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雍若有所思,立即问:“莫非三皇妹感激你昨夜出手相助、特地登门拜谢?”

    “回去一问便知。”瑞王伸手引请。

    不多时,赵泽雍落座,太监奉茶,瑞王则一般喝温水。

    “她给我送来几盒糕点表达谢意,据说又去探望泽宁了。”瑞王叹息。

    “又?”

    赵泽雍肃穆指出:“先皇后在世时,后宫规矩森严,无圣旨或懿旨、任何人不得探视八弟,怎的现在竟如此随意了?怪道父皇对贵妃不满。”

    瑞王沉着脸,实在不知该如何批评残杀胞妹的异母弟弟!他闭了闭眼睛,淡漠透露;“宜琳被害,三妹妹初时懵懂,见面亲亲热热喊‘四哥’,后来就变了,大老远看见我就躲避,今年规矩松散,她悄悄去探望泽宁好几回。”

    “倘若传到父皇耳朵里,他必定发怒!”赵泽雍无奈摇头。

    “后宫的事儿你别插手,只当没看见吧。”

    赵泽雍冷静点头,随即叮嘱:“眼下局势十分复杂,你也别管,待万寿节后,尽快出宫回府。”

    “多谢提醒。”瑞王眸光清亮,立场一向明确,投桃报李地提醒:“说句大逆不孝的实话:父皇龙体欠安,体力精力日渐不济,你们应该有所准备了。”

    赵泽雍沉默瞬息,用力一拍对方肩膀,嘱咐道:“四弟,好好休养!”

    瑞王颔首,脸色唇色苍白,不复宋慎在时细致调养的红润。

    与此同时·容府

    “棠儿,你当真不需要请个大夫瞧瞧?”容开济忧心忡忡。

    “宿醉头疼而已,歇一天就好了,不必特地喝药。”容佑棠嗓音嘶哑,再三推辞。他昨夜奔波劳累,一宿未眠,清醒后尴尬窘迫,不知该如何面对庆王,索性回家休息。

    容开济苦劝无果,遂妥协,絮絮叨叨教导:“小酌怡情,贪杯伤身,能少喝点儿就少喝点儿吧,年纪轻轻的,别喝伤了。”

    “好,我记住了。”容佑棠胡乱应声,被子严实盖到下巴。他侧躺,毫无力气,浑身痛,尤其腰背与双腿,筋骨一阵阵抻得酸疼,令人无法安睡。昨夜庆王极尽小心之所能,故其身后并未受伤,但对方体格太过强悍、激动时难免失控,险些把人弄得下不了榻。

    “今日无事,你踏实睡一觉吧,午饭吃不吃?”容开济问。

    容佑棠蜷缩在被窝里,慢吞吞答:“不吃。我困得很,等晚上,攒一块儿吃。”

    “唉,真是不爱惜身体,每逢休沐,三餐就不好好吃了!”容开济责备几句,最终同意,给儿子放下帐帘,朝外走时提醒:“我申时叫你,仔细睡得饿过头。”

    “嗯。”容佑棠有气无力,咬牙翻了个身,面朝里蜷卧。

    隐隐作痛,迷迷糊糊中,无法自控忆起昨夜的疯狂点滴,令其脸红耳赤,心如擂鼓。

    不知过了多久,容佑棠鼻子以下都在被窝里,清浅入眠,被子突然被轻轻扯动!

    谁?

    容佑棠费劲睁开眼睛,耳畔听见熟悉的嗓音说:“吵醒你了?”

    赵泽雍坐在榻沿,俯身,宠爱吻了吻对方额头,满心欢喜满足,顾不得等人回答,又问:“鼻子都捂住了,不嫌闷得慌?”

    “殿下?”面朝里的容佑棠扭头,睡眼惺忪,正欲翻身,庆王即刻伸出援手,情不自禁,直接把人抱进怀里,再问:“为什么要回家?身上还疼吗?是不是生气了?”

    “我、我肯定得回家啊。”容佑棠一头雾水,睡得发昏,含糊答:“我挺好的,没有生气。”

    “疼吗?”赵泽雍单手抱着人,另一手伸进被窝,轻轻揉捏其后腰,主动解释:“抱歉,并非故意不照顾你,我进宫打探消息去了,争取尽快彻底解决麻烦。”

    容佑棠挣了挣,改为趴在床上,任由对方按揉腰背,总算勉强舒坦了些。他不放心地问:“三公主怎么样?”

    “驸马已定,是子琰的堂弟郭亮。”赵泽雍直接告知关键。

    “哦?”容佑棠抬头,手无意识撑在对方腿上,两人亲密紧贴,欣喜道:“那太好了!”

    赵泽雍却未答话,坚定回头:

    ——端着茶盘的容开济一脸的不接受,呆若木鸡——

    第222章 质问

    赵泽雍眼神坚毅, 目不转睛,默默和容开济对视。

    趴在床上的容佑棠笑着笑着,突感不妙,心里“咯噔”一下,屏住呼吸,缓缓扭头, 瞬间睁大眼睛、吓得都结巴了:

    “爹、爹!您怎么、怎么……”他支支吾吾, 半晌“怎么”不出来,顺着养父的严厉目光一瞧,火速缩回摸庆王大腿的手!同时下意识朝床里侧挪了挪,定定神, 奋力宽慰:

    “您别着急,有话好说,我们慢慢商量。”

    “佑棠, 你和殿下——”容开济艰难开口,泥雕木塑一般枯站, 腹内有千言万语,急怒交加, 关键时刻,却不知该先说哪一句,憋得脸青了变白、白又变青。

    “爹!爹!咱们不急啊,有什么话都可以商量。”容佑棠万分紧张,生怕老人被气出个好歹,匆匆掀被准备下榻, 决定先跪地认错让长辈消消气。

    然而,赵泽雍全程稳坐如钟,毫无遮掩避让之意,他伸手,牢牢把人按回被窝,沉稳叮嘱:“无妨,你歇着。容老,我们出去谈。”

    谈?

    您想和我爹谈什么?

    容佑棠措手不及,不敢直视养父眼睛,用力挣了挣,却始终被庆王手掌按住!他焦头烂额,恳请道:“殿下,快松手。”

    “慌什么?天塌不了。”赵泽雍已打定主意,掖了掖被角才起身,安抚床上的人:“你安心歇息,我和他出去谈,待会儿一起用膳。”

    “不是,那个,殿下,我也得去谈谈。”那是我爹啊!容佑棠奋力反对,可惜一切反对均被强硬镇压,正在他不停挣扎时,容父实在看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地大喝:

    “佑棠!”

    “哎,我在。”容佑棠小心翼翼,严重缺乏底气。

    容开济板着脸命令儿子:“你在此等候,我和殿下出去谈!”语毕,头也不回,大踏步转身离去。

    “爹!”

    “听见没?他也叫你歇着。”赵泽雍低声嘱咐:“他正在气头上,你顺从点儿,仔细挨骂。”

    “你们要谈什么?”容佑棠心急如焚,诚挚请求:“养父待我恩重如山,稍后他无论有何言语过激,请殿下千万别往心里去,若实在气不过,就算在我头上吧。”

    赵泽雍耐着性子听完,失笑摇头道:“本王岂能为难一个老人?况且他是你的养父,小容大人多虑了。”语毕,他稳步走向门口,背影高大挺拔,气势十足。

    容佑棠眼睁睁看着至亲和至爱先后离去,懊恼扑倒在床褥里,片刻后,用力抹一把脸,飞快下榻穿鞋,随便抓了件披风,悄悄跟了上去。

    容开济把庆王带到自己书房,盛怒中忘却尊卑礼仪,一言不发,自顾自落座,指尖颤抖。

    赵泽雍挑了把椅子,随后落座,心平气静,眼神深邃。

    容开济坐了一会儿,猛地起身,率先开腔,颤声道:“我真后悔!这些年,我后悔极了!”

    “后悔什么?”赵泽雍温和问。

    “当年我就不应该同意佑棠上国子监读书!”容开济几乎捶胸顿足,郁积多时的愤懑悉数爆发,悔恨莫及地说:“那份荐书是你嘱托定北侯府赠予的,当年孩子找不到好书院,我误以为你只是慧眼识珠,所以把孩子送进国子监去了。”

    赵泽雍端坐,安静倾听。

    “谁知道,鼎鼎大名的庆王殿下,竟然对我的孩子抱有那一种心思!”容开济豁出去了,怒火中烧,直白质问:“你们认识的时候,佑棠才十六岁、尚未定性,你年长许多、什么都懂,故意地带坏了他!是也不是?”

    赵泽雍想了想,坦率答:“本王确实是主导,但并非故意,而是自然而然。”

    ——天底下的父母总是偏袒自家儿女。

    “甚么自然而然?”

    容开济痛心疾首,浑身发抖,理智全无地驳斥:“你居然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下手?实在是、实在是……过分至极!你就是故意的,明知道少年郎好奇心强,一步步引诱其误入歧途、挑唆其厌恶女子,毁了他一辈子!”

    廊下偷听的容佑棠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很同情庆王,暗暗大叫:爹,没有的事儿,殿下根本没有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就……

    赵泽雍不欲争辩,大方承认:“趁对方年少无知时,别有用心,百般亲近关照,总之,本王的错,但从未欺侮强迫于他,你不必惶恐。”

    “这还不叫欺侮强迫?!”

    容开济目瞪口呆,旋即怒不可遏指出:“您是高高在上的亲王、权势滔天,我们只是平民百姓,佑棠怎么反抗得了呢?可怜的孩子,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怪我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为了逃避灾难调去喜州吃苦,现在又被你留下,连躲回家也不得清静,你频频登门欺负他……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说到最后,自责的老人颓然落座,潸然泪下。

    “容老,冷静些。”赵泽雍诧异皱眉,不悦地反驳:“切勿胡乱揣测,本王怎么可能欺负他?至于当年的外调,本王是不同意的——”

    容开济劈头打断:“别以为我不知道,佑棠分明是被你的亲戚逼走的!”

    “此话怎讲?愿闻其详。”赵泽雍挑眉,正色问:“莫非有谁背着本王为难你?”

    “那倒没有。”隐瞒至今,容开济终于和盘托出:“当年佑棠离京前夕,有一天,他出门辞别亲友去了,郭将军驾临,他那天心事重重,言谈不甚爽快,拐弯抹角地打听情况,看我的眼神隐带内疚,加之佑棠含糊其辞,那时我就猜到,定北侯府必定为难我儿子了!”

    赵泽雍不屑于推脱否认,歉意承诺:“仅那一次,再无下回,定北侯府绝不会再插手。”

    “你们仗势欺人!”容开济直言不讳,痛苦念叨:“假如佑棠没去国子监读书,虽然很可能考不上状元,但家里衣食无忧,他完全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现在他虽然官级升得快,却备受指责非议,迟早出事,到时你应该不会有大损失,顶多挨几句揶揄,佑棠却将陷入身败名裂、千夫所指的境地,远不如平平淡淡守着布庄、拨拨算珠安稳度日。”

    “只要本王在世一天,他就不可能陷入险境。”赵泽雍努力宽慰:“你无需担忧。”

    “悠悠之口,试问谁堵得住?”容开济长叹息,强烈反对,苦苦哀求:“殿下,佑棠快及冠了,仍未成家,左邻右舍指指点点,我都没敢告诉他,婚姻终究是人生大事,求求您高抬贵手,别再诱哄佑棠痴痴单着了,让他成家,行吗?”

    赵泽雍脸色一沉,眼神肃杀,缓慢但坚定地摇头,尚未开口,窗外的容佑棠忍不住推门进入,朗声道:

    “爹,您误会殿下了。”

    容开济登时皱眉,起身驱赶:“回去歇着,别打搅我和殿下商谈。”

    “过来,坐。”赵泽雍神态刹那和软,招手道:“本王还以为你想多听一阵子。”顿了顿,他对容开济说:“你老有气别冲着他。他本意想继续隐瞒,但本王认为还是挑明的好,庆王府上上下下待其尊敬,回到此处反而拘谨担忧,长此以往,胆子都要被你唬破了。”

    “拘谨担忧什么?!”容开济不假思索,脱口强调:“这儿才是他的家!”

    “你老能理解最好。”赵泽雍欣然颔首,言下之意是:若不能理解,只能委屈你忍一忍了。

    庆王不慌不忙,太过坦荡荡,显然有备而来,容开济畅快淋漓抨击一通后,渐渐冷静,深知一切指责皆无济于事,遂别开脸,绞尽脑汁思索对策。

    容佑棠悄悄朝庆王歉疚笑了笑,并未落座,而是端起茶杯,双手奉上,殷勤讨好地说:“爹,聊了这半日,一定很口渴吧?快喝杯茶。”

    鞋没穿好、中衣夹袄外袍都没穿,披风歪歪斜斜——赵泽雍仔细打量躬身奉茶的人,十分疼惜,沉声催促容开济:“何必为难人?他一贯孝顺敬重你。”

    “殿下!”容佑棠忙回头,安抚性地无声劝说:“息怒。”

    赵泽雍没再说什么,虎目炯炯有神。

    “唉。”容开济叹了口气,接过茶搁在桌上,心气相当不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焦虑提醒:“棠儿,你就没想过以后吗?总不能一辈子不成家吧?人言可畏,现在就有许多好事者造谣你身患隐疾,甚至、甚至通过我是太监而缺德讽刺你,于你的仕途大不利。”

    “谁多管闲事啊?”容佑棠毫不惊奇,顺便给庆王递了杯茶。

    赵泽雍直接问:“都是哪些人在散布谣言?说出姓名,本王让他们闭嘴。”

    “多着呢。”容开济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叹道:“我们越是较真,外人就越以为真,只会越描越黑。”

    “木秀于林,势必遭受小人毁谤。”赵泽雍略一沉吟,字斟句酌地提议:“深居复杂巷中,难免有若干恶邻眼红窥视,防不胜防,烦不胜烦,与之相斗既自降身份,又招致官欺民的罪状,十分欠妥。小容大人已官居三品,按律早可以挂府匾,索性另择宅第吧,图个清静安宁。”

    “搬走?”容开济愣住了,继而心动,毕竟谁也不喜欢日夜被流言蜚语包围。

    “据本王所知,南城泰和街有一位官员告老回祖籍,有意出售住宅,只是不知道那儿风水格局如何。”赵泽雍掸掸袖子,状似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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