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没想到叶向高是个这么闲不住的性子,看过奏疏后,便交给了一旁的朱常溆。“你也瞧瞧。”

    朱常溆看后,不由笑了一声。叶进卿的脾气还真是没改,哪怕沈一贯按了他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的性子。

    “父皇,今岁云南腾越,以及江北一带,皆因税监而起民变。辽东乃兵家重地,一旦当地将士离心,恐怕将来会对和女真开战有所不利。”朱常溆道,“父皇,该将税监统收回来了。”

    朱翊钧很是为难,把人收回来,他也有这个心思。实在是闹得太不像样。可这些税监收上来的钱,却是为私帑所用。为了继续推行除籍,私帑的钱还远远不够用。国库的税收虽略有增加,却也是杯水车薪。

    无钱寸步难行。

    “父皇,”朱常溆瞳孔微缩,“长此以往,税监的横征暴敛会激起更多民变。努|尔哈赤还在辽东一带虎视眈眈,他今岁迁都赫图阿拉,不就是为了以后打算吗?我们万万不能继续激起国内百姓的不满了。”

    后面的话,朱常溆不敢说出口。还是有几分忌讳的。

    内忧外患,亡国之兆。

    朱翊钧也听懂了儿子的未尽之言。他咬了咬牙,“拟旨,召回所有税监。”他有些烦躁地将叶向高那封奏疏往桌上一丢,“都什么事啊!”

    朱常溆沉吟一番,道:“父皇所虑之事,乃因国库、私帑空虚。此事并非无法可解。”

    “哦?”朱翊钧有了兴趣,“你有法子?”

    朱常溆点头,“大明朝的税制,早就应该改了。先不说对商贾的商税,多年来不曾提高,不知少了多少进项。且说先前那宗亲学子所言之事。士林与商贾勾结,光是这一项,就让国库少了许多商税。”

    “再有,先前沈一贯的案子。吕氏不就因沈氏屯田,而结下的仇吗?”朱常溆微微一笑,“早些年,张文忠公定下的条鞭法废弛已久。看来有许多人已经忘了。合该重新启用。”

    朱翊钧敛目,“莫非户部上疏,奏请有司重新奉行条鞭法,是你的意思?”

    “儿臣哪里有这个能耐。”朱常溆笑道,“不过是大势所趋,明白人还是不少的。”

    朱翊钧点了点桌子,“召大学士们过来,商讨重开条鞭法。”他朝儿子指了指,“你呀。”

    “儿臣很好啊。”朱常溆晃了晃脑袋,“难道父皇不认为,趁着沈氏落马,恰好是将朝堂清洗一遍的机会吗?浙党为首久矣,气焰也太嚣张了些。明岁便是京察,且看今岁的甲辰科,能有多少人考中吧。”

    万历三十二年,甲辰科开科在即,举国学子纷纷涌入京城,摩拳擦掌,期待着自己能一举高中。

    恰在这个时候,宫里也传出了好消息。

    就像胡冬芸期待的那样,春日里,奇花争艳,她如愿以偿地重新怀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孩子。

    消息传来的时候,朱翊钧和朱常溆还在视朝。这下子朝也不上了,丢下陈矩和单保,赶紧往慈庆宫的方向去。

    朝臣聚集在乾清宫,等着太子妃的消息,谁也不肯离去。

    皇太子都成婚多少年了,总算是盼来了子嗣的消息。皇太子有后,乃是国祚绵延的征兆。

    大吉,大利。

    郑梦境先他们一步到的慈庆宫,这时候正坐在榻边,同榻上的胡冬芸细细说着孕事。见两个男子毛毛躁躁地过来,不免埋怨上了。“手脚轻些,仔细吵着太子妃。”又朝面带喜色和羞意的胡冬芸道,“男人们呐,就是这样。”

    朱常溆赶到胡冬芸的面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说话也结巴上了。“什、什么,什么时候……”

    郑梦境用帕子捂了脸,拉着朱翊钧笑得高兴。“得得,我们走,叫溆儿先把舌头给捋直了说话。”出了殿,又细细招来了慈庆宫的总管事单保,“仔细看着太子妃,出了岔子,本宫头一个拿你是问。”

    单保哪有不应的份儿。他嘴巴都快咧到耳朵边上去了,“娘娘放心,奴才两个眼珠子,一定分毫不差地盯着太子妃。”

    郑梦境满意地点头,对朱翊钧道:“让太医一日三班,就在慈庆宫住下。”嘴上又对朱翊钧抱怨,“要不是先前陛下行事鲁莽,这回奴家也不用这么担心。”

    先头那一回,胡冬芸年纪就还小。郑梦境一直担心小产后,就再难怀上。孝端皇后便是小小年纪就大婚,此后多次流产,好不容易才怀上了朱轩媖。

    朱翊钧自知理亏,“朕是有错,回头就大赏胡家。”

    “且不忙。”郑梦境将他拦下,“差了人去太庙求祖宗保佑才是正经事。”又令刘带金领了自己的懿旨,前往京中各大庙宇供奉。“让云和也一道去,心诚则灵。”私心里,却是想给一直闷在家里不得出门的女儿一个放风的机会。

    哪怕是去庙里,也比整日呆在那一亩三分地的公主府好。公主府就是再大,这么久,逛也逛得差不多了。

    朱翊钧哪有不知道她心思的,当下就允了。还道:“让徐光启的夫人也跟着一道去。”俩姐妹一同说说话,权当是踏春了。

    “恐怕媖儿去不成了。”郑梦境捂嘴笑了,“陛下还是叫陈矩跑一趟徐家,给媖儿送些东西去吧。”

    朱翊钧奇道:“媖儿怎么了?”他张口想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见郑梦境的笑意,却又觉得不会是坏事。

    郑梦境比了个手势,“媖儿又怀上了,这都第三个了。刚三个月,可别折腾她。这事儿就让姝儿独个儿去就成。”

    她凑到朱翊钧的跟前,咬着耳朵,“这都快考会试了,不知多少青年才俊齐聚京城。万一……有姝儿看中的呢?”说罢,推了推朱翊钧,冲他使了个眼色。

    朱翊钧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原来你心里头还打着这个主意。”

    郑梦境翻了个白眼,抖了抖裙子,一点点往台阶下头走。“能不打,嘛,姝儿的事儿,难道陛下不挂在心上?就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一辈子?”

    朱翊钧能忍心?当然不能。只是先前高家的那一场婚事,令他有些后怕。现在反而不敢放开了手脚去挑人。

    “不过姝儿那性子,若非自己看中的,必不会依。”郑梦境立在阶下,回头向朱翊钧伸出手去,“且让她自己挑人吧。我们呐,只帮着掌掌眼。”她撇嘴,“这回要是再不好,可没脸说我们的不是了。自己个儿挑的,自己个儿想法子去。”

    朱翊钧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别扭,“自己挑人?这、这……是不是太不合乎规矩了?”哪里有女子自己去挑夫婿的?

    郑梦境挑眉,“怎么?陛下不乐意?还是陛下想姝儿一辈子就关在公主府里头,都出不来?自己个儿的女儿,陛下不心疼,奴家可心疼得很。”又对刘带金说,“你跟着去,眼睛放亮些。凡是云和多看了两眼的人,统统都报来说与我听。”

    刘带金低头憋笑,福身应下。

    郑梦境得意地扭头冲朱翊钧笑,“奴家都在佛龛前求了这么些年,也该姝儿有个人伴着啦。”

    “成,都听你的。”朱翊钧笑了。

    今岁的甲辰科,不独开了文举。因皇太子朱常溆提议,将武举也一并在今岁举行。只是碍于有些学子可能会都参加,所以并不在同时举行。

    朱轩姝得了母亲的话,收拾行装准备去给太子妃祈福。不过这段时候京里头赴考的学子太多,马车堆在了一起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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