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终于将手里的黑白照片伸到袁立眼前:“你看看!现在就感觉长得挺像我呢!很帅。”
    袁立笑骂了一句:“臭美!”接着望向那张黑白的b超照片。
    袁立全身一颤,因为她突然之间觉得,b超照片里初具雏形的婴孩,颜面长得为什么那么奇怪,有点像……
    当晚,进入产房的梦又一次开始了……全身赤裸的婴孩……巨大的虫眼以及蠕动着的虫唇……
    袁立的孩子在怀到第四个月时被医生发现心脏不再跳动了,被确定为死婴。医生摇着头说道:“真奇怪,好好的一个孩子,为什么在母亲的子宫里吸收不到母亲身体给予的养分呢?”
    袁立反倒舒了口气,因为这两个月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身体里那个有着虫子容貌的孩子最终长成。甚至她还时不时想着,如果自己这个母体,不再给予身体里的魔鬼养分,那么是不是他就不会被孕育成功呢?
    引产手术后,袁立终于看到了身体里那孩子初具人形的颜面……袁立泪流满面……
    其实,我们的潜意识对身体的可控程度,有着我们永远无法了解与解释的惊人力量。甚至,这力量惊人到可以让……可以让一位母亲轻易地放弃身体里胎儿的生命……
    旋涡
    故事提供者:徐瑞宁,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性别:男
    年龄:32岁
    任职单位:风城弗洛伊德心理咨询事务所
    徐瑞宁拧开了水龙头,让洗脸盆里水流旋转着流入下水道,那旋涡般的画面,让他想起了一个日本恐怖漫画大师关于特定事物恐惧症经典的故事。
    一位父亲疯狂地迷恋起旋涡状的图案,最后发展到了无药可救也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在他能够得着的墙壁上画满了旋涡的花纹,房间里所有的东西也都换成了有着旋涡图案的。他欣喜地发现眼珠可以如旋涡般旋转,并开始寻求自己的身体中能够顺应这一切的旋涡花纹。
    最终,他的尸体散发着腐臭。被家人发现时,他蜷缩着,如同一个简单的旋涡图案,缩在一个木盆中。
    丈夫的意外死亡,让母亲的世界也随之发生了改变。这位内心脆弱的女人,陷入巨大的恐惧氛围中。她害怕看到身边的每一个旋涡状的东西,觉得那一切的出现,都会剥夺自己的生命一般。马桶中旋转的水流,贝壳上美丽的花纹……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近乎癫狂起来。
    最终,母亲被送入精神病院的原因是:她用剪刀将自己手指指肚上的皮肤一整块一整块地剪掉了,原因是旋转着的指纹,在她眼里也是一个个旋涡。
    医生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让旋涡花纹消失在这位母亲的世界里,她的病情也终于慢慢好转了。因为,她有一段足够多的时间,没有看到过旋涡了。
    一直到……一直到她出院前那次走入医生的办公室……
    墙壁上悬挂着一副耳蜗的图案……
    这位绝望的中年妇女终于意识到,旋涡从来没有走远,反而如同两个贴紧着自己头颅的恶魔,想要吞噬自己的大脑。
    在一个绝望的夜晚,她用两把很长的剪刀,插进了自己的耳朵……
    我们所以为自己已经不再害怕的黑夜与尖啸,其实依然隐藏在我们的潜意识深处。恐惧从未远离,只是在等待着释放而已。
    哥哥
    故事提供者:马艳芳,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
    性别:女
    年龄:53岁
    任职单位:苏门大学教授,苏门市阿拉丁心理咨询事务所特邀咨询师
    我有过一个叫作陈老师的病人,这位病人爱着一个不应该爱的女孩。
    陈老师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很传统的家庭里,父母辈也是站在讲台上工作,享受着灵魂工程师应该享有的骄傲与严肃。
    于是,陈老师也顺应天意一般考入了师范,在那年的初秋走入校园,又在4年后的夏末走出校园。最终,在一个满世界郁郁葱葱的春天,陈老师再次回到校园,不同的是,从学生到老师身份的切换。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老师行走在不可能有分岔路的生命轨迹上,唯一需要做出的选择,就是婚姻——这一与工作同样重要的人生选项上。
    但是,陈老师却无力了。
    因为,陈老师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不应该爱的女孩——自己的亲妹妹,并且是与自己同一个子宫,同一个时间段被孕育生产出来的孪生妹妹。
    陈老师痛苦万分,这一违背常理的心思无法得到释怀,注定了只能隐藏在陈老师的灵魂深处。于是,陈老师找到了我,想要我走入她的潜意识深处,唤醒自己对整个世界的爱意,而不会去纠结一段不应该的畸形恋。
    结果是……我挖掘出来这么一个奇特的故事:陈老师——这位叫作陈松梓的漂亮女人是没有妹妹的,在她降生到这个世界时,母亲的子宫里还承载着另外一个孩子,一个本应是她哥哥的婴儿。
    哥哥搂抱着陈松梓,在那充满液体的狭隘空间里生活了十个月,却不懂放手,双手霸道地拦在产道两边,想要阻止任何伸向自己妹妹的外力。因为他害怕妹妹被伤害。
    细长的剪刀被伸入产道,因为医生们只有这一选择,可以让母子三人能够活下两个,尽管这一决定太过残忍,但这个世界本来就到处是需要割舍与放弃的隐痛。哥哥那并不粗壮的手臂被剪断了,或者应该说是那股子傻傻地想要护佑妹妹的力量,被剪断了。
    陈松梓来到这个世界时,身上都是血。母亲的?抑或哥哥的?
    她那第一次睁开的眼睛,看到的画面是支离破碎的哥哥。那一画面非常清晰,尽管现实中的陈松梓自己,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也压根不记得那么一幅画面在自己的潜意识深处存在。因为有关她哥哥的故事,被父母藏到了深深的皱纹褶子里,但作为婴孩第一眼看到的那一幕,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她潜意识深处。
    于是,陈老师幻化了,她分裂出了一个潜意识中的哥哥,哥哥伸出两条粗壮的胳膊,如同那拥挤着的十个月里一样,紧紧地搂着妹妹。
    而陈老师自己,就是哥哥深爱着的那个妹妹。
    我们的潜意识世界深处,到底有些什么,是我们永远无法知晓的,如同我们不知道自己心里装着什么一样。
    如同看这段文字的你,也永远不知道自己心里装着什么一样。
    子宫
    故事提供者:沈非,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性别:男
    年龄:30岁
    任职单位:海阳市观察者心理咨询事务所
    我失去过一个病人,是永远失去的那种。
    冼星只来过我的诊疗室一次,但也就是那一次,让我终生难忘。因为,她在离开我的心理咨询所不久,便走到了海阳市最高的一个屋顶,捧着一把花白色的芦苇花跳了下去。
    她的身体在十几秒后,沉重地摔到了冰冷的地面上,可那丛芦苇花却在空中飘荡了很久很久,就像在完成一段华丽的舞蹈,最终结束才落到了主人的身上。血液,像是渗向海绵的侵略者。而那丛芦苇花,便是那块饥渴的海绵。
    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察走进我的事务所,想要了解冼星在这世界上与人的最后一次交谈,到底说了些什么。这一要求被我拒绝了,因为无论冼星——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是生,抑或死去,我作为一位心理咨询师的职业操守,都不允许自己把病人内心的世界剖析开来,给第三个人看到。
    警察有点失望,甚至那个年纪小一点的女警官还小声在她的师父耳边说道:“我觉得这个医生有点可疑,会不会是他把死者催眠,指挥她选择自杀的……”
    这位鼻翼两侧有着几颗雀斑的女警察的话,被我不经意地听到了,我微微笑着对对方说道:“警官,我只是一个医生,并不是一位魔法师。那些在你的臆想中万能的催眠者都生活在电影里,而且……”我继续微笑着,“而且都是在好莱坞的电影里。”
    年长的警官抱歉地对我笑了笑,接着站起来道别,要结束这次无功而返的拜访。他握着我的手失望地说道:“其实,我们只是想要多一点点的信息就够了,一点点都行!”
    女警可能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冒犯有点不礼貌,补充了一句:“家属也不同意我们解剖尸体,让我们根本没有任何途径了解这位女死者的世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俩的话被我听在心里,感觉隐隐作痛,但……我不能告诉别人,那位高高个子,腿很长的女人,她的内心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下午,我接待了一位男病患。男人脸色苍白,眼角有着眼泪的痕迹。他靠在我诊疗室的沙发上,死死地盯着我说道:“我想要知道冼星死亡的原因。如果你需要钱,说个价。”
    我望着他摇了摇头。
    男人的眼睛继续死死地盯着我:“你也可以选择不说,那我就坐在你对面吧!每一个小时我都会按照你的价码给你付费,一直到你说出真相为止。”
    我摇了摇头,接着从身后的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了起来。翻了几页后,我抬起头来,透过镜片望着对面的男人:“其实,你可以考虑答应让警方解剖冼星的尸体,答案就在尸体里面。”
    男人愤怒地站了起来:“不!不!她已经支离破碎了,我不能让她再继续受伤害!”
    “那……在她活着的时候,你又为什么没意识到这一点呢?”看得出,我的话语像个沉重的铁锤,敲打在男人心坎上。
    几天后,解剖报告显示:在冼星刚进行过人工引产的子宫里,被塞入了一包用避孕套包扎着的粉末。粉末是白色的,有点发灰。法医给出的结果是,那些粉末是人的骨灰,就一点点,就那么小小的一点,就那么小小的一点点的骨灰……
    因为,那个永远离开了冼星世界并未成形的孩子,在他离开母亲温热身体的时候,本也只有那么一点点,那么小小的一点点。而不懂放手的母亲,又将这一点点,将这小小的一点点费心地收集,重新放回他应该待着的暖床。
    男人长跪在妻子墓碑前泪流满面。当自以为征服了整个世界时,却失去了身边最珍贵的东西。当自以为需要不受牵绊地带着爱人飞翔的瞬间,却忘记了爱人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完整与温暖的家。
    食物
    故事提供者:顾洁,国际注册高级心理咨询师
    性别:女
    年龄:29岁
    任职单位:香港路西法心理咨询事务所
    今天有一位老同学到香港看望顾洁。本来约了晚上一起吃晚饭的,可没想到临下班时,管先生却来了。所以,顾洁只能安排助理带着那位同学去楼下餐厅就餐,等自己与管先生聊完后,再接待这位贵宾。
    管先生是一位上市企业的财务总监,并且是元老级别那种,洞悉了企业里所有的一切,能见光的,抑或不能见光的。所以,他不必担忧与害怕自己在公司里的地位是否牢固,也不用担心温饱问题,在香港这个绚丽的城市中,过着舒适的生活。
    管先生每天7:00起床,8:00在同一个茶餐厅里吃固定的早餐:豆浆与流沙包。
    结束一上午的工作后,中午的他会走半个小时的路,到附近的超市买午饭。同样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固定:一条胡萝卜与一块松饼,以及一杯果汁。
    下班后,每天下午7:30,海边的长椅上,人们都会看到一个60多岁的老头,手里提着一个饭盒坐在那里,望着满天飘红的晚霞,享受自己的晚餐。
    他会在自己的大腿上铺一张报纸,把饭盒里的食物整齐地摆在上面。管先生会慢慢地,很小口小口地咀嚼,最后吞咽。
    如果遇到下雨,他会打一把伞。如果雨很大,那么,他就干脆直接坐在雨里,吃完这顿晚餐。
    至于晚餐的饭盒,里面固化为每天不变的两个菠萝包,和一包榨菜。
    管先生不止一次对顾洁说:“其实我已经老了,能不能治好自己的心理疾病,实际上都无所谓了。就算真正治好了,牙也已经不行了,没有福气消受那些美食,也不可能能吃下太多肉了。”说完这些,管先生还会耸耸肩,用孩子般的眼神望着顾洁,说自己之所以来找顾洁进行心理咨询与治疗,其实只是想找人聊聊天而已。毕竟每天晚上回到那个空旷的大房子,都觉得非常孤单。
    其实顾洁知道管先生心理上的病症并不是很特别,而且还很好治疗。就只是非常普遍的特殊事物恐惧症,有人害怕汽车,有人害怕飞机,也有人害怕树梢上洒落的树叶……而管先生恐惧的比较另类罢了,他恐惧食物。具体地说,是恐惧吃到看上去非常美味的食物,尤其有着肉味的食物。
    他不愿意向顾洁说明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恐惧的,这反倒让顾洁好奇起来。但顾洁也知道,好奇心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应该具备的,她需要挖掘病人之所以出现心理疾病的原因,但绝不是心理疾病产生背后的故事。毕竟,任何人都有权利拥有自己的故事,华丽的,抑或阴暗的。
    终于,管先生在一个夜晚哭泣了,老人那晚很激动,抹着眼角的泪痕。顾洁突然发现管先生真的衰老到即将入土了一般,衰老到眼泪都已经无法淌出,只能是那么淡淡的一抹湿润。
    他终于对顾洁说起20年前的一个故事,也是这个故事,让管先生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时候,三十出头又风华正茂的管先生,是一位出名的美食家,或者应该说就是一个馋猫。年轻的他,因为工作需要,他保守着很多公司里的秘密,所以,他需要在其他方面进行宣泄,他选择了美食。管先生每天孜孜不倦地与几位同样喜欢到处吃喝的朋友,寻找着各种奇珍美馔,让它们进入自己的肠道,但又始终无法满足,总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是自己没有尝过的,需要自己继续猎食。
    管先生的妻子是一位日本女人,女人每天在家里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做出更加新鲜与可口的美食,得到丈夫的赞美。慢慢地,她发现丈夫对美食的喜好,已经变得不可理喻,甚至他可以一年都不与妻子亲热,任由精子每半月梦遗一次,也无法放弃追求一日三餐的痛快淋漓。
    在这样的丈夫身边,这位只知道迎合对方的女人,思维也慢慢出现了变化。
    某一天,管先生发现妻子炖了一种味道非常鲜美的汤,闻起来有点让管先生这种肉食者激动的微微腥味,尝起来又好像只是放了牛奶而已。最后,他在碗里找了很久,只发现了几块微微发红的肉块。
    妻子那天好像身体并不是很好,她的脸色有点苍白。管先生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只关心着碗里的美食。一整份煲汤都被管先生喝完了,他咂吧着嘴巴,说希望明天还能喝到如此鲜美的汤。女人微笑着说道:“好啊!只要你喜欢就可以了。”
    第二天,第三天,管先生都喝到了鲜美的有牛奶味道的浓汤,心情非常开朗,并不断地赞美妻子。可妻子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笑容却越来越灿烂。
    直到第四天晚上,半夜起来上厕所的管先生突然觉得口渴,想要喝点冰的东西。于是,他打开了冰箱的门,发现冰箱里有一个碟子里放着一块圆形的肉。肉上面还有一层皮,那层皮细腻得好像人类的肌肤。
    管先生好奇地打开灯,端出了那碟鲜肉。
    紧接着,他看到了让他这辈子都不再敢享受荤食的画面。
    他看到了……看到了……
    那天下午,管先生在顾洁的诊疗室里和顾洁聊了很久。他还是絮絮叨叨地说起他那躯壳已经残缺的妻子,说妻子在精神病院弥留之际,他并没有到场。管先生说自己并不是不想去看她,不想去握着她的手送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而是害怕,但又说不出是对谁的害怕,或者对什么东西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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