐简的意思,也知道徐简的话有道理,可让他相信邵儿这一个月能好好在六部观政……
    啧!
    这想法就不对了。
    邵儿是皇太子,诚然没有那么成熟,但他若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那以后怎么办?
    不是稚子了。
    说起来,也确实是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事,让他不知不觉间对邵儿行事产生了不信任感,以至于此刻细想起来,哪哪儿都不对劲。
    当局者迷。
    明明,他应该是最信任邵儿的人,邵儿也必须能担得住他的信任。
    “朕知道了,这事容朕仔细再思量思量,”圣上看向徐简,“你好好养伤,新婚燕尔的,多陪陪宁安也好。宁安还在慈宁宫?你告退吧,别让她等着。”
    徐简起身行礼。
    曹公公送徐简出来,一路走出院子,见辇子还等在外头,他便放下心来。
    “曹公公,”徐简笑了下,故意道,“公公也觉得,我御前说话太直了?”
    曹公公微笑着没接这话。
    徐简又道:“我觉得我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公公以为,不应当?”
    曹公公:……
    不应当什么?
    不应当与圣上说那些话,还是不应当信任太子殿下?
    这话是他一个御前内侍能随便说的?
    端着笑容,他正要催徐简上辇、莫要让慈宁宫等着,就见徐简视线往东侧一偏,远处几人迎风而来。
    来的正是李邵,身后跟着两内侍。
    两厢打了照面,李邵面露意外之色。
    等徐简问候,李邵道:“你怎么……是了,你昨儿成亲,来谢恩的?怎么不见宁安?”
    “郡主在皇太后那儿,只臣来的御书房,”徐简道,“臣刚从御前出来,正要去接郡主出宫。”
    李邵挑了挑眉,目光就落在了一旁的辇子上。
    “你坐?”他问。
    徐简道:“圣上恩典。”
    李邵嗤的就笑了:“确实,能在宫里这么坐辇子的也只有你了,我都只能走。”
    这话不阴不阳,徐简根本不接,因为曹公公会接。
    曹公公一听就心跳快了两拍,笑眯眯催李邵进去面圣。
    李邵这才不与徐简多言,大步往里头去。
    曹公公跟上,看着李邵的身影,心里暗暗叹了叹。
    其实啊,辅国公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太子殿下突然想闹腾什么事的时候,辅国公跟没跟着,都会闹腾。
    当然后头还得再有一句,跟着还能拉一把,没跟着……
    就像裕门关,捆回来一次,战场上救了一次,殿下总算全须全尾;陈米胡同不算跟着,辅国公也不知道殿下大晚上在折腾什么,最后么,被顺天府和守备衙门“一网打尽”,满京城都知道了。
    只能说,盼着殿下真的吃一堑、长一智了。
    唉!要不然,圣上才是最不好受的那人。
    徐简目送李邵走了,这才坐辇子回了慈宁宫。
    林云嫣还在陪着皇太后说家常。
    皇太后到底是关心她,哪怕有些话不太好开口,也低声问了起来。
    “辅国公府就徐简这么一根独苗了,往后要传下去也得开枝散叶,”她道,“不过也得缓几年,你岁数小,不能着急,不管如何,得以你自己状况来。”
    林云嫣应了声。
    这事儿吧,从前娘娘也提过。
    起先是顾虑她年纪,几年后见她迟迟没动静,反倒是担忧起来,甚至还私下问了马嬷嬷,到底是两夫妻还没有生养的心思,还是谁身体没调养好?
    当然,这个“谁”,慈宁宫里指的是徐简。
    徐简当时腿不行了,日日轮椅起不来身,想不被皇太后怀疑都难。
    事实上也确实会有些影响,实际状况就是那样,夫妻间有些什么也势必克制。
    好在皇太后、以及诚意伯府里都是出于关心,更担心这话题让他们有负担,也就没人盯着催,林云嫣一直都是顺其自然。
    到最后,也该说命里注定。
    没有孩子比有孩子强。
    若是奔逃路上还带着个小孩儿,那日子就实在太艰难了。
    至于今生……
    徐简昨儿夜里怎么说的?腿又没断了……
    “娘娘,”林云嫣似是不好意思,微红着脸道,“我让马嬷嬷给我弄点方子?我自己也觉得、太着急了些……”
    他们还要对付李邵,对付那背后之人,再尘埃落定之前,若有身孕、恐不方便。
    林云嫣想,她也好,徐简也好,一定更希望在解决了麻烦之后,能够放下心来,全心全意去等待孩子的到来。
    皇太后见她红脸,不由笑道:“你有主意就好,也和徐简商量着,马嬷嬷知道方子,不损身子的。”
    林云嫣颔首。
    正说着,小于公公禀说辅国公从御前回来了。
    皇太后让徐简进来,问了两句,便道:“哀家乏了,闭目养会儿。大冷的天,你们两人也别去外头转了,去云嫣住的偏殿休息会儿。”
    林云嫣应下,带徐简往偏殿去。
    偏殿里也烧着地火龙,很是暖和。
    林云嫣有阵子没在宫里住了,这里却依旧打扫得很是干净,与她常住时一般。
    挽月奉了茶水,退出去了。
    林云嫣在罗汉床上坐下,手里把玩着茶盏,看了看窗棂,又看了眼殿内摆设,轻声道:“去年夏天,我就是在这里醒来的……”
    徐简侧着身子,一瞬不瞬看着她。
    “前一刻还在火里,我看到轮椅倒了,你被砸倒在地,我想把你拖出来却做不到,那时候我就想,虽然要死了,也得让你死得轻松些,别被那么多碎瓦压着……”
    林云嫣顿了顿,喉咙有些哑。
    “我其实没受什么罪,挖着挖着人就懵了,再一回神就已经坐在这儿了,”林云嫣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着徐简,“当时是挺惊讶的,很多事情像是清楚、又没那么清楚。
    现在想来,我好像白挖了,你一点都不轻松,你受了很多罪……”
    压在徐简身上的不止是碎瓦,还有漫长的“时光”。
    徐简的目光沉了下来,把林云嫣手中的茶盏拿开、放在一旁,而后扣着她的手腕,把人按在怀里、轻轻抚了抚她的背。
    “阿嫣,”他道,“你没受罪,这就够了。”
    第344章 有您宠着(两更合一)
    冬日下午的日头没那么暖,光线却足够浓。
    透过身后的窗户撒进来,将窗下两人的身影映在地砖上。
    光影之中,人依靠着,许是日光太过昏黄,又许是影子太过斜长,林云嫣垂着眼看着,生生就看出了股岁月漫长的感觉来。
    仿佛她和徐简不是这般年轻了,他们当真走过了漫长的时光,走到了暮年,走到了人生的日落。
    这种感觉来得突然,偏一时半会儿地散不掉,积聚在胸腔里,让整个心脏的跳动都跟着和缓起来。
    是的。
    老了嘛,慢吞吞的。
    林云嫣想,即便是这日头晕染出来、并非真实,可她的的确确是喜欢的。
    对她来说,重生一世,想要的不也就是能走到暮年、能与身边的徐简一起感受暮年吗?
    长睫颤了颤,胸口情绪翻滚着难免臌胀。
    有那么一瞬,林云嫣有些想哭,偏眼睛里没有泪水。
    泪腺像是被寒冬冰住了,哪怕是在暖和的偏殿里,都没能化开,以至于那些臌胀情绪宣泄不出来。
    按在坐垫上的手指蜷缩着,指腹用了些力,支撑起了身子,林云嫣从徐简怀里仰起了头。
    视线里,她看到了徐简的脖颈,突出的喉结上有一块很小的红印子。
    那是她昨晚上弄出来的,非常浅,浅到若不是凑到了这么近的地方,压根不可能发现得了,而且,两人出门前,林云嫣还拿粉膏给徐简遮过。
    可能是时间久了些,又来回了一趟御书房,在室外室内冷冷热热进进出出,以至于脱了些色,被她这个心知肚明的始作俑者凑着看就看出来了。
    再往上是徐简的下颚线,清早收拾过,这会儿连青渣都不明显。
    林云嫣想也没想,头抬得更高些,凑过去碰了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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